《和平街五十一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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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平街五十一号- 第3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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昂首星月,你又高昂地唱起了《黄河颂》。第二天,你去小河口搬运货物归来,望着天上的滚滚乌云,你还反复叮嘱同伴,天变了,要注意增添衣服,小心着凉。你又和往常一样,抱着一摞书,走进了“鹊桥居”。谁知道就在这晚风雨雷电肆虐的半夜,你,你,你竟然一头扎进狂涛恶浪,远他们而去了……
    我听着他们对你的绝口赞赏的评介,我尾随着他们走进牛棚,检点遗物:一条薄被子,几件破衣服,可枕下褥下,几乎全垫着书。大家说,书就是你竹海的生命。看到这些如山堆积的书籍,听着你的同伴的哀怨的诉说,我头脑里像打足了一百个大气压,胀得千锥万刺一般痛。以前,我总以为你竹海是新时代的蓝天上的一颗新星,前途铁道一般直,大海一般阔,金子一般亮,即使坠入黑暗的地狱,也会发出耀眼的光芒。而今落魄的这种境地,真是天道不公。想起自己从前为了压制你,不遗余力地奚落你,不择手段的打击你,可你只当是脸上掠过几根蛛丝,轻轻一抹了事。你还是对我一往情深,爱护我,不遗余力地帮助我。我犯了大错,虽然严厉地批评了我,但你却未下毒手毁的前途,相反,以德报怨,以博大的胸怀包容我。过去,我让你受的委屈他太大,我亏欠你的太多,你的涌泉之恩,我不报滴水,那还算人吗?可是,可是,你竟悄然离我而去……我顿时头目晕眩,禁不住簌簌地流下悲哀的泪水,凄伤地问围着我的人:
    “唉,他,他,人死了,农场里派人去打捞过尸首吗?”
    “哼,打捞尸首?真是笑话!”不知什么时候,农场管理右派的干部虢栋臣,钻进了人群,照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以显示自己的高贵,然后趾高气扬地说,“一个反动的右派自杀,白天白死,黑夜黑死,还不如一条死狗!狗的尸首捞上来,大家还可以饱吃一顿,一个右派的死尸捞上来,除了散发腐臭,毒化空气,腐蚀人的灵魂,还有什么用?何况湖面这么宽广,湖水这么深,一个暴风雨之夜他去投水,湖边连个脚印也没留下,你知道他投到哪里?到哪里去捞?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你们这些活狗惜死狗,那么,有种的,你们这些死右派,就打浮泅去捞,去捞呀!”
    听到他的厉声责骂,围观的人纷纷离去,虢栋臣又转过身来偏着头,用挑剔鄙弃的眼光上下打量我,皱着眉头,百思不解,阴阳怪气地说:
    “嘿,骑着辆破自行车,揣着个烂公文袋,看样子,你还是个鸟**干部,怎么,觉悟程度还不如一个落后群众?你知道与死狗一般的右派穿一条裤子,是什么性质?好,今天我不计较这些,特别优待你,八千亩的内湖,彻底向你开放,让你仔仔细细去打捞。只是我得老实告诉你,这家伙死了快一个星期了,臭肉可能早被鱼吃光,也许还能捞上几块黑骨头。你要了解什么情况,到那时,你就抱着黑骨头伤心伤意地去问他。对了,我还没有问你的高姓大名,届时我好向你们单位,介绍你的万里也难挑一的英雄事迹。”他边说边走出牛棚,好像志得意满、满目空一切的凯旋的将军。
    “有什么了不起,一个漏划的右派,农场办公室不要的所谓干部,也狐假虎威。呸!真不是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对上摇尾乞怜,是条狗;对下凶神恶煞,是魔鬼。人不知自丑,马不知面长,恬不知耻!”
    众人瞧着他那不可一世的样子,个个圆睁怒目地说。虢栋臣才走出那么几步,汹汹的骂声已经“充耳”,可是他知道这里的人对他知根知底,没有几个怕他,同时焦礼达也总结了经验教训,不再支持他无休止的斗争,因此他也只好装作“不闻”,匆匆逃走。就在这时,牛棚外传来人们亲切的呼唤:
    “池老师,又来看祝大哥了,你真是天上多情多义的七仙女!”
