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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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命运- 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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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卡的目光落在我手中的信上,又以一种陌生的眼神注视着我,紧接着慢慢地走进了厨房,一言不发。 
  我走进房间,拆开信封,取出那封几乎每周都会如期而至的信。少年的字体整饬而锐利,然而我却能够从中嗅到熟悉的感伤气息。 
  徊年: 
  展信佳。 
  现在是英语自习课,所有的同学都在做题,可我却心神不宁。初三的教室在六楼,透过窗户能够看到错落的建筑群以及恢弘的圣保罗教堂,令我不禁想起去年夏天自己司琴结束之后走出教堂,总能看到你的身影。而如今我孤单一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偶尔抬起头,还能够看到成群的鸽子在教堂顶端飞翔,落寞而温情。已是五月,夏城繁花盛开,草木蓊郁,一如我们的青春时光。而每每面对青春,我总不由自主地派生出诸多情绪。生怕它消失不见,却又难以承受因性情敏感给自己内心带来的痛苦。 
  你离开夏城也有三个月了,我时常在梦里见到你。近来你对我说要我写信给你,只因你现在忙得没了讲电话的时间。这一切我理解,毕竟如今你所处的环境已与我截然不同。近日与詹牧师聊天,他说我的生活犹如真空,平淡安逸,无太多伤害。而你却在千里之外的皑城因生机而奔波忙碌。我恨不能替你分担辛劳。 
  第一次模拟考试已经结束了,我的成绩依旧是年级第一。这么多年来,保持这个成绩已经成为了一种惯性。我在每天夜里强迫自己做许多题目,试图以此麻痹自己。然而在笔停下的那一刻…… 
  究竟何时,你才能重返夏城,与我一同去白桦林画画,一同在夜晚听各式各样的音乐,一同抄写叶芝的诗歌。 
  我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 
  祝你安好,想念你。 
  浅泽 
  五月七日凌晨 
  透过白色的纸张,我的眼前仿佛出现了浅泽在凌晨时分结束了一天的功课之后映着昏弱的灯光一笔一画给我写信的情形:他额前的刘海垂下遮住眼睛,鼻子与嘴唇却在灯光之下犹如刀刻般清晰。窗外树影婆娑,高大的落叶乔木在书桌前投下深深的影,而窗外静舞的星光落满他瘦削的肩膀。 
  我反复地阅读这封信,并久久地凝视着信纸上的每一个字,突然将信纸连同信封紧紧贴在胸口,双目微闭,继而将之放到与下巴齐平的高度,嘴唇在上面轻轻地落下一个吻。 
  离开夏城时的情形迅速出现在我的眼前,可我已无力再回忆分毫。 
  门外传来了唐卡的声音,徊年,早餐做好了。 
  我迅速来到床边,掀开枕头。 

第五章 与爱情错身(8)
枕头底下已安安静静地摞了十几个一模一样的白色信封,就像是在深海游动的鱼。 
  我和唐卡会在黄昏迫近的时候手拉手去酒吧上班,她永远只化淡妆,穿格子衬衣和牛仔裤。有时我站在门口等她,时不时地仰起头望着即将沉落的夕阳,心神恍惚地想起在夏城的时候,自己也曾经在教堂门口这样等待过浅泽。与唐卡并肩走在路上,她的表情温和而幸福,而每每见此,我都心怀内疚。只是我不知道,曾经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狂妄少年,何时变成了如今这副风声鹤唳的怯懦模样。 
