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经历- 第2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的是否心里真正觉得喜欢?是否真有浓厚的兴趣和特殊的机敏?这只有你自己知道,旁人总是隔膜的。
  我进了中院以后,仍常常在夜里跑到附属小学沈永癯先生那里去请教。他的书橱里有着全份的《新民丛报》,我几本几本地借出来看,简直看入了迷。我始终觉得梁任公先生一生最有吸引力的文章要算是这个时代了。他的文章的激昂慷慨,淋漓痛快,对于当前政治的深刻的评判,对于当前实际问题的明锐的建议,在他的那枝带着情感的笔端奔腾澎湃着,往往令人非终篇不能释卷。我所苦的是在夜里不得不自修校课,尤其讨厌的是做算学题目;我一面埋头苦算,一面我的心却常常要转到新借来放在桌旁的那几本《新民丛报》!夜里十点钟照章要熄灯睡觉,我偷点着洋蜡烛在帐里偷看,往往看到两三点钟才勉强吹熄烛光睡去。睡后还做梦看见意大利三杰和罗兰夫人!(这些都是梁任公在《新民丛报》里所发表的有声有色的传记。)这样准备做工程师,当然是很少希望的了!
  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3大声疾呼的国文课
当时我进的中学还是四年制。这中学是附属于南洋公学的,叫做中院。大学部叫做上院,分土木和电机两科。(当时南洋公学虽已改称为交通部工业专门学校,但大家在口头上还是叫南洋公学。)中院毕业的可免考直接升入上院。南洋公学既注重工科,所以它的附属中学对于理、化、算学等科目特别注重。算学是我的老对头,在小学时代就已经和它短兵相接过,但是在中学里对于什么代数、几何、解析几何、高等代数等等,都还可以对付得来,因为被“向上爬”的心理推动着,硬着头皮干。在表面上看来,师友们还以为我的成绩很好,实际上我自己已深知道是“外强中干”了。
  但是南洋公学有个特点,却于我很有利。这个学校虽注重工科,但因为校长是唐蔚芝先生(中院仅有主任,校长也由他兼),积极提倡研究国文,造成风气,大家对于这个科目也很重视。同时关于英文方面,当时除圣约翰大学外,南洋公学的资格算是最老,对于英文这个科目也是很重视的。前者替我的国文写作的能力打了一点基础;后者替我的外国文的工具打了一点基础。倘若不是这样,只许我一天到晚在XYZ里面翻筋斗,后来要改行便很困难的了。但是这却不是由于我的自觉的选择,只是偶然的凑合。在这种地方,我们便感觉到职业指导对于青年是有着怎样重要的意义。
  当然,自己对于所喜欢的知识加以努力的研究,多少都是有进步的,但是环境的影响也很大。因为唐先生既注意学生的国文程度和学习,蹩脚的国文教员便不敢滥竽其间,对于教材及教法方面都不能不加以相当的注意。同时国文较好的学生,由比较而得到师友的重视和直接间接的鼓励,这种种对于研究的兴趣都是有着相当的关系的。
  我们最感觉有趣味和敬重的是中学初年级的国文教师朱叔子先生。他一口的太仓土音,上海人听来已怪有趣,而他上国文课时的起劲,更非笔墨所能形容。他对学生讲解古文的时候,读一段,讲一段,读时是用着全副气力,提高嗓子,埋头苦喊,读到有精彩处,更是弄得头上的筋一条条地现露出来,面色涨红得像关老爷,全身都震动起来(他总是立着读),无论哪一个善打瞌睡的同学,也不得不肃然悚然!他那样用尽气力的办法,我虽自问做不到,但是他的那样聚精会神,一点不肯拆烂污的认真态度,我到现在还是很佩服他。
  我们每两星期有一次作文课。朱先生每次把所批改的文卷订成一厚本,带到课堂里来,从第一名批评起,一篇一篇地批评到最后,遇着同学的文卷里有精彩处,他也用读古文时的同样的拼命态度,大声疾呼地朗诵起来,往往要弄得哄堂大笑。但是每次经他这一番的批评和大声疾呼,大家确受着很大的推动,有的人也在寄宿舍里效法,那时你如有机会走过我们寄宿舍的门口,一定要震得你耳聋的。朱先生改文章很有本领,他改你一个字,都有道理;你的文章里只要有一句精彩的话,他都不会抹煞掉。他实在是一个极好的国文教师。
  我觉得要像他那样改国文,学的人才易有进步。有些教师尽转着他自己的念头,不顾你的思想;为着他自己的便利计,一来就是几行一删,在你的文卷上大发挥他自己的高见。朱先生的长处就在他能设身处地替学生的立场和思想加以考虑,不是拿起笔来,随着自己的意思乱改一阵。
  我那时从沈永癯先生和朱叔子先生所得到的写作的要诀,是写作的内容必须有个主张,有个见解,也许可以说是中心的思想,否则你尽管堆着许多优美的句子,都是徒然的。我每得到一个题目,不就动笔,先尽心思索,紧紧抓住这个题目的要点所在,古人说“读书得闲”,这也许可以说是要“看题得闲”;你只要抓住了这个“闲”,便好像拿着了舵,任着你的笔锋奔放驰骋,都能够“搔到痒处”,和“隔靴搔痒”的便大大的不同。这要诀说来似乎平常,但是当时却有不少同学不知道,拿着一个题目就瞎写一阵,写了又涂,涂了又写,钟点要到了,有的还交不出卷来,有的只是匆匆地糊里糊涂地完卷了事。
   。。

4课外阅读
