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文变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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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文变相- 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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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说是那个人学好,文昌那边,怎样的骂他、打他、发落他。把那些听的人,一个个都说得惊心动魄,眼泪鼻涕,都流将下来。正在讲得高兴,忽然来了七八个穿靴戴顶的,走进明伦堂,行了礼,分两旁站着。那老者朝着他们,很怪了几句,说他们来得太迟,他们也应声诺诺的。讲到完了,早挑来两桌酒菜,原是个暴发户蒋二驴子送的。这些书呆子嘴里淡出鸟来了,便乐得前来附和,每月骗他两次的酒菜,只有柳老头是个真心。冷镜微暗暗察访,知道他名叫树人,混名柳二呆子,住在琵琶巷东边,就在家里开门授徒,学问是南京城里独一无二的。冷镜微择了个日子,前去受业,说出魏伯尼临终的话来。

    柳树人很为叹息,说道:“魏泊尼的一生,是很好学的,讲的经学也极好,只有吃鸦片一层,是非圣不经,所以文昌帝君罚他这样,将来见了阎王,只怕拔舌下地狱是不能免的,老夫很替他耽心呢。”冷镜微知他有些呆气,也不和他辩驳。那天柳树人在牀上,忽地哼起来,只当是病,吩咐高升去请他的孙子。

    他孙子细细一查,搬开牀架,吩咐木匠,把那里边的榫头一松,登时哼声止住,并没什么玻冷镜微着实诧异。原来柳树人和一个颜制军。是个老同年。颜制军到了两江,便吩咐盐运使,替他弄了个挂名差使,每月一只银子的干薪。柳树人接着这等银子,为他是个无功之禄,怕被阎王见罪,分文不敢用他。生怕孙子们要洗刷他的,只得带在身边,安在兜包里面,那兜包是昼夜不解的。遇着善举,不管保婴会、惜字会,就尽数捐去。

    这番带着银子上牀,不料滚到牀里,刮在牀架缝里,动弹不得,又怕喊了人,要偷他的银子,挨痛不过,所以才哼起来的。

    光阴迅速,在学堂里过了大半年,已是明年的春尾。学堂前面本来有几十株桃树,经过了几番风雨,洒落得满地腥红。

    那日正是三月三十日,柳树人披衣早起,着人在学堂当中,平排着几张桌子,安了三个宝座。焚上香烛,行礼已毕,便画了一道朱符,祷告一番,向炉上焚了。学生里有个姓章的,名叫木仁,是扶乩的好手,不管什么牛鬼蛇神,到他手里,自然都会做出几首歪诗来。这日章木仁,端上沙盘,指那香炉上的烟,向一个同学名叫魏瑚簋的道:“烟已直了,大仙来了。”两个人分立两旁,把那乩板扶起,冷镜微瞧那上面,写的是一首唐诗。

    章木仁读给柳树人听道:“瑶池阿母绮窗开,黄竹歌声动地哀。

    八骏日行三万里,穆王何事不重来。吾乃执符使者是也,今日王母驾到,速迎。”柳树人赶忙向外作了几个揖,只见乩上又写道:“西来弱水隐逸逸,金作栏杆玉作桥。叵怪朔儿太啰唣,千年一度一偷桃。吾乃西王母是也。”柳树人刚要下跪,乩上又写道:“柳老免跪,今日诸位女仙同降,快快设座。”柳树人屏着鼻息,向上面作了许多揖,只见那乩又动着写道:“哈哈,柳老是个道学先生,今日诸位女仙,打从瑶池到此,想借这道学先生的香案,做几首疯魔诗呢!你看前面一带的桃花,都扑扑籁籁的铺在阶前,比起俺那瑶池会上的蟠桃花,就伤心了许多。不免就拿这落花,做过题目,我也顾不得老丑,先写出一首来,给你们道学先生瞧瞧,给你们这些道学先生的门生瞧瞧。”冷镜微的生平,没有瞧过仙家的诗,两眼钉在乩盘上,看那乩写道:“小印曾经篆玉苕,花前回首黯魂销。狂催太息风姨妒,偷嫁应遭月姊嘲。金谷春残余坠粉,楚宫舞罢忆织腰。