  与我在一起时的唐卡如孩子般不断地提出各种要求。例如走在路上时我们必须十指相扣,掌心相对;例如当她受了委屈时我必须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与温暖的安抚;再例如入睡之前我必须要在她的脸颊落下一个深深的吻……面对这些要求,我全部接受,甚至想要为她付出更多,以减少我内心的负罪感。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当她的容貌所带给我的惊喜已经逐渐褪去时,我突然真切地感受到一道跨也跨不过的鸿沟横在了我们中间。我们性格不同,除了音乐之外,几乎没有共同语言。不上班的时候,我喜欢去一家固定的音像店淘电影,因为那里即使五块钱一张的盗版碟的播放效果也非常清晰。那家音像店的老板是个染了金发的年轻小伙子,与他熟悉之后他总会兴致勃勃地给我推荐各式各样的影片,大多是文艺片。可唐卡总是热衷于言情小说和不厌其烦地尝试各种化妆品,因此她很难有兴致与我一同欣赏《辛德勒的名单》,抑或是《霸王别姬》,也很难与我一同阅读叶芝美如歌谣的诗篇。而每当这时我就会深深思念着浅泽。 
  唐卡毕竟只是唐卡,无论她与浅泽的容貌多么相似,也终究不是浅泽。 
  6 
  夜晚的时候突然毫无征兆地下起了雨,我和唐卡都没有带伞,所以只得在下班的凌晨冒雨在被路灯染成橘黄色的街上拼命地奔跑,回家后已如落汤鸡一样狼狈。雨水往往令人生倦,我困顿难耐,用干毛巾简单地擦了擦头发之后就倒在床上。昏昏欲睡之际突然听到窗外雷声大作,异常骇人,我掩起耳朵,门口却突然出现了唐卡的身影。她身着吊带睡衣,露出窄窄的肩膀,怀中抱着被子,瑟瑟发抖地小声询问,徊年,今天我能和你睡在一起吗?我害怕打雷。 
  她将自己的身体裹在被子中,脸颊紧紧靠着我的脖颈。我用沉默接纳了她。由于是单人床,所以即使消瘦的唐卡占不了太大位置,却依旧令我感到拥挤。或许是她突如其来的要求唤醒了我沉睡的细胞,令原本昏昏欲睡的我睡意全无。唐卡把手放进我的被窝,将我的四指攥在掌心,欲言又止。雷声暂时遁入黑暗,只能听到屋外粗暴冲刷着地面的雨声。 
  惊雷突然伴随着闪电在天空中响彻,将这漆黑的小屋照亮的一瞬间,躺在我身旁的唐卡突然尖叫了一声,紧紧环住我的脖子。我猝不及防,下意识地搂住她。她全身冰凉且颤抖,令我心生怜惜,于是情不自禁地拍打她的后背。平静下来的唐卡从我的怀中缓缓退出,枕着我的胳膊,竟伸手抚我的睡衣并试图将扣子解开。那一瞬间我顿生一股莫名的厌恶,情不自禁地抓起她的手,甩向一边。唐卡,不要这样。我重新整理了一下睡衣。 
  为什么,难道你不爱我?唐卡委屈而愤怒,提高嗓音质问。压抑着内心的忐忑,我敷衍地吻她的额头,想要说几句话来安慰她,但却语塞。空气中只剩下突兀而可笑的沉默,仿佛印证了她内心的疑虑。黑暗中我突然感到有液体流到手指上,异常冰凉。唐卡默默起身,把被子重新抱在怀里,下床,穿上拖鞋。 
  我起身唤她,唐卡,过会儿或许还要打雷。 
  她停下,声音中有掩饰不住的哽咽,你会关心我是否害怕打雷吗,徊年?说罢从我的房间走出,身影被黑夜氤氲得模糊不清。 
  望着她离去的身影,仿佛能够从中读出屈辱与倔犟。一种巨大的失落瞬间吞没了我,我颓然地倒在床上,背部朝上,把头埋进枕头,一拳拳地击打着墙壁,泪水顺着脸颊滚滚而下。在面对唐卡已经来临的情欲时,我终究无法强迫自己像以往接受她的亲吻、拥抱一样坦然——我依旧不由自主地把她当成浅泽,我那远在夏城的少年,他的眼睛像高原上的湖泊一样纯净,夜晚坐于台灯下为我写信时,星光会落满他瘦削的肩膀。 

第五章 与爱情错身(9)

  我在梦里回到了唐卡初来我家的那个夜晚,下班后我帮她提着行李快步走出酒吧,并将那一段温和而安全的距离一直保持到打开家门的那一刻。而唐卡,自始至终都跟在我的身后,不发一言。 
