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杪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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杪冬- 第3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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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殿里开始有人窃窃私语,顺帝也看了过来,杪冬沉默片刻,最终还是接过了酒杯。
  “其实,”他垂下眼帘,盯着白玉杯里深红中泛着浅紫的浓郁液体,开口道,“即使我喝了这杯酒,也没什么大碍。”
  酒气渐浓,香醇诱人,杪冬却放下杯子,说:“但是,我不想喝。”
  底下又是一阵轻微的喧哗,大抵在讨论太子怎会如此不识大体,在顺帝的寿宴上也这般阴阳怪气,
  甫子晏脸色有些难看,笑容也敛了起来,讥讽道:“太子殿下好大的架子,连父皇都喝了……还是说殿下看不上这紫茴赤霞酿?亦或是——看不起六弟我?”
  
  顺帝微微皱了下眉头,杪冬抬起头,淡淡地看了甫子晏一眼,道:“并非看不起什么,我不想喝,不过是因为这里面有一股九转罗焰的味道。”
  众人哗然,甫子晏煞时惨白了脸,他勉强笑了笑,道:“太子殿下可不要瞎说,这么重的罪六弟担当不起……”
  顺帝一掌拍碎了面前的矮几,剧烈的响声让所有人浑身一颤,大殿里立即安静下来。他慢慢站起身,目光冰冷,周身散发的寒气令人大气也不敢出。
  “承上来。”顺帝冷冷道。
  
  甫子晏猛地跪在地上,浑身抖个不停,杪冬转头看着顺帝,开口说:“父皇,您喝的那杯并没有下药。”
  顺帝深深看他一眼,依旧道:“承上来。”
  福公公快步走过去,将甫子晏脚边的小瓷瓶及杪冬桌上的酒杯一同拿了下去。
  矮几换上了新的,顺帝重又坐下身,他瞥一眼仍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甫子晏,命令道:“先带下去,等查明结果再行处置。”
  侍卫们拖住甫子晏的胳膊,甫子晏猛然抬起头,朝着顺帝大声哭喊道:“父皇——父皇——儿臣绝对没有想要害您!儿臣是为奸人所骗!父皇——您要相信儿臣啊父皇——”
  
  凄厉的哭喊声愈来愈远,最终消失不见,大殿上众人依旧屏气凝神,甫子晏的母妃掐着指尖,望向杪冬的目光中满是怨恚。
  杪冬转过头,目光慢慢扫过那些人异样的眼神,抿抿唇,开口说:“你们之中的很多人做过的很多事,我并非不知道。”
  他低下头,盯着自己的指尖,眼里平静地没有一丝波澜。
  “只是一直以来,我没有立场多说什么,毕竟大家都有自己的理由,这些事情很难说是谁对或是谁错。”
  整个大殿寂静无声,顺帝转过头,看着少年平淡如常的面色,心里忽然开始抽痛。
  “我想大家心里都明白,我并非长子,也非嫡子,太子这个位置,原本就轮不到我来做。”
  杪冬将手指轻轻按在桌面上,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指甲一点一点褪去血色。
  “我也无心去做。”
  再一松手,苍白的指尖一下子回复成浅浅的粉色。
  杪冬抬起头,面对众人各异的神色,淡淡道:“借着父皇的寿宴大家都在,我就在此声明一下吧,我被废太子只是迟早的问题,或许是明天,或许是子昱凯旋归来的时候。总之希望各位放下心,稍安勿躁。”
  
  寿宴不知何时又开始热闹起来了,美丽的舞姬,声音轻灵婉转的歌女,饮酒作乐的人们。
  杪冬靠在殿门外的长廊上,轻轻地吐了口气。
  月凉如水,寂寥的月色被宫灯点燃,流淌出一片轻纱般迷离的光辉。
  手指沿着桐木的扶栏慢慢滑过,杪冬顺着长廊往前走,最终在某个不起眼的小凉亭前停了下来。
  乐声隐隐约约从不远处的花萼楼传出来,杪冬曲腿坐在小凉亭里,将头轻轻搭在膝盖上。
  不知道今夜他们会闹到多晚……百无聊赖地这样想着,朦胧的睡意又泛了上来。
  