    群芳只合瑶台住,定有仙人降鹤招。”冷镜微仔细一读,看来这首诗,不像王母的口脗,不便插嘴。接着便是董双成的和作道:“残红扫尽掷青苕,无奈春光一霎销。有限繁华同水逝,几回冷落被风嘲。凝脂洗尽难为泪,金带围宽瘦损腰。枝上杜鹃啼最急,不须青鸟把魂招。”冷镜微看得有些诧异,这个分明像那悼亡的口气,哪是什么仙人的吐嘱。接着就是许飞琼、段安香、婉凌华一班仙女的和作,冷镜微也无心观看了。站在桃花树下,拾那地上的花片,一面嗅着,一面看那章木仁扶完了一首诗,便读一遍给柳树人听。柳树人听了一遍,便恭恭敬敬作上一个揖。到得众女仙诗都和完了,乩盘上又写出请柳老和四个字来。柳树人却是个经学先生,那词章一层,本来不十分在行,并且荒了多年,连试帖诗都没有动过笔。忽然奉了西王母的命,又不敢不做,便走到旁边的案上,认真的苦吟去了。

    哪知道章木仁为的钓鱼巷,有个相知名叫白玉春的,感冒着风寒,请他求个仙方,凑巧已到门首,特地把这位老夫子剔开去的。那白玉春走进堂来,满堂的学生,十七八双眼睛都钉在她一人身上。仙方求过了,便低低的向章木仁道:“木少爷,你来呢。”章木仁点头会意,兜着眼睛,送她出了大门,一溜烟跑到门外,吃了几筒香烟踅到堂来。不提防走得张惶了,一个诗本子,从袖笼里抛了出来,被冷镜微拾起。冷镜微揭开一看,什么西王母、董双成的诗,都在上面。原来还不是悼的夫人,是章木仁在上海结识的倌人,名叫玉苕华的,本想替她赎身,不料一病鸣呼,所以做着几首歪诗,请几个花月场中的朋友,和了许多首,后面还有一篇四六的序文。冷镜微只看了两行,便被章木仁瞧见,两颊飞红的向冷镜微手上一把夺去。冷镜微背那两行四六道:“东风无赖,常飘倩女之魂。明月多情,惯照离人之影。即空即色,万种凄迷。怜我怜卿,一般沦落。”

    冷镜微读一句,章木仁就作上一个揖,摇上一次的手,冷镜微只得住着嘴了。再看那老夫子时,还在案桌上摇着头,在那里搜索枯肠。冷镜微走到案前,只见一张白纸,写了两行,一行是恭和西王母落花诗原韵七律十二个字,另一行只得七个字,确是个经学家的手笔。你道是那七个字呢?这位老夫子,因为头一个韵是苕字,想来想去,只有诗经上“防有鹊桥,邛有紫苕”,这个苕字的韵脚最妥当,把诗经上的两句,骈成一句,数起来恰好是个七言,叫做防有鹊桥邛紫苕,非常的得意。看见冷镜微走来,便把纸头给冷镜微一看,说道:“这个韵脚像铁板不像铁板?”冷镜微含含胡胡的,答了一声像。老夫子自然是老兴勃发了,说道;“我底下还有一句没写呢,你看好不好?”便道:“谁倜予美恨难销,上四字,还是用的诗经。”冷镜微欲笑不得,连声道好。章木仁和魏瑚簋还在那乩坛上,嘶喇嘶喇的拿着一块乩板,不住的拖来拖去。不料外面来了一个人,身体很肥大的,喘气吁吁,大踏步走到乩坛旁边,拿一张新闻报纸,使着劲向案上一摔,摔得乩盘里的沙灰,扑扑的飞动,迷得章木仁一眼。只听那人的声如雷动,骂着讲道:“这是什么世界,什么日月了?你们这一干的胡涂虫,还在这里干这些把戏。”要知来者何人,且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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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激义愤痛上万言书 数恩仇冤沉一字狱
    却说章木仁揉开了眼睛,见那闹乩坛的不是别人,却是钱五花子。这钱五花子,本来排行是五,名叫寤华,是南京城里极讲求时务的,寤华两字,便是要喊醒中华的意思。不过他讲求的时务,并不是当真的为国家起见,专门的想弄几个铜钱,考那本城的书院和那格致书院、求志书院,骗几文膏火用的,所以大家便借他寤华两字的字音,叫他钱五花子。当下章木仁一班学生,拿起报纸一瞧,只是北方一带,土匪蠢动,畿辅情形,很为危险,这几句说话。柳树人趁着这句话岔开了,便落得搁起笔来,诗也不做了,听那钱五花子指天画地的,谈那北方的风土民情,应派如何招抚、如何剿办、如何的练兵、如何的善后,夹七杂八的,画了几十条策。冷镜微本来年纪小,天良还没有断丧的,便发了一个愿心,向钱五花子道:“既是寤翁这样的般般大才,何不约几位朋友,做一道万言书,前去伏阙呢?”钱五花子道:“我也这般想,但是不瞒镜翁说,我一家五六口,单靠兄弟一人过活,倘然伏阙上书,各处的书院,是不能考的了,怎生是好?并且听说天津一带,已经有些外国人干预了。这外国专用一种绿气炮,倘然触着绿气死了,一家大小,又靠着何人呢?”章木仁在旁插嘴道:“寤翁不必怕什么绿气,兄弟倒有个以毒攻毒之法,遇了绿气,就用铜绿解他便了。”钱五花子笑他这话太没来由了,便拍掌笑道:“如此么,只借贵老师柳老夫子的顶子用一用就是了。”说着大家都笑了起来。冷镜微沉下脸来道:“现在大事临头,列位休得只管取笑。寤翁所少的是银子,我这里拨两千给寤翁安家,其余的一切用度,不管几个人同去,那银子都在我身上。事不宜迟,今晚就打电报到杭州,禀明了家父,拨着汇票,后日就好动身了。”

