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上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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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上卷)- 第4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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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爷真是猜到左师爷的心里去了!”孙观臣笑得满脸肉堆起,两眼眯成一条缝,整个头脸,活像一个油光水滑的大肉丸。“家兄读过左师爷的诗后,也是这样说的。家兄也叫人装裱起来,临回京前,招呼我好好藏于家中,并说:‘曾、左二人都是当世不可多得之人才,日后功名都不可限量,几十年后,这两幅字便是宝贝了。’我说:‘涤生侍郎十年二十年之后,或许有入阁之望。但左季高已年过四十,仍为布衣,这一生的出息怕不会很大。’家兄正色道:‘你不会看人,左宗棠的发迹,只在这几年之中。’果然给家兄言中了。骆中丞对左师爷现在是言听计从,皇上也多次表彰,左师爷这不真的要发迹了么!”说完,又笑起来。
  “原来如此,怪不得孙老板将这字画挂在客厅中!”
  孙观臣没有听出隆少爷话中有话,仍然得意地说:“自这几幅字画张挂之后,小铺生意真的兴隆起来。长沙官绅名流都喜欢来坐坐看看,欣赏一番。不少人说,曾侍郎的诗虽比左师爷写得好,但这篇古风却不及左师爷,左师爷的气魄雄健、音韵流转。看来左师爷是比赢了!”
  孙观臣说得快活起来,起身走到墙壁边,指着左宗棠题诗中的“会缚湘筠作大帚,一扫区宇净氛垢”两句说:“你看看,多有气概,真有力敌千军、横扫一切的魄力。曾侍郎的确比不上。”
  孙观臣只顾自己说,没有看到隆少爷脸上已渐露不快。他走到隆少爷身边,问:“少爷以为如何?”
  隆少爷意识到了自己刚才的失态,忙换上笑脸说:“孙老板说得对,看来这压倒元白的事,也是常有的。”
  吃完饭后,隆少爷转入了正题。
  “舍弟的喜期定在端阳节。”
  孙观臣一直在等待着隆少爷谈起买货事,这时忙接言:“今天是四月初一,这不很快就到了吗?”
  “是不远了,但可恼的是地方不靖。早几天,靖港来了几百号长毛,沩水、湘江上泊着几十号战船,弄得人心惶惶。家叔有心想在长沙采办些衣料,又怕沿途遭抢窃;且长毛在靖港,喜事又如何好办呢?老人家意欲将喜期推到中秋,一发等武昌安定后,再到汉口去采办。”
  孙观臣一听急了:“隆老爷也太过虑了,长毛能呆得多久,况且到汉口去买,盘缠要贵几倍,划不来。”
  “我也是这样和家叔说的。再说孙老板是君子经商,靠得住。故一再劝说家叔打消出省采办的意图。”
  “小铺日后还得靠少爷扶持,请少爷一定劝说老爷惠成这笔生意。”
  “我是一心要与孙老板做个长久往来的主顾。你看,”隆少爷从靴子夹层里取出一张纸来,“这是一千两银子的支票,且放在孙老板这里作为定金。你看如何?”
  孙观臣两眼发亮,连声说:“少爷真是个诚信的人。少爷要什么货,小铺一定如期采办,务必使少爷在老爷面前挣个全脸面。”
  孙观臣双手接过支票,见它是汇丰钱庄的,忙慎重放进袖口里。
  “孙老板,这笔生意要做成,还得靠你合作。”
  “是的,是的。”孙观臣赶急答话,“不知少爷对货物还有何吩咐?”
  “孙老板没理解我的意思。”隆少爷说,“我不是对货物而言。我是怕靖港、铜官一带不清静,日后家叔又改变主意,或到汉口,或到上海去买,那时我虽有心成全,也是爱莫能助了。”
  “少爷说得对。”孙观臣又急了,“这倒是件难事。”
  “呃,孙老板不是同曾侍郎很熟吗?”隆少爷跷起二郎腿,摩挲着手中的青花瓷杯,似突然想起,不经意地说,“你可以请曾侍郎出兵呀!叫曾侍郎派兵剿灭长毛,靖港、铜官不就安静了吗?”隆少爷双目炯炯地望着孙观臣。孙观臣为难了:
  “我叫曾侍郎出兵,能说得动吗?”
