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绣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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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绣球- 第3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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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通理自问他头一天接印,管押演说生的事,就晓得猪大肠必有个推翻全局的手段,迭经防备,与张先生、黄绣球几次函商,只是暗观动静,一面写信详告施有功,托他再写信与猪大肠,将地方上的事细细分疏,请他不可轻易更改。拣了几件要紧的,如学堂、演说两事,补详了上司,原想保住一切,不致变局,不料施有功来信在后,猪大肠利令智昏,全然不顾。施有功补详上司,上司的批饬更迟。这里猪大肠催著书办开列清单上去,他便拜绅士、查款项、裁教习、并学堂,劈列拍拉,一齐下手。黄通理早见机辞去中学堂教习,惟有自办的家塾女学堂,照常教授。猪大肠挑不出什么眼儿,无从挟制。等到上司把施有功的详文批准,饬知来到,他也详报出去,无可挽回,弄得怨恨交加,人心惶惑。黄通理终日的搓手跳脚,道:“是好端端一座锦绣围屏,给黄绣球已绣到七分功程,竟被猪大肠一把剪刀,剪成破碎,这个没有地方自立之权,不能恢复。”于是在黄绣球信中,说到此话。黄绣球想到“地方自立”四字,恨不得即刻回来,驱逐了猪大肠,竖起自立的旗号,立图恢复。幸被那边施有功挽留劝导,只打发张先生、复华二人回来,察看情形。这且不提。

    再说施有功到了调任的地方,那地方果然锢蔽不通,士风尤其鄙陋,只有孔员外捐一千串钱设的一个学堂。这学堂里就还是从前在书院当山长的一位老廪生,充了教习。大大小小学生,约莫十三四个,全不成个规模。施有功既到之后,也竟无可谈的绅士,只有孔员外,虽是生意人,倒明白大体,但只事事退让,不肯担当,虽是保守身家,也实在拘于习俗。施有功同这孔员外谈过几次,要想把学堂大改章程。孔员外仍旧照着告诉张先生的话说:“为难得很。”访访绅士的口气,都无所决断。绅士中最大的,是个云南候补知府,其次就是新科的举人。这两人一向在外,余下秀才称宰相,监生称大人,天高皇帝远,看得自己尊贵无比。新官到任,有什么举动,不同这班秀才监生商量妥洽,万不成功。张三本答应了,李四偏能把持,李四答应了,张三又来作梗。所以十件事,一定有九件蹊跷,白费唇舌。只有扛帮插讼,包揽是非,各做各的,却不相闻问,与自由村那地方,真可算大大反对。

    施有功夫妇与黄绣球连结了孔员外夫妇,暗中再三想法。想起买服秀才的一个法子,借着观风开考,不拘好坏,全案录取,重重的奖给花红,颠倒第一名都有得分着,早晚并备了酒,请他们饱吃两顿。有些前辈老生这日不到的,还又在学堂里请了两桌。这是破天荒第一回的事,那些秀才、监生、乡耆、绅董,都诧为奇文。施有功轿子到街上,就填街塞巷的妇女拥挤观看,说:“要看看施老爷这个文曲星。”小孩子“文曲星”“文曲星”不住的乱喊,一直跟了喊到衙门口。施有功心生一计,在轿子里笑着说道:“有赏有赏。”随即下了轿,拣两个面目文秀的小孩子,一男一女,亲手从头门口搀进内衙,叫施太太给了些糕点、铜钱。施太太晓得用意,问了两个姓名住处,男的说不清,女的说:“父亲开小杂货店,哥子也从了先生念书。”施太太假意欢喜,又交了这女孩子几本书,说:“带回去送给你哥子的。”随手叫人领了出来。两个孩子自回家去。第二天四处宣传,都说施有功是文曲星下凡,甚而至于做了牌位供奉。

