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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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 第4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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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何引他来呢?〃石祥祯问。
  是的,如何引蛇出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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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利生绸缎铺来了位阔主顾

  这天上午,长沙城内利生绸缎铺里,走进一位客人。此人年在二十岁左右,身穿一件簇新天青底酱色团花贡缎袍,头戴一顶黑亮呢帽,帽额上嵌着一块晶莹透亮的红宝石。他面色微傲,器宇昂扬,身后跟着两个中年仆人。绸缎铺里的帐房先生见来人这身打扮和气概,知道不是贵公子,便是阔少爷,赶紧起身上前去迎接:〃少爷来了,请坐,请坐!〃
  帐房将来人带进旁边一间客厅,一边张罗着倒茶递烟,讨好地笑着,试探问:〃少爷尊姓,是来看货的?〃
  一个仆人答:〃这位是隆之清隆老爷的侄公子。〃
  〃哦,原来是隆少爷,失敬失敬!〃帐房满脸尽是谄笑。
  隆之清的父亲曾在朝中当过户部员外郎,后外放江西臬台,当了十几年的地方官,为家里积蓄了万贯家财。隆之清也做过几任小官,四十岁便致仕,在家乡铜官山下建起一座大宅院,管理着几百亩水田和分布在长沙、湘潭、湘阴等地的十余家店铺。长沙各大商号都知道铜官隆家是个财大气粗的阔主顾。
  隆少爷跷起二郎腿,端着茶杯问:〃孙老板呢?〃
  〃孙老板有点小事出去了。〃帐房向门外望了一眼,见铺里几个伙计都在忙着应付顾客,便起身拱手,〃隆少爷宽坐片刻,敝人亲自去叫孙老板来。〃
  趁着等老板孙观臣的空闲,隆少爷将客厅浏览了一遍。房间不大,布置得倒也整洁雅致,没有一般店铺客厅的粗俗气味,显示出老板书香门第的出身。正面墙上的装饰,尤其引起隆少爷的注意。这里悬挂着三幅字画:正中是一幅水墨画,画的是满山大大小小的竹子,竹杆挺挺,枝叶森森,竹林上飘浮着两三朵闲云,旁边蜿蜒一溪山水,林间飞跃着三四只杜鹃鸟,整个画面情趣清幽,生机盎然;右上角题了四个字:苍筤谷图。隆少爷脱口说了声:〃好一幅墨竹!不亚于板桥手笔。〃
  画的左右两边是两幅字。隆少爷本无心细看,却瞥见上首那幅字的落款是〃涤生曾国藩〃五字,下首那幅的落款是〃湘上农人左宗棠〃七字,顿时生了兴趣。
  他先看曾国藩的字,是一篇七言古风,题作《题苍筤谷图》:
  我家湘上高嵋山,茅房修竹一万竿。
  春风晨锄劚玉版,秋风夜馆鸣琅树。
  自来京华昵车马,满腔俗恶不可删。
  苦忆故乡好林壑,梦想此君无由攀。
  钱塘画师天所纵,手割湘云落此间。
  风枝雨叶战寒碧,明窗大几生虚澜。
  簿书尘埃不称意,得此亦足镌疏顽。
  还君此画与君约,一月更借十回看。
  再看左宗棠的字,也是一篇七言古风,也是十六句,也题作《题苍筤谷图》:
  湘山宜竹天下知,小者苍筤尤繁滋。
  冻雷破地锥倒卓,千山万山啼子规。
  子规声里羁愁逼,有客长安归不得。
  画师相从询乡里,为割湘云人湘纸。
