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遗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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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遗事- 第7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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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石点点头,又问了一句:“找保人好找吗?”
  “想办法也能找到。”里正为安石的关爱所感动,情不自禁地代那几个穷汉答道。
  安石心里已经打定主意,便让他们先回去了:“你们先回去吧,过两天就会有结果。有需要,同你们里正说,总是要将田种好了!”回头又交代里正:“你好好查查,看看全里哪些人需要借贷。实事求是,既不能乱贷,也不要漏掉需要的人家。这两天,县上要召一些乡里管事的专门谈谈这件事。接到通知,你就与你们乡里管事的一起去一趟县上。”
  回到县上,安石就找主簿商议,主簿却有些顾虑:“是倒是件好事,利国利民。可从来没有先例,也没有上峰的指示,万一——”
  “这事您不必担心,只看可行不可行?可行,咱们就做。有问题,当然还是我担着。”
  有了盐务、修水利的经验,知道安石是个敢做敢当的上司,风险又遥远难测,主簿也就依旧顺水推舟了:“风险嘛,总归是有的,可走路不也有风险吗?大人说办就办了吧!眼下正是节骨眼上,得抓紧。”
  安石想了想,道:“那就动手。明天先通知各乡管事的到县上谈谈,要他们七天之内造出需要借贷的农户名册,县、乡各留一份。先近后远,一旬之内借贷的钱粮就要到老百姓手里。咱们库里钱粮够吗?”
  “去年上调的还没调走,用不了。”
  “现在贷了,到秋后征赋收税时一起收。取它二分利,您看怎么样?”
  “民间这种借贷,至少五七分利,我看还可以高些。”
  “不要了。取些利息生些薄利,是为着能将这件事长期搞下去,越搞越大,不能再高了。再高,就是朝廷认真与老百姓争利,盘剥老百姓了!”
  主簿略略有点尴尬,搭讪道:“大人想得周到,属下有些见利忘义了。”
  安石也有意为他打圆场:“不是见利忘义,是要急于为朝廷敛财,难得,难得。”说得两个人都笑了。
  一切都按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了。由近及远,十四乡有需要的贫困户都得到接济,既有了吃的,也有了种子。春荒不荒,人人都高兴得什么似的。安石自己倒不觉着什么,纯之与县学里的那些先生学生,可是个个激情洋溢,纷纷题歌作赋,倒着实热闹了好一阵子。秋后收回本利时虽多少有些麻烦,赖不住管事的与差役们软硬兼施,到底没出什么事儿。县库里的旧粮换成了新粮,还平白长了许多,几个当官的自然谁都高兴。
  差不多也就在这个时候,朝廷也大老远地吹来一股春风。
  隋、唐设有太医署,大宋朝暂时还只有殿中省下设的一个尚药局、御药院,太医及药师们主要是为皇上及宫里的人服务。医政制度就是有,也很模糊,医疗主要只是一种民间行为。民间也好,官家也好,这医术从来都是随着疾病水涨船高的。哪里什么病最烈,那里的医生治疗这种疾病,也就准是全国一流的高手,绝不会错。福建路蛊毒流行,治疗蛊毒的医生的医术,自然也就无人能比了。因为蛊毒能够害人,以它害人的,同样也要大大多于别处。所以福建一路,不仅医疗蛊毒的医生比别处高明,监狱里的蛊毒犯人,也比一般地方多了去了。
  福建既有这两样特长,官员们的奏折也同样与众不同。仁宗皇帝先还没注意,看多了,才发现福建路报告刑狱的奏折,总要涉及蛊毒与医生。尤其是说到一个叫林士元的医工,高明得了不得,总是药到病除。
  仁宗放下奏折,若有所思,问内侍蓝元震:“你知道什么是蛊吗?”
