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遗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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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遗事- 第4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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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疯婆子一上大堂就清白起来,一个劲儿地趴在地上磕头,口中喊道:“青天大老爷替民女做主,青天大老爷替民女做主!”
  衙役们这才看出来,疯婆子敢情不疯?可能真有冤情,疯是装出来给人瞧的?
  王罕道:“你有什么冤屈,只管慢慢儿说清楚,本大人一定为你做主。”
  原来,疯婆娘是衡山县人,娘家姓张,嫁给本县杨姓为妇。娘家虽然穷苦,夫家却颇有田地,小夫妻俩倒也恩爱。无奈杨张氏命薄,进门不久,公婆就先后辞世了,过了三五年,丈夫又一病不起。熬了半年,连个子嗣也没留下,也蹬腿去了。杨张氏年纪轻轻一个寡妇,守着偌大一个家业,谁不眼红!
  杨姓五服之内已经没人了,只在五服之外还有几个一向不大走动的远房本家。这几个远房本家变着法儿要杨张氏改嫁,有关系的本姓、外姓介绍了一大串。关心杨张氏后半生幸福是假,想捞她那一份田地家产是真。可一来杨张氏夫妻情笃,不忍心改嫁他人;二来,也舍不得丢下这一份家产。穷家碧玉,财产看得重,守着一辈子吃喝不尽的产业,说什么也舍不得一甩手丢了。所以,任你说得天花乱坠,杨张氏就是不愿离门改嫁!
   。。

大宋遗事 第十四回(2)
杨姓的族长火了。一怒之下,将杨张氏报了绝户:“既然咱们一点儿光沾不着,索性谁也甭想得好处!”绝户的财产都要充公,杨张氏也得扫地出门,再没有比这一招更绝的了。
  可明媒正娶的妻子,怎么能在一夜之间变成毫不相干的外人呢?这就是手段了。人证物证找了一大列,还有画押文书:杨张氏由明媒正娶的妻子,变成花钱买来的无足轻重的婢女,是否同居,不敢断言。即便同居,身份也还是婢女,关系不大。还有一个最有力的反证:真要是明媒正娶的妻室,怎么这么多年没有子女?
  审问完毕,县官拍着惊堂木喝问族长:“大胆刁民,我把话最后再说一遍:妄告绝户,是打板子砍头的勾当,你们可要把握好了!到时候,不要怪本老爷没把话交代清楚。”
  族长磕头说:“老爷明鉴!我们只是实话实说。这事于小的们一点好处也没有,咱们何苦自讨苦吃!”
  县令点头道:“我想也是。”
  杨张氏眼见县令就要断案,泼天地叫起冤枉来。县令一拍惊堂木,骂道:“大胆泼妇!你冒充正室霸占杨姓家产,已经触犯了刑律。本大人念你妇道人家无知,饶你不问,你还敢说三道四?衙役们,将她轰下堂去!”
  杨张氏一拍手,在堂上就疯了。天公雷母、阎王老子、观音菩萨的说了一大堆,不等衙役们动手,自己唱着舞着闹下堂去了。县令将杨张氏的田地全数没收充了职田,浮财也大多充了公;只将一小部分钱财实物与房舍,判归远房本家,让几个告官有功的分了。
  听完原委,王罕问道:“杨张氏,你这疯病硬是装出来的?”
  杨张氏哭道:“大老爷英明。小女子若不装疯,也活不到今天了!”
  王罕点头叹道:“也真难为你了!从现在起,你再不用装疯了。不过,还要委屈你在牢里呆上几天。等传齐了人证、物证,还你公道之后,再放你出去,好吗?”