    我听说新荷来了,一个箭步走出了牛棚。太阳才升起来,湖洲上的嫩草上的露珠还闪着光芒。不远处,一个身材颀长、面色苍白的女子,背着阳光步履蹒跚地向牛棚走来,恰与像逃走似的虢栋臣打个照面。池新荷不认识他,他可被池新荷的美艳深深地慑服了。由于当年他弟弟虢富天在地下党领导下,从事革命斗争,被gmd沉于青龙潭下。解放后被追认为烈士,因此他爸爸自然是烈属。刚解放的那年的元旦,地区文艺汇演,给他爸爸送来一张优抚券,他闹着要去,他爸爸就把优抚券给了他。汇演中,池新荷姿容、歌喉,在她心中留下终身难忘的印象,可此后却无缘见面。以后,他由于是烈属,又读了初中,因而也就顺顺当当地参加了工作。又由于会溜须拍马,虽工作上无所建树,却当上了副科长。可整风反右后期,他鹦鹉学舌,写了些大字报,几被划为右派。后来下放的农场劳动。听说前不久池新荷来看过你竹海,他屡屡对人忿忿地说,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爱上个死右派,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如今你姓竹的右派死了,她又来了,他现在要抓住这个大好的机会,他粘住她,与她搭讪寒暄,如有可能,他定要离掉他家里的那个黄脸婆。他脑子里不时闪现这么一个奇怪的念头:一个这么漂亮的姑娘,令人尊敬的神圣的教师,怎么会对一贯死不悔改的右派分子念念不忘呢?他停住了脚步,上下打量池新荷,嬉皮笑脸地挑逗说:
    “我叫虢栋臣,是农场管理右派的干部。正像凡法国人知道拿破仑,可拿破仑并不知道每个法国人一样,你不认识我,我可早就认识你。池老师,你年纪轻轻的,这么漂亮,又多才多艺,当年地区文艺汇演,你的一曲《黄河怨》,勾得我魂飞魄散,至今一想起,仍意动心摇。现在,称你为带个‘老’字的‘老师’,我真的说不出口。我呼你小池,池小姐,嘿嘿,嘿嘿,你说,好不好?”





    第六章(。dushuhun。) ; ;夜茶品梦 16星夜兼程,尤书记往救栋梁士;咒语颂词,虢栋臣转念一瞬间3
    书香屋 更新时间:2010…3…5 10:11:29 本章(。dushuhun。)字数:3455

    池新荷远道赶来,急切地想见到你竹海,没有想到碰上个这么恬不知耻的混帐。要在平日,她会骂得他狗血喷头,可是,今天她昼夜兼程,疲惫以极,兼之心急如焚,她实在无暇也无力与他纠缠。除对他怒目而视表示鄙弃外,根本没有答腔,就擦肩走过去了。
    “池小姐,竹海这家伙,早被鱼吃光了,怎么也找不着了,你急什么?”
    就在此时,我一步跨到虢栋臣的,阻断了他尾追上来的路。我转过身来,痴痴地瞧着池新荷,欲语又停。我还是六年前见过她的,她如今比昔日几乎高出了一个头,按比例放大了三分之一,但容貌体型,还与过去相仿佛,虽然她面带戚容,却还是显得活脱出众,楚楚可怜。她双颊削瘦,颜面板滞,白中带青。双眼有环状的淡淡的黑圈,眼中红丝牵牵连连,眼眶略微下陷,似乎显得更大,强忍着的泪花,幽幽闪光,好像大病新愈的样子。大概由于精神的巨大的创伤,近些日子彻夜难眠的折磨,她精神十分委靡,全然没有往日荷葩初绽的鲜活的神采。显然,你竹海的夭逝,像阴曹地府一般,折磨得她面目全非了。天气已经很热了,可她却一反常态,不穿红着绿,反而穿套黑衫,长发也不像过去瀑布似的披在肩上,而是扎成一束,如马尾一般,上面还簪了个似白玉兰花的发夹。我知道,她与你竹海还不是夫妻,不便穿孝服凭吊,这,这大概是她冥思苦想搜索出的、只有她一个人知道的唯一能掩人耳目的对你的吊唁!