常有青年朋友写信问起写作的秘诀,其实我只是一个平凡的新闻记者,写的不过是平凡的新闻记者所写的很平凡的东西,说不上什么作家,所以对于这种问句,很感到惭愧。不过就我很平凡的写作的一点经验说,觉得在初学方面最重要的不外两点:一是写的技术,二是写的内容。简单说起来,所谓写的技术,是能够写得出自己所要说的话,也就是能够达意。所谓写的内容是有话说,也就是有什么意思或意见要说出来。
  我上次和诸君谈过在小学和中学里得到良师教授国文的情形。但教师尽管教得好,实际的领略和运用,还是要靠自己努力去干,从干的当中得到要诀,这好像游泳一样,只是听了算数是无用的,必须钻到水里去游泳,才有所得。我当时在学校里所学的国文还是文言文,读的是古文。只靠教师在课堂上教的几篇是不够的,所以对于什么《古文辞类纂》《经史百家杂钞》,所谓八大家的各个专集(尤其是《韩昌黎全集》),《王阳明全集》《曾文正全集》以及《明儒学案》等等,在课外都完全看了一下。觉得其中特别为自己所喜欢的,便在题目上做个记号,再看第二次;尤其喜欢的再看第三次;最最喜欢的,一遇着可以偷闲的时候,就常常看。此外如《新民丛报》,梁任公和汪精卫笔战的文字,在当时也是我看得津津有味的东西。还有一部书也是我在当时很喜欢看的,说来很奇特,是所谓《三名臣书牍》,共有四册,是曾涤生、胡林翼、曾纪泽三人的奏折和信札。我却不是崇拜什么“名臣”,只觉得这里面的文字都很精悍通达,对于他们处理事务的精明强干,尤其是物色人材和运用人材方面,感到很深的兴趣。据说他们的这些文字不一定完全是自己写的,有好些是当时幕府中的能手代做的。我有一天在旧书摊上无意中碰到这部旧书,偶然翻看了几页,觉得越看越有趣,便把它买了回来,居然在我的书堆里面占了很“得宠”的位置。
  当然,这是当时研究文言文做了的一点点功夫,现在注意的是白话文,研究的人不一定要走这条路,而且时代也更前进了,内容方面相去也更远。所以我和诸君随便谈到这里,并不是要开什么书目供参考,只是表示我们在初学的时候,要想增进自己的写的技术,便要注意多看自己所喜欢看的书。
  我当时发现一个有趣的事实:我所看的书,当然不能都背诵得出的,看过了就好像和它分手,彼此好像都忘掉,但是当我拿起笔来写作的时候,只要用得着任何文句或故事,它竟会突然出现于我的脑际,效驰驱于我的腕下。我所以觉得奇怪的,是我用不着它的时候,它在我脑子里毫无影踪,一到用得着它的时候,它好像自己就跑了出来。我后来读到了心理学,觉得这大概就是所谓潜意识的作用吧。无论如何,我在当时自己暗中发现了这个事实,对于课外的阅读格外感觉到兴奋,因为我知道不是白读白看的,知道这在事实上的确是有益于我的写的技术的。
  我觉得我们在阅读里既有着这样潜意识的作用,对于所选择的书籍的文字(这仅就写的技术方面说,内容当然也很重要),要特别注意。例如有些文字,尤其是所谓直译的文字,写得佶屈聱牙,几十个字一停的长句,看得多了,也要不知不觉中影响到一个人的写作的技术,写出来的东西也使人看了不懂,或似懂非懂,使人感觉头痛!
  当然,看书有人指导是可以省却许多不必要的时间和精力的耗费。现在的青年在这方面已有比较的便利,因为有好些杂志对于读书指导都是很热诚的。我在当时却是自己在暗中摸索着,但是我自己却也有一点选择的“策略”,虽简单得可笑,但在当时确受到不少的好处。我每到书店或旧书摊上去东张西望着,看到书目引我注意时,先在那里看它几页,称心才买,否则就要和它永诀。有些所谓作家,你虽然东看到他的大名,西也看到他的大名,但是也许买到他的大作来看看,却不免感觉到硬着头皮看下去也看不懂,或是味同嚼蜡,看着就想睡觉!
   txt小说上传分享

5写作的尝试
在国文课上作文,当然也可以说是写作的尝试,但是我在这里指的却是发表或投稿的文字。
  我读到中学初年级,几个月后就陷入了经济的绝境。我知道家里已绝对没有办法,只有自己挣扎,在挣扎中想起投稿也许不无小补。但是不知道可以投到哪里去。有一天偶然在学校的阅报室里看到《申报》的《自由谈》登着请领稿费的启事,才打定主意写点东西去试试看。那时的《自由谈》是由冷血先生主编,他自己每天在那上面做一篇短评,其余的文字大概都是靠投稿。
  但是我有什么可以写呢?的确踌躇了好些时候。我上次不是和诸君谈过吗?我觉得写作在初学方面最重要的不外两点:一是写的技术,二是写的内容。这两点虽同是不可少的,但是第二点似乎比第一点还要重要。我这时在写的技术方面比较地有一些把握,但是因为经验的薄弱,观察得不深刻,实在觉得没有什么可写。于是我想个办法,到图书馆里去看几种英文的杂志,选译一些东西。这选译并不是什么长篇大文,只是几百字的短篇的材料,例如体育杂志、科学杂志等等里面的零星的材料,大讲其健康或卫生的方法,以及科学上形形色色的有趣的发明。这种材料在当时的《自由谈》是可以适用的,可是试了几次总是失败,好像石沉大海,无影无踪。但是我可以勉强抽出时间来的时候,还是试试看。有一天翻开报纸来,居然看见自己的文字登了出来,最初一刹那间好像还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仔细看着题目下的署名,的的确确一毫不差的是“谷僧”两字!(这是当时随便取的笔名。)这样陆陆续续地发表了好几篇,到月底结算稿费的时候,报上那个请取稿费的启事里,当然缺不了我的份!我便和我的弟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