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兰庭地产……的颜总?”
成冰默认,时经纬若有所思地侧首,唇角略微抽动:“真高效,闷声不响地这就要二婚了。”
“我都离婚两年了,”成冰微哂,“再说……难道你还想我开个divorce的周年庆party,昭告天下……我要二婚了?”
时经纬紧皱着眉,半晌才自嘲道:“嗬,果然是林总的女儿,原来你们结婚的时候,我还担心思永定不下性来,现在看来,啊哈,你比他潇洒多了!”
成冰跟在时经纬后面登机,只觉得他这话说得不可理喻——又不知道当初潇洒的是谁。
系好安全带后成冰想起一事,问:“他当时一共找你借了多少钱?我……不方便转账给他,你帮我中转一下?”
“分手费,还是青春损失费?”
成冰终于被时经纬惹毛:“你今天吃错药了还是我昨天欠你钱没还?我们都离婚两年了,你至于现在跳出来冷嘲热讽吗?不过,”她冷哂道,“席思永是比你强,至少他知道玩完了要回家,你呢……你家就是个公共旅馆吧?从这个角度看,说你和他是一丘之貉都抬举了你!”
既然话都说得这么开,时经纬也不顾忌,一脸我就是看你不爽你能怎么的的表情:“那也没有你成大小姐能啊,想玩叛逆的时候玩叛逆,等玩腻了乖乖回家,又能重张艳帜!你爱玩你不会去找鸭?何必拖思永下水,把他玩得半死不活的你觉得特有成就感是吧?我真替那个傻不棱登的二百五不值!”
“是啊,你不服又怎样,我玩得起!”
时经纬败下阵来,毕竟朋友一场,嘴上却仍要刺成冰两下:“钱的事你就省省吧,思永还不差你这两毛钱的赡养费!他给我酒吧唱了半年歌,清得也差不多了,不用等到你现在来假惺惺地流两滴鳄鱼眼泪。”
“他,”成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给你酒吧唱了半年歌?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我一点都不知道?”
时经纬嗤一声,阴阳怪气道:“你当然不知道,你被他供得像九天仙女下凡尘一样,当然什么都不知道了。他那个人,最不爽欠人东西,谁都一样。”
成冰默默不言,心里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的滋味都涌上来,很多刻意要忘记的事情,偏偏都跟开了闸一样,挡也挡不住。
“他……他每天晚上去你的酒吧唱歌?”成冰还记得以前席思永有多自矜,流俗的歌从来不入眼。乐队名气做得大的时候,外面有人肯出钱请他们去唱,他连合同都懒得看一眼的。然而现在——她声音低如蚊蝇:“他老去酒吧混,我还以为……以为他嫌家里烦,在外面……”
“亏你想得出来!”
“他没告诉我,”成冰喃喃自言,时经纬脸上表情变换纷呈,最后扯扯安全带低咒:“I服了YOU们,老子不管了!”
成冰跟在时经纬身后,从飞机上一直磨到出机场打车,差点逼着时经纬赌咒发誓,然而时经纬也无奈摊手:“我不是那个二百五,换了是我打死我也不离婚,离婚也得先分财产。谁知道他妈的脑袋里都想些什么?”最后他被逼急了,堵在出租车通道被后面排队的人骂娘,想出个没辙的辙:“要不你去找那什么……那个叫赵旭的,他前两个月还打电话给我,问你们俩离婚的时候到底是个什么情形,我说我也不知道啊……他好像,好像觉得我当时在应该知道什么内情似的。我靠不行了刚才老板打了个电话催你不行直接杀到非洲去找那二百五吧我没空陪你玩了拜拜!”
留成冰一人发怔,的士司机问:“小姐去哪里?”