    施有功夫妇,开出这条机关,先就倡议改办学堂,一切势如破竹。施太太在里面与孔员外的夫人,也大兴女学,借此才与黄绣球明通往来。黄绣球到底是个烈性的人,为着自己地方,被猪大肠搅乱,心上不甘,见这里已开通道理,便回去调换了毕太太来。毕太太义不容辞,来到之后,便同着筹划各事。如此内内外外,日夜兴办,男学堂改定了,女学堂扩充了,演说也行开了,劝放小脚的事也有人肯依了,气象就大不相同,各式规模,俨然缩小了的一个自由村照片。

    施有功常常挂念着自由村被猪大肠糟蹋坏了,也十分切齿,日日的信函来往,同黄通理、黄绣球百计设法。无奈猪大肠又改代为署,见施有功任上的口碑极好,本有醋意,又见施有功时常来信,关说公事,说那件应该保护,那件不可更张,更加负气,大为不乐,立意要事事反其所为:凡是施有功所定所创的事,所信所用的人,能裁的一概裁了,不能裁的,也硬出主意改了。最可恶的,他把中小学堂,到省里去另请了几个京官绅士、翰林进士来充当教习,明是抬高学堂,暗是力就**。堂中又请派了监督提调名目,层层节制。那些旧有的学生,早就通班解散,招的新生,定课策论讲义,不准阅看报章。女学堂也说是有伤风化,禁去几处。还胡乱诌些男女苟且的事,扯在讼案当中,详报上司,说总是沾染女学堂的习气而来。丧心病狂,闹得昏天黑地,顿时一座自由村,鸡犬不安。

    黄通理夫妇气愤不过,商量了联合同志并同乡京官,如李太史等,具了一张公呈,反复申辨,恳请照旧。这张公呈进去,猪大肠送交他幕友阅看,好几十天,不批不答。黄通理又约齐了人,入署求见。猪大肠道:“他们动不动就会联名聚众,传话出来,要见等明日堂参,不准少去一名,少了就要差提。”把传进去的名帖当时留下。黄通理心中老大不服,内中便有些咆哮的,仍亏黄通理捺住出去,安排明日再来同他堂见。猪大肠只当是吓退了,走到幕友房中,问:“老夫子,前日那张公呈怎样不批?”那幕友道:“这个公呈是难批的,东翁你可曾看过没有?”猪大肠实在把这张呈子看不下去,强说道:“看是看过一遍,批是要费老夫子的心,给他个两面话就得了,也不必很得罪他们。”回头见执帖家人,拿着一副帖子,站在旁边,说:“有客拜会。”猪大肠一声叫“请”,就离了幕友的房。要知此客是谁?见了讲些什么?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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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回 黄祸出场大为闯祸 委员查案还算能员
    话说猪大肠有客拜会,实时请见。那客是谁?这样同猪大肠够得交情?原来就是那黄祸又出现了。

    黄祸这几年出门在外,到处游行,也不知他做些什么。某年在省里的时候,同这猪大肠认识。黄祸本来喜欢交结官场,猪大肠又是旗派,喜欢闹阔劲儿,吃酒斗牌,天天聚会,都有黄祸跟在里面,因此上两人换了帖子,气味相投,猪大肠着实的黄祸的用处。后来黄祸到东到西,两年不见。这回从别处听见猪大肠署理自己的地方官,就赶了回来。

    一到家里,他儿子黄福却先把家乡事情细细说过一番,并将猪大肠怎样搅乱地方民心怨恨的事也告诉了。黄祸没有看见前几年这自由村上的文明风景,只觉得回到家来,地方上一片骚扰,就不甚相信他儿子的话,反说他儿子少年好奇,跟了黄通理夫妇胡闹。随即与黄通理夫妇访问,也是痛骂猪大肠。问起猪大肠究竟怎样不好,无过是更改学堂、裁提费用、不许各处演说,并没有什么酷虐的名气,心下暗想:这都是黄通理夫妻两口子刁钻古怪,撺掇出来,叫人替官府作对。猪大肠只怕不晓得其中曲折,所以越弄越砸,岂不糟糕?让我去表清了,单把黄通理压服下来,包管安稳无事。