  杨张氏磕头哭道:“多谢知州大人。民女就是做牛做马,也难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王罕认定案子蹊跷,州县官员肯定有牵连,不放心专管狱讼的司理参军,亲自交代心腹好好查办。案子本来不复杂。明媒正娶的婚姻,有纳采、问名、纳吉、纳成、请期、亲迎、拜堂等种种烦琐礼仪。平民要方便,问名、请期可以合并,其他礼数是断断少不了的。既行大礼,参与、亲见的就不是一两个人,要独手遮天,根本不可能。杨张氏娘家又找到两份铁证:一是下聘时的礼单,一是男女双方交换生辰八字时男家送的生辰帖子。从纸、字、墨等判断,都是有年头的东西,绝非伪证。有了这两样东西,即使别的任啥没有,官司也赢定了。何况,还有衡山一县的百姓!凡被问到,又知道情况的,无不义愤填膺,大骂杨姓宗人狼心狗肺,县令贪赃枉法,要求还杨张氏一个公道。
  一个多少知道一些底细的饱学秀才,说得最透彻,一针见血:“这事儿不必查,是非曲直一清二楚。县太爷眼睛盯着职田,自然什么都看不见了!”
  办案的回来一说,王罕这才恍然大悟,立马传了衡山的李县令。也不坐堂,只在家里接待了他。
  “贵县杨张氏一案,老百姓反映强烈,不知李大人有什么见教没有?”王罕也不转弯抹角,张口就说出正题。
  “大人指的是哪一件?”李县令摸不着头脑,不敢贸然回答。
  “贵县还有几个杨张氏吗?在堂上疯了的!”王罕加重了语气。
  “在堂上疯的,有个张氏。大人是指绝户收没家产的事吗?”李县令紧张的情绪松弛下来,但口气仍透着严肃:“本家告她冒名侵占杨姓家产,已没收充公了。”
  李县令的应对,点水不漏,称张氏,不称杨张氏,就是不承认她的主妇身份。王罕也听出了名堂,且不去纠缠,只继续问道:“是不是做了各位父母官的职田?”
  “照朝廷的旨意办了。”
  “照朝廷旨意办,倒也不错。可你们是不是办得太快点儿了?旨意要求各地因地制宜,自明年开始,三年到位,并没叫你们现在就一步登天哪?”
  李县令坐不住了,站起来哈着腰:“大人,卑职失职,操之过急,请大人恕罪!”
  王罕冷笑一声:“岂止是操之过急!是目无王法,残虐小民,贪财害命!你看看这是什么?”一甩手,将杨张氏一案的卷宗全都扔给了李县令。
  李县令略略一翻,油汗就顺着发亮的脸膛往下猛滴了,随即又“叭”地一下跪倒在地:“卑职失察,死罪死罪!我只说既是本家首告,肯定没错,就……”
  王罕上前一步,双手搀起李县令:“李大人快快请起,这是做什么?”
  李县令还在磕头:“请老大人恕罪,罪官才敢起来!”
  王罕安慰道:“好了、好了,坐着说话吧!知道错了,改了就好,什么罪不罪的!要治罪,不在公堂拿问,会请你到客厅里来?”
  李县令这才发狠磕了几个响头,爬起来怯生生地坐了。
  王罕趁热打铁,交代李县令:“还烦李大人回去好好自查一下。有类似的错误,都主动纠正过来。你是地方上熟官,不像我生来乍到,两眼抹黑。烦你替我掌掌眼,有不按章办事的,通报一声,或者就让他们悄悄改了。大家都省心。你们尽管放心,朝廷的恩旨,也有我王罕一份儿,总不会叫大家衣食无着!”
  

大宋遗事 第十四回(3)
李县令千恩万谢地去了,王罕也松了一口气。
  过了两天,湘乡也来了一个告状的。是个农户,也被扫地出门了。朝廷原有规定,开垦无主荒地,归开垦者所有,为永业田,官家发给田契;逃田,主家十年以上不归,也归耕者所有,也发给田契。告状的苦主,无主荒地已经耕了两代,却被说成强占公田,田地抄没,田契也烧了,人则吃了几次板子,给赶了出来。抄没的田地,自然也分了职田。
  这回,王罕没那么客气了。一旦查明情况,就下了一道公文,让差役火速送到湘乡:限三日内改正,退还乡民田地,重立永业田契,再不许干犯。类似情况,许于一月内改正清退。过了期,一律作贪赃枉法论处!