  蓝元震幸好知道一点,便答道:“多少知道一点,不知道对不对?说是一种毒虫。将千百条各种毒虫放到一个罐儿里,叫它们互相咬,咬到最后能活下来的,就成了蛊。百物里面,数它最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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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遗事 第二十六回(3)
仁宗说:“你说得不对。蛊是一种毒虫不错,可它是一种怪物叫蜮嘴里吐出来的。鲍照的诗《苦热行》,说蜮‘含沙射流影,吹蛊病行晖’,指的就是蛊。”
  元震附和说:“皇上圣明。皇上读的书多,奴才们哪里懂得,不过道听途说而已!”
  “所以我总要你们多读书呢!不管怎么说吧,这蛊可是太厉害,能治蛊的医生也就更了不起了。”
  “皇上,天下会有这样的神仙?”
  “现在我朝就有。”
  “那是皇上恩德感动了上苍,才会叫这样的神医出世救人。”
  仁宗倒没有再顺着元震的杆子往上爬,只吩咐道:“传朕的口谕:叫福建路五百里加急,立即将医工林士元除蛊的药方送到京里。”
  蓝元震说了一声“是”,赶紧到中书传达旨意去了。
  到林士元的药方送到朝廷,仁宗又动了恻隐之心,要将药方晓谕全国,好造福全国臣民。这时,朝中又换过一拨人了。晏殊、吕夷简几个已经去世;章得象撵走了范仲淹们,也很知趣地全身而退了——主动请调去了陈州,很快也去世了。现在执政的是陈执中、文彦博、夏竦一班人。
  文彦博见皇上动了恻隐之心,益发来个锦上添花,劝皇上:“皇上仁德爱民,普天下都感戴不尽!要是能再添几样别的善方,就更好了。”
  一句提醒了皇上,他更来了兴致:“丞相说得对,光一种,也太少点儿。传朕的旨意,要太医与御药院的药工,再选一些治蛊善方,一起颁布全国。”
  皇上的旨意,很快就变成一部《庆历善救方》发向全国了,连小小的鄞县也得到一份。安石接到善救方,读着前面由参知政事丁度撰写的序文,知道了始末,当即就交代主簿:“皇上仁德爱民,连这样细枝末节的事都考虑到了,真叫我们做臣子的惭愧!赶快请人刻成石碑,就立在县衙大门左侧,叫全县的百姓都能见着,不但治病,也好天天沐浴皇恩。”
  安石觉着这样还不到位,未能充分展示皇恩的浩荡博大,又赶着写了一篇《善救方后序》交给主簿。虽不过短短的百十个字,却直接颂扬了皇恩,又解释了自己将皇上恩泽推行于百姓的义不容辞的责任,君臣之意豁然而立。很快,带着安石“后序”的《庆历善救方碑》就刻好,立起来了。读着碑文,不仅能得到处方,沐浴皇恩,还能受到君臣大义的教诲,鄞县的读书人,自然又忘不了口耳相传了。
  不过,皇恩虽然浩荡,给予一个县令的实惠,却颇有限。按照规定,像安石这样的大县县令,每月该有十千左右俸钱、三担左右禄米,外加一分料钱。市价,一亩田在一千到二千之间。折合地价,薪俸似乎也不算少,但那只是纸面上的事情。且看料钱:除了县尉给现钱,县令与主簿什么的都只给一半现钱,另一半要折合实物,等于去了一半。俸钱也一样要打折。如果不愿领实物代替,在京官员是六折,像安石这样的京外职事官只能四折。就是说,一千钱只能领到四百实钱。禄米也并不都是米,而是米麦对半,又是一笔损失。就这样,要是能如数支给,也算不错了。有个官儿在州里当了多年的录事参军,照规定每月至少有俸钱十几千、禄米三担,还不说料钱。可他实际每月只能得到俸钱七千、禄米粟麦两斛,还不到纸上规定的二分之一!这纸面上的东西,如何能实打实算呢!好歹,除此之外,安石还有几顷职田,所得租钱,有一半可以归他支配。要不是有这个补贴,他一家数口,恐怕还真要打些饥荒呢!