问了三遍成冰才反应过来,揉揉额角说:“西藏南路。”
找到赵旭时他正在一家傣家餐厅请朋友吃饭,隔着玻璃老远地朝成冰挥舞胳膊,同时在电话里指示视线角度,前所未有的热情。成冰刚刚定位到他的桌位,赵旭便从餐厅里大步流星地出来,极热情地搭着她的肩膀往里冲——力道近乎挟持,她还不及反应,已听赵旭耳语:“识相点,待会儿好好配合!”
赵旭对面坐的是一对年轻男女,看年纪和赵旭不相上下,圆脸女孩面相稍嫩。赵旭笑盈盈地介绍:“这位是成冰,小名太后,嗯……是我……老朋友,我们一个幼儿园长大的。”
那语气暧昧得好像他们订过娃娃亲似的:“阿姨最近怎么样?我一回来忙得鸡飞狗跳,还没来得及去看她,她不会怪我吧?”
成冰于是也极配合,只差整个人挂到赵旭肩上:“岂止我妈怪你,连杨妈都念得我耳朵起茧了。”
圆脸女孩脸色惨白,目光幽怨,旁边的浓眉青年却未察觉,端起茶杯敬成冰:“哦……你就是太后呀,我听赵师兄说起过几次……”
成冰投入度极高地配合赵旭演完全场,临别时听赵旭欢快地笑:“那个……你们结婚的时候我就没时间过去了,真是不好意思,那个……你们要挑婚纱对吧?我有朋友是开婚纱店的,从苏州直接进的货,我和他说一声,你们挑多少套换着穿都没问题!”
微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成冰却分明听到心脏滴血的声音。
成冰跟着赵旭进他的办公室,合上门便问:“找我过桥,总得给点过桥费吧?”
赵旭仰天朝着天花板,斜扫她一眼,笑:“戏看够了?”
成冰忍住笑,赵旭冷哼道:“找我什么事,说吧。”
“不知道该不该说。”
“那就别讲了!”
“你——”成冰白他一眼,又垂头道,“我觉得有些事情我好像想错了。”
赵旭示意她说下去,成冰便不情不愿哼哼唧唧地把事情和盘托出:当初她如何以为席思永红旗不倒彩旗飘飘,结果回学校这么几天,一路发现自己全然看错。
“你说他干吗什么都不说?我都没嫌丢脸问出口了,他居然就随便我胡猜乱想?又不是没给机会他解释,他——他是不是嫌我乱吃醋太烦了?我承认我有点娇惯……还有点任性……不过也没有到无法忍受的地步吧?”
赵旭扒着椅背,歪头审视她,终于忍不住唇角抽搐笑出声来:“成冰,这么多年,你总算有一分钟像个小女人样了。”
成冰眼皮一挑,赵旭立马严肃表情,凝视她思索良久:“有没有兴趣听一段录音?”
赵旭从手机里调出一段录音,一播放全是刺刺啦啦的杂音,隐约间有人的喘息声,十来秒也没人说话。成冰微讶地抬头,以眼相询,赵旭指指手机让她继续听,接下来又有几声哑破的撞击声——嘈杂纷乱的声音,不知为何竟让人脊背发凉。三十秒过去,急重的呼吸越发明显,成冰正挑眉准备问赵旭怎么回事,忽听到极熟悉的声音:“阿旭,是我……”
又一阵密集如倾盆大雨的噼啪声,极之清脆,很像是子弹打在玻璃上的声音,席思永的声音也越发急切:“阿旭,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照顾好我爸妈,别让他们知道……”
“阿旭,我……成冰……我想跟她说——”
清脆的一声响,录音应声而止,成冰从沙发上蹿起来,满面惊惶地抓着手机:“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他在哪里?”
赵旭报出一个日子,成冰颓然坐下,脑里如有万团柳絮,纷纷扬扬,只是理不清头绪——原来那个晚上不只是梦。
她做了个噩梦是没错,但梦里的事,却真真切切地发生过——席思永确曾试图拨她的电话。
那个拨不通的号码,那个让她惊醒的噩梦……成冰咬着手背,死死地往骨节里咬,“他要跟我说什么,他要跟我说什么?”