  “叫我看,能!”隆少爷凑过脸去,严肃地说,“曾侍郎不久前败在长毛手中,在朝廷和湖南官场面前丢了脸,他急于要杀贼立功,挽回面子,一定会出兵的。何况,”隆少爷指着对面墙壁上的字画说,“就凭这字和画,他也不会拂你的请求呀!”
  孙观臣想,倘若说不敢去请曾国藩发兵,那是很失身份的事,况且生意也做不成了。无论如何要办好这事。
  “靖港到底有多少长毛?”孙观臣问。
  “家叔为保乡邑,曾派庄上团丁探过长毛虚实,长毛水陆合在一起不会超过五百。”
  孙观臣想了想说:“过两天我去拜访曾侍郎。”
  “其实,明天倒是有个好机会,不知曾大人能不能抓住这个时机。”
  “此话怎讲?”
  “孙老板,”隆少爷压低声音说,“明天是个长毛大头领的生日,全体长毛都要大吃大喝一天。对于兵家来说,这不是个可遇不可求的好机会么!”
  “真的?”
  “这还有假!从昨天开始,长毛就四处买肉买酒,操办酒席了。”
  “好!”孙观臣拿定主意,“我今下午就去见曾侍郎。”
  “孙老板,”隆少爷起身,“若是这笔生意做成了,腊月舍妹出嫁的衣料,也全部定在宝号。”
  “一言为定?”
  

第七章 靖港惨败(11)
“一言为定。”
  隆少爷随便看了看货,便告辞了。出了湘春门,三人相视哈哈大笑。一人说:“国贤兄弟,幸亏你是大家出身,真正把个隆少爷扮得惟妙惟肖,那神态,那派头,我们这些穷苦人是一辈子都学不出的。”
  周国贤心里很是痛快,说:“我是真正当了二十年阔少爷的人,怎会不像?”
  七 曾国藩紧闭双眼,跳进湘江漩涡中
  下午,孙观臣赶到江边,上了曾国藩的拖罟,将这一重要军情告诉曾国藩。
  “曾侍郎,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失之可惜呀!”
  曾国藩摸着大胡子,良久没有做声。向北出兵,这是他既定用兵计划,消灭靖港这股长毛,符合这个计划。曾国藩与孙观臣的大哥关系非比一般,对孙观臣,他也有好感。他觉得在前年那个危难关头,孙观臣能慨然借款,的确是个血性志士,今天前来要求出兵,固然是为了做生意,但也有保境安民的好心在内,何况明天又确是个好机会。不过,他心里还有点不踏实。
  “隆少爷这人,你以前见过吗?”曾国藩问孙观臣。
  “见过,见过。隆家是我的老主顾,每年都要和他家做几笔大生意。”孙观臣其实并没有见过隆家的少爷,他知道曾国藩多疑,若说没见过,曾国藩必定怀疑;何况他与那人谈了个多时辰的话,可以断定其人是千真万确的隆家少爷。倘若不是,怎会一段料子未买,先付下千两银子的定金?