  这对安石似乎倒也没有什么,他有另外的追求寄托。自打十七岁立志,安石就自觉不自觉地以圣人标准要求自己了。圣人不是讲究“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吗,他做人也要一丝不苟。但圣人也讲究多才多艺,也喜欢山水之乐,这与他原来活泼的天性、志趣,正相吻合。他自小对于山水、人文景观的酷爱,也就不必削足适履,可以自由发展了。一方面是做人的古板方直,另一方面又多愁善感,沉湎于山水、人文景观之中,似乎历来都是一般正直儒士不变的性格组合。但像安石这样绝对,能将大正、大雅完美无瑕地统一起来,却不多见。他做人做到对自己近于苛求,甚至近于自虐,连世俗赞成、认可或能够原谅、通融的事,也从不苟且去做;另一方面,他对于山水、人文景观的痴迷,又绝对是半疯狂的。在后一方面超过他的人数不胜数,但要说到前者,则多半就会汗颜无地了;而在前面超过他的人,一旦面对山水、人文之乐,则多半又要非聋即哑。安石既不可多得,山水、人文景观能遇上他,也就是它们的一种造化与福分了。
  在扬州,他就已经常常流连山水风物。鄞县的明山秀水,自然更会处处留下他的踪迹。与扬州不同,此时他是一县之长,多少有些权力,不必只是被动地流连风物,他也可以建设一点人文景观了。就在县衙西面,紧靠自己的读书台,他请人临水造了一座六角凉亭;又亲自领着氓儿、差役,在四周种了许多苍松、翠竹、花草。熙熙攘攘的小小县城,突然有了一个雅致去处,流水潺潺,一亭如翼,竹翠花红,自然立马就风靡了小县。除了流连风景,安石又多了一份与子民同享的乐趣,则除了他自己,别人多半就无法体会了。
  

大宋遗事 第二十六回(4)
不过,对于这座小亭,他也不完全是沉醉,多少也夹着些伤感:他的任期快要满了,更多流连的只能是县民与后任了。而这一份感慨,他也写在自己的三首绝句中了,题目也就叫做《起县舍西亭三首》:
  山根移竹水边栽,已见新篁破嫩台。可惜主人官便满,无因长向此徘徊!
  主人将去菊初栽,落尽黄花去却回。到得明年官又满,不知谁见此花开?
  收功无路去无田,窃食穷城度两年。更作世间儿女态,乱栽花竹养风烟。
  再超脱的人,也不能对苦难完全不动心。而只要日子里含着辛酸,不知道什么时候,它总会冷不丁又被提起来的。写到“窃食穷城”,安石终于禁不住泪水依稀了:“窃食穷城”的最大不幸,是他失去了心爱的长女。女儿的音容笑貌,不由自主地又浮现在他的眼前。
  元泽,就是王雱,已经跟着妈妈读《诗经》背唐诗了;安石闲暇的时候,也给他讲些《尚书》、《论语》的断句或故事。这小子出奇地专注、聪敏,一两遍之后就能倒背如流了。安石与淑贤都很欣慰。依安石的意思,还要给他加码,让他多学些东西。淑贤不同意,说:“够了。这孩子胎里就先天不足,身子弱,再大点再说吧!”安石想想也是,就不再坚持了。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有了一个女儿。这个女儿太精了!一二个月就能认人微笑,坐、爬比他哥哥小时候都快;到学着说话,教她背诗,她就能用她那不关风的小嘴,说“鹅,鹅,鹅,曲项向天歌”了。字读得虽不清白,次序却绝对不会颠倒。安石与淑贤都爱得什么似的。
  尤其是安石,看这小女儿竟比元泽还要重,闹得淑贤每每打趣他:“呵呀,没见过大人是这么喜欢女儿的!难道她也能赶考做官不成?”
  安石则道:“你甭这么说。不做官的女儿,就不能比做官的儿子更聪敏可爱?咱们安珍,就比安国、安礼他们谁都聪明。”
  小女儿仿佛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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