  “殿下?”
  半梦半醒间听到有人在呼唤,杪冬睁开眼,一回头看见静静沐浴在迷离月色中的庄季。
  “庄大人。”他略微点了下头,庄季漂亮的唇角轻轻勾起,步态优雅地走到杪冬对面坐下。
  “其实……我只是有点好奇,”鬓角的发被风吹得有点乱,庄季慢慢把它们撩开,白皙修长的手指衬着黑色的发,慵懒而始终透着高雅的姿势,随意一个动作,由他做起来都美得好似一幅画,“殿下是怎么知道,那杯紫茴赤霞酿里面掺了九转罗焰呢?”
  
  “气味。”杪冬撇开视线,将头靠在凉亭的柱子上。
  “紫茴与赤霞是一寒一热两种不同属性的稀有香料,它们的香味一个清冷,一个热烈,但都幽远深长,惑人心智。”
  “若把它们酿在一起,两种香味就会糅合起来,虽然也有浓郁诱人的芬芳,但相比两者原本的味道,还是有所欠缺。”
  “酒仙的绝酿,是在其中加了木杞,让两种香味互不相融,可以在一杯酒中同时存在。九转罗焰本是无色无味的毒,但它能克木杞,可以使紫茴与赤霞的味道重新融合在一起。”
  
  “难怪,”庄季点头,“六殿下倒第二杯时酒香渐渐浓郁起来,我还以为那也是紫茴赤霞酿的独到之处……”停顿了一下,他又挑起眉稍,似笑非笑,“不过殿下倒是出乎意料,连紫茴赤霞酿的秘方都知道啊……”
  杪冬笑了一下,没有答话。
  “二殿下远赴边疆,殿下你又……”庄季顿了顿,继续慢条斯理地说,“或许有些人就觉得自己的机会到了吧,一开始见六殿下给你敬酒还在诧异,没想到他还是那般鲁莽……”庄季看了杪冬一眼,又说,“倒是殿下你,感觉变了很多。”
  
  杪冬依旧靠在柱子上,头微微撇到一边,睫毛静悄悄地垂着,精致美丽的侧脸上一直都是淡淡的,什么情绪也没有。
  过了良久,他才轻微地吐了口气,颇有些心不在焉地说:“大概,是觉得累了吧……”
  
  长廊上响起“太子殿下——”“太子殿下——”的呼唤声,杪冬回头望了一眼,慢慢站起来。
  “庄大人,”他疏离而礼貌地说,“我先回去了。”
  
  庄季应了一声,看着那人在柔和的宫灯下略显清瘦的身影,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第 45 章

  顺帝的寿宴过后,日子依旧如常,不紧不慢地过着。
  九转罗焰的事后来查实了,听说甫子晏被罚的很重,具体如何顺帝没有多说,杪冬也不想去问。
  这些日子胃口越来越差,精神时好时坏,顺帝整日忧心忡忡,太医院人人自危,却始终查不出缘由。
  只有杪冬自己知道,大概是时间快到了。
  
  精神差的时候就总是在做梦,似乎是以前发生过的事情,又似乎是自己的臆想,反正等到醒过来,梦中的情境大多都不记得了。
  但是快乐或者悲伤的感觉,却依然会残留。
  
  杪冬推开顺帝环住自己的手,轻轻起身下床。
  稍微推开点窗,清冷的空气迎面扑来,外面灰蒙蒙一片,天还未亮。
  已经有多久,没有在黑暗中等待过日出了?杪冬有些想不起来。
  枫山和酒肆,大概也早已尘埃茫茫了吧,而他实在太累,没有精力去打理它们。
  
  在窗边没待多久,忽然就觉得腰间一热,趴在窗沿的身子被拥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怎么起得这样早?”顺帝的呼吸喷在耳根,温热的,有点痒,“平时不都睡到日上三竿?”
  杪冬摇摇头,说:“已经清醒了,不太想睡。”
  “嗯……”顺帝的唇压在杪冬鬓角上,摩挲了半天,才懒懒道,“小懒猪也有起得这么早的一天,今日去不去上早朝?”
  杪冬考虑了一下,说:“去吧,都已经好久没去了。”
  顺帝低笑一声,道:“你也知道自己好久没去了啊……”
  