    池新荷也呆呆望着,只见我如峭拔的竹笋一般,站在她面前,半新的自行车歪在一旁。见我穿着套庄青的崭新的中山装,夹着个公文包,她诧异你竹海怎么竟有个这么有身份的来探忧的亲戚?她呆望了一阵之后,认出了我是尤瑜。还是在六年前的一个冬日,她于秋千桥旁见过的我的狼狈的样子。她没有想到,我们别后彼此地位发生了天壤的变化,我虽然在高层人士的眼里,只是个小小的七品芝麻官,可在小百姓的眼中,却是高高在上的土皇帝,活阎罗,而且我过去与你有着解不开的龃龉的情感纠葛,我竟然悖理逆理,来凭吊一个在众人眼里是怙恶不悛的右派分子,简直不可思议。严酷的岁月的斧凿,竟横蛮地将我雕镂成与此前迥乎相异的形象,怎么不叫她惊叹这造化鬼斧神功的创造呢?我们俩相互僵视了一阵之后,我觉得,我们虽不能成为情人,但毕竟还是多年的故交。于是我搭讪着打破了这难熬的尴尬的沉寂:
    “池老师,交通这么不便,想不到你竟来得这么早!可惜,可惜,竹海,竹海,他真的走了。这么多年没有相见,我有好多好多的话要对他说,要对他说,可是,可是,他走了。……”说话的时候,我十分痛楚,万分激动,自己觉得声音发颤,禁不住两行热泪刷刷地夺眶流下来了。
    “尤书记,如今你青云直上,仍然不忘故旧,特别是像过去与你曾经磕磕碰碰,而今又被人目为鬼类的故人。他走了,你昼夜兼程赶来,为他料理后事,你真是有情有义。可是,可是,他,真的丢下我们,丢下我们走了。他,他,真太无情无义了……”她像个久病极端虚弱的人,接不上气,艰难地说着,没说上几句,就晕厥过去了。“人死不能复生。池老师,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不能这样折磨自己。”
    见到池新荷如此悲戚,准备逃走的虢栋臣,又回头走来劝慰她,并准备去掺扶她。他听到池新荷呼我作“尤书记”,知道了我就是新提拔的昆阳县的县委书记。他过去在县里当干部时,照他的说法,久闻我如雷贯耳的大名,就是未谋我高逾泰山的真面目。他此前认为,作为县委书记,应该是个坚定的无产阶级革命者,现在居然明目张胆来看一个右派,严重丧失阶级立场,真让他匪夷所思。他准备告我一状,以期立功,为后日自己晋升科长砌个台阶。可是,他又想,虽然党的政策规定,百姓投诉,可以直达中央,但地方又规定,不许越级告状。高官不如现管,他怎么也逃不出如来佛的手心。如今自己下放到这里劳动,只是权宜之计,他的档案还在县里,终究还要回到自己的县里去。如果今天他唐突了我,往后我秋后算起账来,他吃不消。因此,他似得了健忘症,完全忘记了他刚才严厉地指责过我的话,瞬间态度转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弯,十分虔诚地赞颂我:
    “尤书记,您水平高,政策性强,对犯过错误的人,既能分清大是大非,坚决与他划清界线,挥泪斩马谡;又从人道主义出发,看重朋友的道义,来为竹海料理后事,义薄云天。公私分明,而又能公私兼顾。高明,高明!高水平,让人叹为观止。”
    他说时,仰视着我,眼睛滴溜滴溜地转动,小心翼翼地在捕捉我我脸上情感阴晴变幻的蛛丝马迹。围观的人的鄙夷的目光,如利镞攒射着这个个子矮胖而灵魂更为卑下的侏儒。我沉下脸,一句话也没说。可他的脸皮也真厚,还是嬉皮笑脸、像太监赞颂王上那样,盲目地吹捧我:
    “尤书记,您是左部长亲自提拔的,是在中央挂了号的通天干部,是我们省里的红旗书记。威望高,我向来佩服得五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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