  处理了这两起案子,王罕越想越不是滋味,立马给朝廷上了一本,请求慎重处理均职田,不要让它走了样子,使好事变成坏事。
  余靖就事论事,更上书请求暂缓职田事宜,等民力稍稍复苏,有能力可以承受之后,再行恢复。
  普天下的官员,都眼巴巴地指望职田添肥增福,被人横插一竿子,拦腰断了,能无动于衷吗?
  不过,慎重处理也好,暂缓执行也好,都总还有指望。举官封荫的事情要是一断,官路就彻底了了,这才更叫人焦心呢!
  吏治一向是件大事,也是件难事,关键在于它是不是清明。要是不清明,在制度内改革,只能越改越糟。这就像在水里洗手,清水里洗手,越洗越干净,浑水里洗手,则只能越洗越肮脏了。清明时代的官儿,无论循资格升迁,还是另着人举荐,都没什么问题,总会始终官清政明;要是时代黑暗,无论你循什么途径,那官儿只会一塌糊涂。
  照仲淹他们的设想,负责一路的转运使由二府举荐、审核,皇上钦定;州军官员由转运使举荐;知县、县令,再由知州举荐。为保险起见,举荐的官员先不正式任命,只权且代理,待二三年确有政绩,才正式授职。合适的,也不轻易调动,让他久在其位。过一段时间之后,再予以升迁。这样一路好人下来,又慎而又慎,添了那么多保险系数,怎么着这吏治也会焕然一新,天下大治呵!可实际并不尽然。推举人的全都是旧脸孔,你要指望他们做出全新的斋来,难!醋瓶子装酒,总改不了酸味的。
  既有空子,就会有人来钻。
  东平有个邱良孙,福清有个林概,互相并不认识,干的事却不谋而合:都带着各自的几十卷著作,从县令、到知州、到转运使一路拜门子,一直拜到朝廷。两个人家境原本不错,几十卷著作全是刻印出来送人的。当官的原有荐贤之癖,于公于私都有百利而无一害,何况,朝廷还一再提倡鼓励呢!这样大气魄的两个饱学贤士,如何能够不荐?大家都争着推举他们做馆阁官员。那劲头,比当年“到处逢人说项斯”的白居易,也都热乎多了!可他们吃亏也就吃在这过于张扬上。有个国子监的博士,还真将他们的著作通看了一遍,诗词歌赋,策论时文,样样俱全,只是十有###早有主儿了。两个人贼大胆,居然从先秦两汉,一直抄到本朝的柳开、杨亿、欧阳修。博士吃了一惊,跑去告诉了祭酒。祭酒自然也吃了一惊。不过,他这个人有幽默感,带着著作就去找欧阳修。
  “欧阳大人,下官一向钦佩您的文才。可今儿遇到一个奇人,您可就大大打了折扣了!”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算什么!有这种人,下官自然要领教!”欧阳修认真地说。
  “您且看了这篇文章再说。”祭酒翻开邱良孙文集,将《记梦赋》递到欧阳修眼前:“看看,瞧您还能独步不能?”
  欧阳修眼睛一向不大好,凑到跟前读道:“‘《记梦赋》:夫君去我而何之乎?时节逝兮如波。昔共处兮堂上,忽独弃兮山阿……’这不是我的《述梦赋》吗?名字改了一个字。”
  祭酒佯装吃惊道:“怎么好呢?天下英雄,所见略同,也是有的。您再翻几篇看看。”
  欧阳修又翻开一篇读道:“‘《尧舜不纵囚论》:古者,信义行之于君子,而刑戮施之于小人。刑入于死者,乃罪大恶极……’”他不读了,跑到书房拿出文稿,找到《纵囚论》,指着对祭酒道:“你对对看。除了名字与加减字,是不是一模一样?”
  祭酒煞有介事地略对了对,说:“名字多了‘尧舜不’三个字,正文多了‘古者’与两个‘之’字。”
  欧阳修正色道:“这种人不大好吧?人品首先就成问题,才不才倒在其次。他是谁?”
  “大名鼎鼎的邱良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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