“不知道,”赵旭微咬着唇,颇为为难,“这是我专门从语音信箱里存下来的。”
“他到底要跟我说什么!”
成冰捶着沙发,六神无主,按播放键竟然都按错了几次,再放出来也找不出他多一句话,每次都在最关键的地方戛然而止——他到底要跟她说什么?
她再傻也能听得出,最后那清脆的一声响,分明是子弹射来的声音。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成冰攥着手机号啕大哭:人世间再无悲痛能至此,她未曾接到的那个电话,散落满地的手机零件,她无缘听到的最后的话——那一切都不是梦。
然而这一切,如今都变成幻梦一场。
赵旭发慌地抽纸巾递给成冰,她趴在他肩上哭,竟又哭不出声音来,人悲痛到极处,竟连眼泪亦能干涸。她又觉得自己可笑,几天之前她还觉得自己看破红尘熙熙攘攘,看穿世上痴男怨女,看淡人间情情爱爱——还自以为物我两忘,只差没有落发出家去。
其实都是假的。
她再没有办法骗自己,如果可以重头来过,她愿放弃一切的自尊和骄傲,来求一个明白。
他要和她说什么?
(手打开始)
他要和她说什么?
“他爸妈知道吗?”
赵旭摊摊手笑:“事情都过去了,还说什么,何必让家里人担心?”
“那你就准备这样瞒一辈子,他们两个老人,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我们能瞒多久啊?”
赵旭愕然。半晌才恍悟,笑容略显促狭:“你以为他死啦?”他想过之后果然越笑越开心,拍着大腿前俯后仰,“真后悔办公室没有录像,要是录下来太精彩了。录下来我到时候卖给思永这小子,我打赌就算漫天要价他也非买不可……”
成冰深感被骗,拽着赵旭的手机便要砸:“你敢骗我!”
“有种你砸,你砸呀,谁不砸谁是小狗… … ”赵旭差点幸灾乐祸地跳到办公椅上,“我不心疼,看是你舍不得还是我舍不得!”
成冰喜怒交加,攥着手机生怕摔坏了:‘他到底要说什么?”
“我不知道,”赵旭耸耸肩,“电话我也没接到,听了语音信箱留言吓个半死,又不敢告诉你,就去问时经纬,结果他也什么都不知道!电话怎么都打不通,第三天他才联系上我,原来那天他们在刚果,不巧正好有反政府武装搞政变,街上流弹乱飞。他们住的宾馆恰好在两拨武装力量中间,打得跟筛子似的,听说出来的时候门窗全是洞。他们在宾馆里被困了一整天,电话拨出来没多久,那个宾馆的水电通信就全断了。后来事态稍微得到控制,由大使馆出面才把他们接出来。”
想想赵旭又为难道:“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小子,不见棺材不落泪,一从刚果逃出来,又死鸭子嘴硬,死都不许我告诉你!”
成冰暗抽两口气,拿纸杯接了点纯净水,就着玻璃窗擦掉脸上的泪痕。窗影重叠模糊,她看不清自己的眼,恍惚间兴味索然,咳两声清清嗓子:“不耽误你上班了,我先回去。”
赵旭轻笑:“你就这么走了?”
“嗯,有时间再约吃饭吧,”成冰提起皮包,临了又微笑道,“结婚的日子定下来我再给你发喜帖。”
赵旭轻点办公桌,探究地盯着成冰:“你们俩真是……几分钟前哭得跟什么似的,现在还跟我说你要结婚——你结得下去吗?”
成冰无可奈何地笑笑,三言两语把此次回K 市的所见所闻讲给赵旭听,而后摊手问:“你说我该怎么办?我能拿把钳子把他嘴巴撬开,让他掏心掏肺地跟我说句实诚话吗?子弹从耳边飞过了,好,他就想起我了,临死前想跟我说句遗言还是怎么的?那些话他平时怎么不说,要离婚的时候怎么不说——他但凡有过一点点要挽留的意思……”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