  徊年,我想我爱上了你。回家之后,唐卡站在门口,犹豫而坚定地说出了这句深藏在她内心许久的话。她缓缓地闭上双目,期待我能突然转身将她拥入怀中,在唇间落下深深的吻。然而我却淡漠直白地回绝道,唐卡,我们不合适。 
  说罢我径直走进自己的屋,站在窗台旁边,望着窗外梦魇一样黑暗深邃的天空。女孩迟疑地走进来,艰难地解释,徊年,我知道自己在你心中无足轻重,可我无法欺骗自己的内心……你与我之前认识的所有男孩都不一样,你的身上有一种让人难以征服的霸气……徊年……徊年…… 
  话音刚落,我就感到一双柔软的手陡然从身后搂住了我的腰,这令我又无可自拔地想起了离开夏城的那个夜晚,浅泽以同样的方式与我告别,并带给了我长久无法遏止的想念。下意识地甩开女孩的手,我低声说,对不起,唐卡。我从来没有爱上过你。 
  而梦境的最后是唐卡伤心绝望的脸。 
  …… 
  这是清晨六点,我回想起刚才的梦,辗转反侧,深埋的心事总是容易在梦中流露。闭上眼睛,我又再度昏昏沉沉地睡去。几个小时之后,我依旧是在班德瑞的纯净音乐之中醒来,趿着拖鞋来到客厅,唐卡把头靠着沙发,双目微闭,听到脚步声,睁开眼睛,不施粉黛的脸上立即挤出讨好的笑容,极力装出没有发生过任何不快的事情的样子,徊年,早上好。 
  我点点头,看着她茫然孤单的眼神,竟不敢与之对视。于是不动声色地走进卫生间,却又看到洗漱台上已摆好了满满一杯刷牙水,我的牙刷横放在上面,白色的牙膏也体贴地挤好了。然而这细致入微的关心再度勾起了我内心的负罪感,我顺手端起盛满凉水的牙缸用力向脸泼去,冰凉的水沿着我的脸的弧度滴滴答答地落下来。我用力地甩了甩脸上的水,久久地注视着镜子中的自己,头发湿漉漉地落下来遮住眉毛,无神的双目像坠入了枯井,一副枯槁颓废的神情。我抬起手,用力抽了自己两个嘴巴。 
  从卫生间走出时,我注意到了唐卡脸上欲言又止的神情,于是故作轻松状说,走,中午我们出去吃饭。 
  六月在不知不觉中到来,天气逐渐炎热,随处可见高大的树木投下的深深暗影,小区物业栽种的栀子和蔷薇也在这时开出了芬芳的花朵。 
  我们去了一家无国界料理店。唐卡点了鹅肝寿司,三文鱼拼盘,我则点了章鱼盖饭。服务生将一壶加冰的大麦茶放到我们面前之后便离开。在我起身为唐卡倒茶的时候她突然伸手抓住我的胳膊,手指关节微微发白。 
  徊年,我有话要对你说。 
  我愣了片刻之后说,好的,先喝茶。 
  唐卡喝了一口大麦茶,依旧迷茫地注视着我,试探着说,徊年,昨天晚上,是我的错……我一直都觉得你是个与众不同的男孩,所以我总想要……而你内心深处隐匿的神秘又让我不解、心疼,让我忍不住想要给你更多的……徊年,我希望你能理解我……我所做的一切完全源于内心对你的情感……只是你对我的飘忽不定……让我难以捉摸…… 
  章鱼盖饭和鹅肝寿司端上来了。吃饭吧,唐卡。我试图岔开话题。但她依旧倔犟地坚持问道,告诉我徊年,你到底爱不爱我? 
  你见过一个男孩追求自己不爱的女孩么? 
  她摇了摇头,但很快补充道,直觉告诉我,你与众不同。你的心里或许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是这样吗,徊年? 
  我惊诧于唐卡对我内心的洞悉,未等我开口,她便把我的手缓缓放到她的脸上,痴痴地望着我。于是我苦笑道,唐卡,不要多想,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还太短,彼此都需要一个过程来适应对方,不是吗? 
  矛盾的内心,让我搪塞的语言竟显得如此单薄。 
  复杂的眼神,让我不敢注视唐卡痴痴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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