  曾国藩点点头,自言自语:“长毛安排五百号人在靖港做什么呢?”有了上次岳州的失败,曾国藩慎重多了,发不发兵,他仍然没拿定主意。
  “涤师,管他做什么!先把这五百号长毛收拾再说。”王錱急着要报羊楼司之仇,在一旁竭力怂恿。
  “涤师,靖港离此不远,我看先派几个人去打听打听,若确如隆少爷所说的,再发兵不迟。”李续宾也很想借这一胜仗来洗羊楼司之羞,但他比王錱稳重些。
  王、李二人的态度促使曾国藩下了决心。“倘若真的只有五百人,”他在心里盘算着,“水陆洲现有五千人,以十倍兵力前去剿洗,必胜无疑。这一仗打胜了,大可振作湘勇士气。”
  是的,曾国藩此时太需要打胜仗了!他终于采纳了李续宾的建议。晚上,派出侦探的人回来禀报,隆少爷说的一切属实。曾国藩终于决定出兵。
  第二天,湘勇四更起床吃饭。王錱、李续宾带领全部陆勇,曾国藩坐着拖罟,亲自指挥全体水勇,浩浩荡荡向靖港开出。一路顺水,战船很快驶到离靖港二十里水路的白沙洲。水师在白沙洲停下。不久,陆勇也赶到了。骑兵回头报告:靖港镇上正在杀猪宰牛,八仙桌摆满了一条街。曾国藩大喜,下令水陆并进,水师在靖港登岸,陆勇过浮桥在靖港会师。
  中午时分,湘勇水陆两支人马聚集在靖港。靖港镇上,八仙桌虽摆满街,却不见半个太平军。正在疑惑之际,忽听得一声冲天炮响,埋伏在铜官山上的两万太平军将士一齐钻了出来,一个个举着大砍刀,呐喊着奔下山,像一股势不可挡的急流冲过浮桥,压向靖港。曾国藩看着漫山遍野的红、黄包巾,方知上了隆少爷的当,心中叫苦不迭。湘勇只知道靖港仅有五百长毛,满怀轻易取胜的把握,眼前忽然出现的这种惊天动地的场面,完全没有料到,个个吓得胆战心惊,尚未交手,先已气馁腿软。王錱、李续宾只得强压住阵脚,指挥湘勇迎敌。刚一接仗,湘勇便纷纷败下阵来。靖港镇上,四面八方响起“活捉清妖曾国藩”的吼叫。炮声、鼓声、脚步声,仿佛雷鸣电闪。湘勇如同跌进八卦阵,不知向何处奔逃,只得退回江边。曾国藩又气又急,无计可施。看到一群湘勇抱头鼠窜,直向江边奔来,他怒火中烧,慌忙抽出王世全所赠的宝剑,离船上岸,叫康福将一面军旗插在江边,自己仗剑立在旗下,鼓起三角眼高喊:
  “有过此旗者,立斩不赦!”
  溃勇被镇住了,呆立在江边,不敢前进,有几个想将功补过的,又硬着头皮转回去。这时,又一股溃勇犹如被狂风卷起的败叶,没头没脑地来到江边。其中一个湘乡籍小个子勇丁慌慌张张,只顾逃命,没有看到曾国藩站在那里,晕头转向地从旗杆边跑过去。曾国藩恨得牙齿直咬,一剑刺去。小个子勇丁惨叫一声,痛得在地上打滚,鲜血染红了河滩。趁着曾国藩抽剑的时刻,一群胆子较大的逃勇慌忙绕过军旗,手忙脚乱地向停在江边的战船涌去,并不等将令,便扯帆开船,一面盲目地向两岸开炮。许多湘勇则趁混乱之机脱下号褂,丢掉刀枪,躲进草丛树后。周国虞和新近前来投奔的串子会大龙头魏逵,带着兄弟们从靖港街上冲过来,一路高喊:“抓住曾国藩!”“杀死王錱、李续宾!”“为弟兄们报仇的日子到了!”
  曾国藩虽仍仗剑立在军旗下,但已丝毫不起作用,一队队溃勇绕过军旗,跳上战船,仓皇逃命。浮桥头边,王錱率领的一批敢死队经过一番搏斗,略占上风,浮桥被湘勇夺过来了,但一批批溃勇却乘机从浮桥上逃跑,奔走在回长沙的路上。曾国藩气得把剑扔到地上,命令康福带人去拆桥。李续宾跑到曾国藩面前请求:“涤师,千万莫拆桥,让兄弟们寻一条活路吧!否则就要全军覆没了。您老也赶快上船,此仇来日再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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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靖港惨败(12)
曾国藩看着如海浪般压来的太平军,以及全部乱了套、争先恐后上船逃命的湘勇,无可奈何地直摇头,但仍不愿意上船。李续宾急得团团转。忽然,有人高喊:“韦永富,射军旗下那个大胡子!”
  话音未落,一支箭擦着曾国藩的左耳飞过去,他吓得魂都掉了。李续宾、康福过来,将他硬拉上拖罟,立即开船。
  这时,江面上刮起了西南风,战船逆风逆流而上,甚是艰难。李续宾逼着勇丁下船,到岸上去拉纤;褚汝航督促水勇放炮掩护。各船火炮一齐发射,终于勉强把后面追赶的太平军压住。没有上得了船的勇丁,则四处寻路,翻山越岭,丢盔卸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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