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大胡同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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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大胡同捌章- 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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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辈赛金花是一样的,如果没有德军元帅瓦德西衬托着,便也不会让赛金花的名声一时如日中天。瓦德西和蔡将军都是军人,却一个为侵略者,一个为爱国者,身份不同,所扮演的角色不同,但他们身后所处的时代背景却有着相似之处,那就是都属于战乱之时,属于民族危亡之际。在这样的关键时刻,随蔡锷出场的,又同样是一个妓女,这个妓女同样用自己的身体,又一次起到了为历史推波助澜的关键作用。于是,平常最为人所不齿的轻薄放浪的青楼女子,再一次成为了历史的主角;政治的斗争,再一次被情色化,而让文人可以抚摸,让百姓可以亲近。
  这旗鼓相当的对应,让小凤仙和赛金花成了承前启后、前仆后继的重量级别相似的人物,让她们和八大胡同一起辉煌,声名大振。
  关于小凤仙的身世,历来传说版本不一,大多属于春秋演义。有说她是浙江钱塘人氏,父亲是个商人,被小人算计而落得家破人亡,小凤仙被无情的后母卖到妓院,然后,一卖再卖,身世浮沉,命运多舛。那时候,北京城南方的清吟小班吃香,南风北渐,卖到北京来的南方妓女很多,最后,她也随着这股风潮,风飘柳絮一般,被卖到北京的八大胡同里。
  也有说小凤仙自幼爱好唱戏,拜戏班里的一位姓胡的老板学戏,便偷偷地跑出了家,跟着胡老板走南闯北,练就了一副金嗓子。战乱之时,戏班子解散,胡老板带着她四处流浪,沿街卖唱为生,最后流落到了北京城,又教她学会了京戏。但日子越来越不好过,胡老板实在混不下去了,暗中把她卖到了八大胡同里,自己当了领家的。所谓领家的,指的是自己从农村或外地买来了女孩,经过调教,转手租给妓院,挣来的钱和妓院四六分成,双方有合同,到期可以把人从妓院赎出领回来。
  也有说她的父亲是一个正直的武将(曾任徐州总督),姓朱,是个旗人,和戊戌六君子之一的杨锐关系密切(也有说是亲戚,小凤仙就是杨锐的侄女),积极参与康梁变法。戊戌六君子在北京的菜市口被砍头,她父亲受到了牵连,也丢掉了性命。无家可归而流离失所的小凤仙,被杨锐的弟弟杨铿收养,他领着当时三岁的小凤仙从杭州逃到福建,又辗转流亡各地。前面所说的琴师,不是别人,正是杨铿,是他教她学琴唱歌,吟诗作画。辛亥革命前后,杨锐的弟弟和革命党仍有瓜葛,因此,当他知道蔡锷被袁世凯软禁京城意欲离京起兵的消息,便带着小凤仙来到北京城,把她安插在八大胡同里,专门等候蔡锷将军,好演出一场英雄遇知音、美女救英雄的好戏。说得好像杨锐的弟弟是地下党,早已经料事如神,安排好了一切,把小凤仙当成了他手心里发誓为父报仇的一粒革命种子(小凤仙因受苦受难有了阶级的深仇大恨),让她打进妓院,扮演一个风尘女子,专等候着蔡大将军上钩或者接头。
  当然,这些都只是民间流传的传说而已,关于妓女和英雄的故事,极其容易被涂抹上厚重油彩,被演绎和传说,而走形甚至变形得面目皆非,这也都在理所当然之中。今天,走在八大胡同里,如果你态度真诚而谦虚,碰见好说的老人,说起小凤仙,他们和你兴致盎然地聊起来的,比这些更为花哨和精彩,也更为离奇和不可信。这样的传说,只能表示百姓心底的一种愿望,无形中把她美化、诗化和戏剧化。对于妓女的溢恶和溢美,从来都是历史由来已久的泛滥两极,并非仅仅是大众使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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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颜祸水是怎样变成巾帼英雄的(2)