  两人在一起静静地坐了一会儿,顺帝起身离开。
  他还要赶回自己的寝宫,佯装刚醒,再梳洗一番准备上朝。杪冬又趴回窗沿,将顺帝仔细关好的窗再次推开。
  冷风夹杂着寒意灌了进来,那个人留在房间里的温暖气息,一下子被吹得无影无踪。
  杪冬闭上眼,低低地叹了口气。
  
  除了甫子昱还没回来,朝堂如旧。
  大殿的窗户似乎是全打开了,光线亮得过了头,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杪冬忽然想看看顺帝的脸。
  可是他抬头时,高位上那人的面庞却始终被耀眼的光芒包绕着,连轮廓都模糊不清。
  杪冬垂下眸,心神恍惚地盯着自己的鞋尖。
  
  朝堂上讨论的,大多还是边疆战事。
  似乎金阳也在招兵买马,想乘乱入侵,朝臣们为求和还是迎战争论得热火朝天,顺帝只是听着,也不言语,等到最后再一句话简单地作出决定。
  似乎是打算迎战吧……
  耳边时而会响起一阵轰鸣,那些人说话的声音忽远忽近,杪冬听不真切。
  
  接下来又论了些琐碎的国事,水运盐粮之类的,然后说起前些日子凉县被查封的贪官。
  凉县离皇城说远不远,说近不近,那王姓官员也是吃了豹子胆,不仅大肆搜刮民脂民膏,还相当高调地建了座毫不逊于皇家宫殿的私宅。
  据那个去查封的朝官说,王震也算是极懂得享受的人了,他的住宅选址在凉县边郊,据说是个极好的风水宝地。
  门外是绿树红花,小桥流水,门内是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假山异石。
  春煮茗,冬烫酒,玉石为阶,锦缎为帘,极尽风雅,极尽奢华。
  
  顺帝漫不经心地听着,时不时看看朝堂一角那个始终安安静静站在那里的少年,然后满是棱角的眉眼会稍稍柔和下来。
  底下那人问:“皇上,王震的家宅要如何处置?”
  顺帝皱眉。
  查封贪官污吏又不是一次两次,该如何处置自然都清清楚楚,这种事情特意放到早朝上来说不算,还问上如此显而易见的问题……
  也不知从哪里学来的,这些人越来越会拐弯抹角地办事了。
  
  顺帝抬了抬身,问:“依你所见,该如何处置?”
  那人答道:“微臣让人画了样图回来,可以先给宫里快要满十八岁的殿下们看看,若有感兴趣的,也可稍作改建,修成皇子殿下的住所。”
  其余人听罢小声议论起来,那人转了个身,面上挂起卑微的笑容,朝杪冬站的方向说:“太子殿下若感兴趣,也可看看。”
  杪冬看着他,满脸茫然。
  顺帝抬起半垂的眼帘,面色渐渐沉了下去。
  
  那人之前说的话,杪冬并没有仔细听。他略有疑惑地“咦”了一声,善于察言观色的朝臣便立即给他重新描述了一遍。
  混混沌沌的头脑理不清太多东西,那人的话杪冬听得不甚清楚,但也大致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他已经十七岁了。
  皇宫中有这样的规矩,除了太子以外,皇子们满了十八岁就要搬出宫去,住进自己的宅院里。
  而他已经十七岁了,那么在今年冬天之前必须找好地方,建好自己的住宅,以待生辰过后就搬出去。
  
  杪冬点了下头,应道:“那就有劳……”迟疑地看了那人一眼,却发现眼前一晃,整个世界都扭曲起来。
  等待着自己的回答的那人,身子从一个变成两个,两个变成四个,然后变成一堆看不出形状的线条,最后线条也消失了,眼前整个灰蒙蒙的一片。
  他缓了缓呼吸,疲惫至极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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