    钱五花子听得眉花眼笑,很恭维冷镜微几句,就是章木仁、魏瑚簋等八个人,也愿意同行。

    到了明晨,冷竹江的回电到了,因为儿子干这惊天动地的事业,一共汇到了十万银子,搭上轮船,到上海招商码头歇下,知道天津轮船,须到第三日才开,便到各处闲逛。这日逛到十六浦,钱五花子见那彩票店里,挂了一张招纸,说是湖北对号单已到,便向章魏两公道:“我们三个人,合买的一条湖北票,不如就在此对号罢。”原来那票子收在魏瑚簋身上,向前一对,恰好是一个头彩。三人喜欢极了,同到公司总分局里,领了五千洋钱,运到栈房,花去三块洋钱的车费。钱五花子,找著书箱里一本行素轩的笔算,摊在桌上,算了半天,说是五千块钱,去掉车费还剩四千九百九十七块,每人应得一千六百六十五块。余下的两块,兑成角子,是二十一角零十六个铜钱,每人应得七角零五个铜钱,分成三份,摆做三堆儿,听各人自龋钱五花子本想多赚一个钱,却被魏瑚簋使了个小捉狭,把钱五花子那边的一堆,落去了一个铜钱。钱五花子把洋钱收了,便独自拿了一角公账的洋钱,坐了车到公慎银号里,存着生息,把整块的都存了。空下来的便掏出来一数,实指望是个七角零六文,数来数去,只余得五文。把衣襟上各处的袋子搜过了,又搜到扇袋里,眼镜壳子里,只是不见。银号里的伙计,见他张惶失措,问他什么失了。钱五花子高声应道:“失去了一个铜钱。”说罢,把满号的伙计都引笑了。钱五花子觉得不好意思,便闷闷的出来,左思右想,想不出是哪里掉落的。低着头只管向前直走,不提防走到茂源酒店门首,一个聚乐园的伙计,头上顶了几碗虾仁面,被钱五花子一碰。钱五花子的力气本来很大,碰翻了碗,把碗里的面条子,直冲到五六尺外面去,挂在一个客人的身上,把浑身的衣裳都糟踏了。那客人却是个包探,便喊了一红头,押到捕房去了。钱五花子的彩钱,已经存着银号,衣袋里只有公账里的十五块,尽数的给了包探,才放他出来。垂头丧气的到了栈房,已是三更向后,大家访问情由,他只是低着头不讲。忽见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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