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遗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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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遗事- 第9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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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唐穆宗、唐武宗,不仅征税,更开始榷茶了:和盐一样,茶也开始由国家专卖了。
  大宋立国,继承中、晚唐与五代的风范,也实行严厉的榷茶制度。但对于大宋,榷茶却始终是一场噩梦。
  大宋在淮南设了十三个山场,在江北设了六个榷货务——分别设在江陵府、真州、海州、汉阳军、无为军与蕲口等六个地方,外加京城的一个总榷货务。十三个山场,除了管理茶叶买卖,还兼管淮南地区园户——种茶、制茶人家——的茶叶生产。六个榷货务,则专管茶叶的发卖与运输。京城的榷货务,统管全国茶叶的买卖运输。江南各路也有山场,但与淮南十三场不同,它们只管向茶园户买茶,买过之后再运到相应的榷货务去,所以又叫“买茶场”。
  与农户一样,茶园户也有税赋。不同的只是,他们的税赋得折合成茶叶交纳。交过税赋的茶叶不准私卖,要全部卖给山场。山场除了压价收买,还要加耗,通常一百斤要加二十到三十五斤。不为别的,因为官家运输、储存、买卖过程中会有损耗。这已经是两层盘剥,但还不够。朝廷的茶钱是预先付的,先拿了钱当然得付利息。茶园户卖茶的时候,要连本带利全都折合成茶叶一下付清。而这利息钱,至少总要十分取二。经过这三道盘剥,茶园户再精,也只有喘气的份儿了。
  商人买茶,得经过山场或榷货务,不得向茶园户私买。朝廷低价买进,高价卖出,专赚这差价钱,叫做“息钱”或“净利钱”。此外,任何人要买茶,不管天南地北,得上京城的总榷货务去交钱。总榷货务得了钱,根据商人自己的要求,开出茶引——兼作提货单的证明文引,让商人自己带着到相应的榷货务或山场去提货。这样,朝廷就将所有的卖茶收入,全部集中到中央政府手里了。自然,又是一个强本弱枝的好办法。商人提了货,就可以四下贩运了。
  这种榷卖制度,利弊一眼就可以看得清清爽爽:总是茶园户吃亏,小商人吃亏,朝廷与大商人得利。大商人之所以得利,是因为朝廷专卖,实际上也就是大商人专卖。表面看来,人人机会均等,只要你有钱,谁都可以来上一手。可天南海北要到京城去交钱,再天南海北到产茶地去领茶、运茶,不是特有钱有势的大商人,谁能玩得转!而所有的弊病,也都是打这儿生出来的。
  为了从朝廷与大商人手里分一点儿残羹剩饭,茶园户与小商小贩只有背着官府私下买卖。要私下买卖,按质论价,没有好茶是不行的。那么,整个榷卖市场,自然会被这私买私卖搅得一塌糊涂。朝廷要维护榷卖的利益、维护大商人的利益,自然只有加大打击私买私卖的力度。于是,猫捉老鼠的惨剧,也就只能愈演愈烈了。私买私卖的一方,有时被逼急了,往往不得不来一出武装贩私的闹剧。而朝廷对于他们,自然也还是老办法:杀无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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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遗事 第三十七回(2)