  眼中突兀见家山,数间老屋参差是。
  频年兵气缠湖湘,杳杳郊垌驱豺狼。
  会缚湘筠作大帚,一扫区宇净氛垢。
  归来共枕沧江眠,卧看寒云归谷口。
  隆少爷看罢,嘴角边露出一丝冷笑。
  〃隆少爷光临,敝人未及迎迓,实在对不起!〃孙观臣刚进客厅,便高声打着招呼。隆少爷起身作答:〃孙老板,打扰了。舍弟拟今年端阳节完娶……〃
  〃恭喜恭喜!〃孙老板一听,便知财神爷进了门,忙关心地问,〃令弟娶的是哪家千金?〃
  〃湘阴李文恭公的孙女。〃
  李文恭公就是做过两江总督的李星沅。又是一个大名鼎鼎的富家,孙观臣心里好不欢喜,对隆少爷说:〃想必尚未用饭?〃转过脸吩咐帐房,〃赶快到菜根香去叫一桌菜来!〃
  〃家叔叫我到长沙、汉口一带采买些绸缎首饰。〃隆少爷慢条斯理地说,〃久闻得利生铺绸货齐全,孙老板为人厚道,故特来宝号拜访,并看看货。〃
  〃隆少爷光临,是小铺的福气。小铺虽谈不上齐全,但在长沙城里,不是敝人自夸,却也算得上第一家。敝人经商多年,向来把信誉看得比性命还重要。八方来客,敝人不但将他们当作主顾,也视如朋友。少顷吃完饭后,敝人陪同少爷看看货,倘若还缺些什么,只需少爷开个单子,要不了十天半月,必将货物备齐。〃
  〃孙老板果然商界豪杰,怪不得在长沙久享盛誉。听说前年长毛围攻长沙,孙老板仗义捐助巨款,使长沙城得以保住。
  家叔每提起此事,总是称赞不已。〃
  前年孙观臣迫不得已借出三万两银子,回得家来,太太哭了几日几夜,帐房也说是出借荆州,有去无回,他心痛了好久。后来太平军走了,张亮基践诺如数归还,还给了三百两银子的利息;又说,待湖南全境安宁后,一定在红牌楼铸铜钟刻名纪念。孙观臣与黄冕、贺瑗、欧阳兆熊一起,顿时成了长沙城里备受尊崇的英雄。太太和帐房也夸他有远见。孙观臣甚为得意,对张亮基、左宗棠也很敬重。
  〃隆老爷客气了,这是敝人分内事。〃孙观巨不无自得地谦让。
  〃往日只听说孙老板的豪放仗义,今日见客厅里悬挂的字画,更见孙老板雅量高致,且与湖南时下两大名人交谊极深。〃
  〃孙家与曾、左两家原是世交,敝人与他们二位亦相识多年,不过,这幅画与曾、左题诗,都与敝人并无直接关系。〃
  〃那又为何悬挂在宝号客厅中?〃隆少爷奇怪地问。
  孙观臣正要说明,忽见菜根香的菜已到,忙说:〃少爷与两位贵价请入席,容在席间慢慢叙说。〃
  席上,孙老板殷勤相功,隆少爷也竭力奉迎,二人十分亲密。
  〃刚才少爷问起这字画的事。〃孙观臣一边擦嘴,一边说,〃这幅画,原是家兄鼎臣在京师请人画的,画的是我们老家的山景。〃
  〃怪不得孙老板一家芝兰玉树,昆仲连袂高中,原来贵府风光这样好,真可谓地灵人杰。〃隆少爷有意恭维。
  〃少爷夸奖了。〃孙观臣心中高兴,继续说,〃尽管京中有兄弟二人,但为官日长,离家日久,这思乡怀土之念是无法消除的,反而与日俱增。想得急了,大哥便请一位钱塘丹青名手,按自己的叙说画了这幅苍筤谷图,将它挂在家中,公事完毕后便伫目凝视,仿佛回到了竹山冲,摸到了那根根挺拔直上的翠竹。〃
  〃令兄风雅高情,在京师显宦中怕是凤毛麟角吧!〃
  〃少虽少,但亦不乏知己。曾涤生侍郎便是一个。〃孙观臣又劝隆少爷喝酒吃菜,接着说,〃那日,涤生侍郎到家兄处,见了这幅苍筤谷图,赞不绝口,在画前站了一两刻钟,对家兄说他天天想着高嵋山,念记着山上的幽篁翠竹,只可惜回不去。家兄见他如此喜爱,便说送给你吧!涤生侍郎连说不敢,只提出借看半个月。半个月后送还画,同时还送了一篇七言古风。〃
  〃看来就是上首这幅了。〃隆少爷指了指对面墙壁。
  〃正是。涤生侍郎诗、文、字俱佳,这篇古风发自真情,尤其作得好,字也写得出色,家兄甚是看重,叫人装裱起来。去年冬,家兄回家省亲,随身把字画带了回来。一日,左师爷来访。家兄拿出字画来,夸奖画、诗双绝。左师爷只微微发笑,不做声。过几天,他也送来一篇七言古风,题目一样,句数也一样。〃