不过,在这些传说中,有这样几点,还是可信的,一是小凤仙确实是浙江钱塘人氏,一是小凤仙确实粗通文墨,能诗会画,多才多艺。在后一点上,她强似赛金花。赛金花虽然跟着洪状元学过几天的字,但基本不通文墨;她在当清倌的时候,是被人拉上花船的,艺技方面,不是科班出身。赛金花的可爱之处是,赶不上人家的,她自己坦白承认:“我不会唱,因为从小没有下过功夫,临时赶着学些,那就差多了。”
  但是,在长相方面,她和赛金花都属于那种小巧玲珑的南方女子,也都说不上有什么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貌。有人说她最大的特点,是肤色极白,瓜子脸上长着一双丹凤眼,一只弯弯嘴角的小翘嘴,要比赛金花更风情一些。看照片,比起赛金花,她要略显得秀气,个子也高一些,但我是没有看出来她有什么特别的迷人之处,因此,实在是想象不出,当初她为什么就能够一下子让蔡大将军拜倒在石榴裙下。
  当时蔡锷是云南督军,手握兵权,镇守边疆,权倾一时。袁世凯为称帝拉拢蔡锷,请蔡锷进京,封为“始威将军”,当他复辟的左膀右臂。当袁世凯看出蔡锷并不对他忠心耿耿,而是反对他当皇帝时,便把蔡锷软禁起来,不准其离京,怕的是蔡锷跑回云南起兵反袁。那时候的蔡锷,落落寡欢,志不得舒,犹如笼中之兽、匣中之剑,空有一腔爱国的抱负,而只能仰天长叹。
  那时候,蔡锷住在西城的棉花胡同,整日价无所事事,如驴拉空磨,徒磨斗志,让他觉得如芒在背,度日如年。他的身后常常有袁世凯派来的暗探狗一样地跟踪他,让他更觉得行动不自由,无法和外界交流。百般无聊之时,他便常常化装成商人的模样,串八大胡同,找妓女去寻欢作乐,用一时身体之快感,排遣忧愁,闹得风风雨雨,京城里几乎无人不知。历史上历朝历代都是这样,只要不关乎政治,光是玩玩女人,当权者是不会真正把这种人放在心上的。袁世凯一看他日日寻花问柳,声色犬马,而不是四下串联,图谋不轨,心想英雄难过美人关,这样消磨消磨他更好,便也放下心来,随他去了。
  那时候,小凤仙住在八大胡同陕西巷里的云吉班。这个地方,现在还在,位于陕西巷的中段,路东。门脸不大,里面的院子却很深。院子里,绿荫匝地、闲花满阶,乍一看,有一种庭院深深深几许的感觉。仔细看,它是一个套院连着另一个套院,每个院子里都有一座一色齐齐整整青色磨砖对缝的二层小楼,是那种中西结合式样的小楼,坐北朝南,前有宽敞的跑马廊,廊前是花园,阳光灿烂,花草繁盛,后面的房子切成了一个个的玲珑房间,雕镂挂络,绿窗红床,古色古香,香艳诱人。
  那一天,蔡锷大将军,就是在这里遇见了小凤仙,和小凤仙一见如故,有了历史意义的风云际会。一时间,恍然之中,竟有了古路无行客,寒山独见君的感觉;也有了敛眉俱握手,含笑共衔杯的场面。
  这样来说,并非夸张,也并非有意渲染。实在是当时他们两人相见之后,蔡大将军盛赞小凤仙:“风味独一无二。”小凤仙则不是就坡下驴,也说几句应酬的客气话,而是瞅了瞅他说:“你不像是个商人,定是个不凡之人。”都是走南闯北的人,见多识广,品得出话是嫖客的挑逗,还是妓女的逢迎;是虚火缭绕,还是真情流露。这样的对话,让彼此心里都兴奋,也让彼此的心里都有些暗暗一惊。所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于是,便有了下面的一段精彩对白——
  蔡锷:“京城乃繁盛之地,游客众多:王公大臣,不知多少;公子王孙,不知多少;名士才子,不知多少。我贵不及人、美不及人、才不及人,你怎么就说我定是不凡之人呢?”