如果光是这样,虽然冲突激烈,倒也还能勉强循环运转。到边疆吃紧,战事蜂起,“入中”的怪物一出现,连想这样玩也没法儿玩了。
  士兵打仗守边,先要吃喝拉撒。有道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可粮草哪儿来呢?平常的储备,只能供正常使用,紧急情况就无法应付了。先是与契丹人,后是与西夏人,都闹得不可开交,原先有些储备,也早瓢光碗光了。没有办法,只好鼓励全国子民,无论官宦百姓,将粮草运往陕西、河北一线,就是所谓“入中”了。这做买卖,从来谁急谁吃亏,就是朝廷与子民做生意,也同样如此。边防粮草既要得多、要得急,只好提价以求。加上有些边官,为了多得早得粮草,更以高价吸引卖者,有的则又与卖的人互相勾结,有意抬价,那粮草的价钱,竟像天风一样飙升了。较之市价,一斗粮要加六十五钱,马料一斗要加四十五钱,偏远军州一斗粟甚至有加到一千钱的。要知道,一千钱差不多可以买一亩肥田了!有这样的好事,只要自己有,谁不愿意将粮草往边塞上送!可他们忘了一样,边塞上收到粮草并没有现钱交割,只能开出一种有价证券——交引,他们得拿着这种有价的白纸条到京城去兑现。既非现钱交易,再多的甜头也只能是虚的了。
  边塞州军开了那么多虚估价格的交引,京城哪来那么多现钱兑现呢?给过一段时间的现钱之后,朝廷便以实物代替了。先是以盐,盐被榷卖,就改成了茶。再后来,除茶,又加了东南缗钱及香药、犀牛角、象牙等贵重药材。“入中”粮草的除了商人,还有各地的士民官宦之家,他们要那只能兑现茶叶、药材的交引有什么用呢?不管怎样,兑了现钱才是实惠。他们往往就将手中的交引,就近卖给当地的商人了。茶叶不是榷卖吗?商人这头,也只有少数入了茶行、得到官家允许的茶商,才能买卖茶叶。那么,一般商人即使买了交引,也没用处,还得卖。于是,京城便有了专门做交引生意的“交引铺”了。这些交引铺,隶属京城榷货务。就像百货商人买卖百货一样,交引成了他们合法买卖的“货物”,多少有点儿类似现在的有价证券买卖。他们要是不做茶叶生意,买进来的交引还会转卖给茶商,由他们拿着去产地榷货务或山场提茶买卖。开店就是为了赚钱,总是低买贵卖。反反复复一倒手,就有了三种后果。一是,“入中”粮草的人家,因为交引被商人压价,无利可图,再不愿“入中”粮草了,边塞依旧打起了饥荒。二是,交引一贱,茶价自然要跟着下跌,而买卖茶叶的利润,更叫大商人垄断了:不是大商人,也没那么多钱买下大宗的交引呵!第三最严重,因为交引的价钱,都是“入中”时往高里估的虚价,要拿茶叶充数,哪儿来那么多茶叶呢?要是真将交引全部兑现,不仅当年产的茶叶不够数,就是往后好几年的茶叶全集中起来,也不够一年用的。
  这又是一个怪圈:交引越贱,为吸引人“入中”,越要往多里开,越需要更多的茶叶。朝廷要想玩得转,只能始终饮鸩止渴。自然,也有那聪明人看出了问题,也出了点子:请求将“入中”粮草与茶叶买卖完全分开,而且全都以现金交易。“入中”的粮草,在京中或当地支给现钱;商人买茶,也照过去那样,到榷货务交现钱,再领茶引去拿茶。点子不错,朝廷也还真实行过一段时间。吃着正痛快的肥肉突然没了,大商人当然不愿意。他们一不愿,朝廷里替他们说话的也就张口了,说是国家没那么多现钱交纳,失利也多。那怎么办呢?只好又改回来了,依旧饮鸩解渴!折腾来,折腾去,大宋立国几十年,茶法前前后后就变化了十多次。
  江南东西两路,共有十州五军是重点产茶区,东路占了一大半,共六州、两军。东路所辖的一府、七州、两军,除了江宁府、太平州,其他宣、歙、江、池、饶、信等六州及广德、南康两军,全都盛产茶叶。既是茶叶主产区,茶政的任何一点风吹草动,江南东路当然都要首当其冲。而身为一路提点刑狱官,最头痛的事,也就不能不是茶政了。别的不说,监狱有人满之患,关的绝大多数都是买卖私茶的犯人,身为提点刑狱官,能不头痛吗?
  安石喊来刘成、氓儿:“走,咱们出去走走。”
  氓儿问:“老爷要上哪儿?”