  〃左师爷是存心要与曾侍郎比一比高低。〃隆少爷笑着说。
  〃少爷真是猜到左师爷的心里去了!〃孙观臣笑得满脸肉堆起,两眼眯成一条缝,整个头脸,活像一个油光水滑的大肉丸。〃家兄读过左师爷的诗后,也是这样说的。家兄也叫人装裱起来,临回京前,招呼我好好藏于家中,并说:'曾、左二人都是当世不可多得之人才,日后功名都不可限量,几十年后,这两幅字便是宝贝了。'我说:'涤生侍郎十年二十年之后,或许有入阁之望,但左季高已年过四十,仍为布衣,这一生的出息怕不会很大。'家兄正色道:'你不会看人,左宗棠的发迹,只在这几年之中。'果然给家兄言中了。骆中丞对左师爷现在是言听计从,皇上也多次表彰,左师爷这不真的要发迹了么!〃说完,又笑起来。
  〃原来如此,怪不得孙老板将这字画挂在客厅中!〃
  孙观臣没有听出隆少爷话中有话,仍然得意地说:〃自这几幅字画张挂之后,小铺生意真的兴隆起来。长沙官绅名流都喜欢来坐坐看看,欣赏一番。不少人说,曾侍郎的诗虽比左师爷写得好,但这篇古风却不及左师爷,左师爷的气魄雄健、音韵流转。看来左师爷是比赢了!〃
  孙观臣说得快活起来,起身走到墙壁边,指着左宗棠题诗中的〃会缚湘筠作大帚,一扫区宇净氛垢〃两句说:〃你看看,多有气概,真有力敌千军、横扫一切的魄力。曾侍郎的确比不上。〃
  孙观臣只顾自己说,没有看到隆少爷脸上已渐露不快。他走到隆少爷身边,问:〃少爷以为如何?〃
  隆少爷意识到了自己刚才的失态,忙换上笑脸说:〃孙老板说得对,看来这压倒元白的事,也是常有的。〃
  吃完饭后,隆少爷转入了正题。
  〃舍弟的喜期定在端阳节。〃
  孙观臣一直在等待着隆少爷谈起买货事,这时忙接言:〃今天是四月初一,这不很快就到了吗?〃
  〃是不远了,但可恼的是地方不靖。早几天,靖港来了几百号长毛,沩水、湘江上泊着几十号战船,弄得人心惶惶。家叔有心想在长沙采办些衣料,又怕沿途遭抢窃;且长毛在靖港,喜事又如何好办呢?老人家意欲将喜期推到中秋,一发等武昌安定后,再到汉口去采办。〃
  孙观臣一听急了:〃隆老爷也太过虑了,长毛能呆得多久!
  况且到汉口去买,盘缠要贵几倍,划不来。〃
  〃我也是这样和家叔说的。再说孙老板是君子经商,靠得住,故一再劝说家叔打消出省采办的意图。〃
  〃小铺日后还得靠少爷扶持,请少爷一定劝说老爷惠成这笔生意。〃
  〃我是一心要与孙老板做个长久往来的主顾。你看,〃隆少爷从靴子夹层里取出一张纸来,〃这是一千两银子的支票,且放在孙老板这里作为定金。你看如何?〃
  孙观臣两眼发亮,连声说:〃少爷真是个诚信的人。少爷要什么货,小铺一定如期采办,务必使少爷在老爷面前挣个全脸面。〃
  孙观臣双手接过支票,见它是汇丰钱庄的,忙慎重放进袖口里。
  〃孙老板,这笔生意要做成,还得靠你合作。〃
  〃是的,是的。〃孙观臣赶急答话,〃不知少爷对货物还有何吩咐?〃
  〃孙老板没理解我的意思。〃隆少爷说,〃我不是对货物而言。我是怕靖港、铜官一带不清静,日后家叔又改变主意,或到汉口,或到上海去买,那时我虽有心成全,也是爱莫能助了。〃
  〃少爷说得对。〃孙观臣又急了,〃这倒是件难事。〃
  〃呃,孙老板不是同曾侍郎很熟吗?〃隆少爷翘起二郎腿,摩挲着手中的青花瓷杯,似突然想起,不经意地说,〃你可以请曾侍郎出兵呀!叫曾侍郎派兵剿灭长毛,靖港、铜官不就安静了吗?〃隆少爷双目炯炯地望着孙观臣。孙观臣为难了:〃我叫曾侍郎出兵,能说得动吗?〃
  〃叫我看,能!〃隆少爷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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