  小凤仙:“现在举国萎靡,无可救药;天下滔滔,国将不国;贵在哪里?美在哪里?才在哪里?我所以独独看重你,是因为你有英雄气概。”
  蔡锷:“何以见得?”
  

红颜祸水是怎样变成巾帼英雄的(3)
小凤仙:“我仔细看你的样子,外似欢娱,内怀郁结。我虽然女流之辈,倘蒙不弃,或可为你解忧,休把我看成青楼贱物!”
  之所以抄录上述一段,是因为我不大相信蔡锷和小凤仙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会有这样的对话。显然是有意编排的,像是剧本里安排好的演员对白,方才可能这样的抑扬顿挫,铿锵有力。
  我相信小凤仙会有一双慧眼和一颗丹心,但她毕竟是一个青楼女子,初次相见,接客是主要的任务,是她谋生的必要。即使她真有一腔阶级的深仇大恨,要报杀父之仇,也真的识得出蔡锷,倾情说出心里的话,也得是在以后她和蔡锷相熟相知的日子里,絮棉被一样一点点把棉花铺垫好才行,断然不会如此急不可耐地滔滔不绝,说出这样一番仁人志士的革命理论来。特别是那“国将不国”的话,怎么听,怎么像是鲁迅先生当年说过的话。
  我也相信蔡锷将军会用放浪形骸的方式,作为一种伪装,掩饰着内心的焦灼和无奈,掩饰着无力改变又渴望改变现实的思想矛盾与冲突。但是,他毕竟还是一个人,是一个从封建社会里走出来的人,在那个时代到风月场上排遣心绪,发泄郁闷,则是士大夫的一种普遍认同的行为方式。而且,他家中尚有两房夫人,在和小凤仙交往的时候,他和另外一名童伶关系也异常密切,一脚同踩两条船。为此,气得老母和他的大太太与他闹翻,先后离开了北京,回云南老家去了。完全滤掉了情色,而将蔡锷和小凤仙头一面的对话弄成众里寻他千百度一般的革命者的对话,实在有些像笑话,有点儿弄巧成拙,在情色之上镀上了一层历史和革命的亮漆。
  有这样一说,倒是值得相信:蔡锷很想娶小凤仙,曾经专门请曾朴做媒,来说服小凤仙。蔡锷算是找对了人,曾朴是《孽海花》的作者,自己写过的赛金花是妓女,自己娶过的姨太太也是妓女,对妓女当然很是了解,说得上话;更重要也更巧的是,小凤仙十三四岁落魄的时候,他曾经买过小凤仙当保姆,还曾经和小凤仙有染。世界就是这么点儿大,风月场和官场文场连得就这么紧,事情巧得莫说曾朴不敢相信,就连小凤仙也不敢相信。不过,这一节外生枝,倒让小凤仙确实看到了蔡锷对自己的一片真心,不是真爱,蔡锷断然不会娶自己的。我想,上面的那段对白,他们起码应该放在这时候说,才会水到渠成,稍微合适些。
  最有意思的一点是,不少书中用传说的方式,说蔡锷将军在云吉班初次过夜的时候,看到床上落红点点,被褥都被染出朵朵梅花,原来小凤仙居然还守着一副处女之身,专门在那里守候着蔡将军的到来。这就更有些离奇得离谱了。如同赛金花说自己在嫁给洪钧之前,还只是一个清倌而已,卖艺不卖身,守身如玉,只待知音。这无疑是有些美化青楼女子了。这样的美化,也自有道理,在小凤仙献身革命同时也献身英雄的传奇中,重视如此的可读性和世俗性,更重视包括在其中的纯粹性,是既包含着精英的理想,也包含着大众的趣味在内的。
  不过,当小凤仙和蔡锷相熟之后,有一天,蔡锷在云吉班兴之所至,书写了一副对联送给小凤仙,我倒相信是确有其事的。
  这副对联是这样写的:
  自古佳人多颖悟
  从来侠女出风尘
  这副对联写得不错,吻合小凤仙的身份和性格,也流露出蔡锷的心情和感情。蔡锷曾拜过梁启超为老师,文采还是有的。他将小凤仙比作侠女,内心里已经把她定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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