  安石道:“随便走走,找一家茶坊坐坐。”
  饶州州治与鄱阳县治,都在鄱阳城里。既是产茶区,茶坊几乎到处都有。十字街偏西的一家,门脸虽不大,名字却起得不俗,叫做“芳冠茶舍”。安石是无书不读的人,知道是从西晋张孟阳的《登成都楼》诗“芳茶冠六清,溢味播九区”化来的,喜欢它用得不露痕迹,便对氓儿、刘成道:“就这家好,咱们就在这一家。”
  进去一看,开间虽然不大,却敞亮雅致,除了茶座清洁,四墙上的字画尤其叫人舒心。正面神龛里,供着一尊瓷塑陆羽神像。这倒不叫奇。陆羽是茶圣,做茶叶生意的人家,都要供的。神像上方的一幅横幅,行书写的是唐诗人卢仝的《谢孟谏议寄新茶》,就不能不叫安石拍案叫绝了。诗中的“七碗”名句写道:
  一碗唯吻润,二碗破孤闷。三碗搜枯肠,唯有文字五千卷。四碗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五碗肌肤清,六碗通仙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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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遗事 第三十七回(3)
七碗吃不得也,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
  几乎将饮茶的妙处包揽殆尽,安石一向认它是茶诗的绝唱。茶坊能将它高悬店中,如何能不让他叫绝叹赏!
  接下来,除了几幅与茶事有关的水墨金碧立轴,四壁也全都是茶诗。安石喜欢的几乎都有。杜育的《 赋》、李白的“仙人掌茶”诗,当然是有的了。皎然的是“饮茶歌”与《九日与陆处士羽饮茶》。后一首诗,标志着世风的转换,也颇清新可喜。只有四句:
  九日山僧院,东篱菊也黄。俗人多泛酒,谁解助茶香?
  白居易的是《琴茶》:
  兀兀寄形群动内,陶陶任性一生间。自抛官后春多梦,不读书来老更闲。琴里知闻唯渌水,茶中故旧是蒙山。穷通行止常相伴,难道吾今无往还?
  元稹的是宝塔诗《茶》:
  茶。香叶,嫩芽。慕诗客,爱僧家。碾雕白玉,罗织红纱。铫煎黄蕊色,碗转曲尘花。夜后邀陪明月,晨前命对朝霞。洗尽古今人不倦,将知醉后其堪夸。
  安石自己的一首《试茗泉》,也赫然列在其中:
  此泉地何偏?陆羽未曾阅。坻沙光散射,窦乳甘潜泄。灵山不可见,嘉草何由啜?但有梦中人,相随掬明月。
  看了这一切,安石虽没有说出来,却在心里大加赞叹:“这店主虽是商人,却是个大大的雅人。这种做派,就是京城的茶坊,怕也难得找到第二家!”
  安石让刘成与氓儿也一同坐了。这里刚坐下,茶博士就过来招呼了:“客官是饮荤茶、素茶,还是只用清茶?小店备有各色茶点果品。”
  氓儿知道安石一向只饮清茶,就答道:“只用清茶。”
  “是。要片茶,还是散茶?”
  安石饮茶一向不讲究,到哪儿就饮哪儿的茶。饶州主产散茶,一向也就只饮散茶。散茶就如同现在的一般绿茶,片茶则加工为饼状,工艺复杂多了。氓儿正要回话,安石却一扬手,问道:“都有些什么茶?”
  茶博士答道:“什么茶都有。本地且不说,外州,近的有分宁双井、宜兴阳羡、顾渚紫笋,远的有会稽日铸、建溪片茶、蒙山云雾等等,就看客官您要什么了?”
  茶博士一口气报了这么多茶名,连安石也吃了一惊。那可都是当今的顶级名茶,他虽没有都尝过,名字是知道的。小小一家茶店竟能荟萃这么多名茶,老板的神通也就可想而知了。安石疑心店家说大话,有意点道:“有上饶茶山寺的茶,来一壶。”陆羽曾在信州上饶茶山寺住过两年,那茶也就因此而颇有名声。
  茶博士答道:“好哪。客官要煎茶,还是分茶?”
  煎茶、分茶都要煮,区别只在煎茶要加姜盐,分茶则不加。安石一向只喝分茶,氓儿答道:“来分茶。”
  茶博士吆喝着下去了,很快三盏清茶就端上来了。安石看那茶盏,口大底深,胎骨微厚,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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