    这日进来拜见猪大肠,一个是巴结地方官,一个是遇着旧心腹,如兄若弟,亲密非凡。留着吃了晚饭,引到签押房里,猪大肠道:“老弟回来得正好,愚兄到了贵处,不敢说贵处的民情坏,实是愚兄的人缘不佳。如今要拜托老弟在外面替愚兄拉拢拉拢。”黄祸道:“这是极应当的。治弟回家,一路之上,耳听消息,都说老公祖精明强干,不徇情面。”猪大肠笑道:“你我弟兄,那有这样称呼?你仍叫声我二哥就是了。不瞒老弟说,你二哥署了这个缺,本不情愿,既然蒙了上头的恩典,将来总有个调剂,不得不把地方整顿整顿,顾不来那些情面。前任姓施的,他一味在念收人面上讨好,弄得满街开了女学堂,说句不好听的话,简直一处一处像窑姐儿的下处。又叫些人,在庙宇公所里说书。他交卸了,还封封信来,叫我不要改他的,愚兄那能依他?可就裁的裁、革的革。老弟到底公道在人,人家也晓得我不徇情面罢。”黄祸道:“这个,二哥你还不知,那里全是姓施的做的事。我们有个本家黄通理同他妻子黄绣球,几年前头就发痴发疯,在地方上很闹些笑话。又有个刑房书办张开化跟着附和,要开学堂,要劝女人放脚。治弟是出门的日子多,此番回来,听说几年工夫,这黄通理夫妻竟其闹开了,又碰着姓施的是个好好先生,任着他的性儿。虽说不过做些穷酸的事,没甚犯法,可就糟蹋的银钱不少。这些女学堂,无非是他妻子黄绣球引出来的。二哥如今裁掉了些,闻说外面很有闲话。”猪大肠道:“是呀,他们已经递过公呈,今日还联名禀见,给我轰了几句,叫他们要么堂参,不许私见,他们才吓下去。”

    黄祸道:“那个公呈,二哥怎样批的?”猪大肠就喊了一声:“来!到师爷房里去,把前日那张公呈去问问可批过没有,先拿来瞧瞧。”拿到给与黄祸一看,黄祸道:“可不是呢,具名的就是黄通理打头。”猪大肠抢着也看了看,说:“我还不留心。打头的就是他吗?他有什么功名?同老弟什么辈分?是近房还是远房?”黄祸把呈子摆开,也没有看完,便道:“他不过是个老贡生,同治弟是一辈,房分可就出了十服之外,不但五服的了,前几年本不通往来。这个人就是性情迂僻,向来并没有什么过犯。这几年治弟出门之后,小儿也在他家塾中念书,承他的情,把小儿已选到中学堂,可是治弟也不愿小儿同他亲近。”猪大肠道:“既然这样,明天早起,就请老弟去通知他一声,叫他不要出头多事,愚兄最不肯得罪念书人,也不能偏护念书人。一个老贡生,就敢领头聚众,显见得也不是安分之徒。不怕老弟见怪,这也算贵本家中一个胡涂蛋了。”黄祸道:“治弟去说,是万不中用。我想这张公呈,二哥还没有批出去,他们来求见,无非催问这呈子的事,二哥先拿片子请黄通理一个人来,同他开导些。他若是遵命的,那些人听他的指拨,自然一齐服贴;若是不识好歹,有什么违拗,二哥再放下脸来,就不算先得罪他了。”

    猪大肠受了此计,怕的明日递公呈求见的人当真又哄了来,连晚等黄祸去后,就叫人拿片子到黄通理处,说明早请黄老爷过去,有话面谈。黄通理不知就里,只道猪大肠有意转弯,当即告诉了一班同志。

    第二天见了猪大肠坐在花厅口,开口便道:“久闻老兄的大名,连尊夫人的大名,都如雷贯耳。有什么事,尽可进来同兄弟商量,难不成兄弟赶不上那施不全就不好赏个面子见见兄弟的吗?兄弟听说地方上的学堂,都是老兄那边兴出来的,真算麻俐。兄弟到任后,因为女的学堂太多了些,男的学堂体制也狭了些,所以要裁多并少,腾出点经费来,另筹经久之计。男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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