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大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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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古大运河- 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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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天枕着运河的水声睡去,日日迎着运河的浪声醒来,自小生长在运河边的我甚至能从水声里分辨出你心中哪是波的欢唱,哪是浪的豪歌,波声缠绵而舒畅,浪声激越而高扬。运河千里金堤上的响杨亮桐,是我梦的倒影;运河舒缓的流水,是梦的声响……大运河,我是你怀里一叶渺小的帆,是你用柔情将我托起;大运河,你在我眼里,是美的长虹,力的彩练,诗的灵犀:“秋浸空明月一湾,数椽茆店枕江关。微山湖水如磨镜,照出江南江北山。门外居然万里流,大定一带是维舟。山水湖色相吞吐,并作农云拥渡头。”(翁方纲:《韩庄闸二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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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今天,我们站在运河边(3)
运河的北端乍暖还寒时节,我的江南、我的江南运河,早已麦节声声,花开烂漫,春情融融。汛水涨满运河,涨满与运河相连的湖泊渠塘,又是鲤鱼啸子时。
  春水一动,鱼儿的隐情也就被触动。它们浮上日渐温暖的水面,寻找新水渐淹的草滩,或几株芦苇几丝垂柳装点成的近岸,如同恋人寻找公园的花丛或亭榭楼阁。鱼人相类,我们从来没见过哪条鱼在茫茫大水中央寻爱,就像我们没见过青年男女在广场中心谈情说爱一样。爱,需要自己独特的舞台:几分装点,一派神秘。这就是我们通常说的鱼交尾,江南运河人将之称为“啸子”:鱼啸子或啸子鱼。我十分钦佩乡人用字的生动精到:一个“啸”字,何等传神!把大胆袒露、敞朗和急不可待的疯狂,生动地托出。“鱼爱”在一刻之间萌发,呼啸而起,呼啸而来,非“啸”不能摹其状,不能传其神。
  鱼的春情勃发,取决于雌性鱼,雌性鱼沉静漾水时,雄性鱼守护神般在它的左右前后慢慢飘动,悠悠摆尾,只传递浓浓密密的爱意,决不莽撞骚扰雌性鱼的身子或嬉咬其尾,绝对绅士。雌性鱼一旦性起,必有窜出水面的跃动,“轰嗵”一声划破或黄昏或清晨的宁静,也就是发出爱的信号了。伴随着这爱的跃动,雌性鱼旋即浑身溢满香气,这香气出自性腺,凝聚着高科技的现代化妆品或人工香精也丝毫不能与之相比!这也是江南运河人昵称雌性鲤鱼为“香婆子”的缘故。在“香婆子”散发出的这种无从抗拒的香气的激发下,周围的雄性鱼立时春情荡漾,箭一般地追逐开来,追逐出簇簇拥拥的浪花。雌性鱼一边在水草中窜游,一边产下鱼卵;雄性鱼随尾其后,一边排放精液,一边频频扇动尾巴,将鱼卵与鱼精搅混。鱼卵就这样受精了,无数小鲤鱼就在这样翻卷着的水花中孕育。——这是一幅激动人心的“鱼乐图”:飞游、窜跳、咬尾、翻滚、逐成一团……在如黛远山和星光蓝天衬映的水面上,爱得浪花飞溅,爱得哗哗啦啦,百米之外可闻其声。大运河,你是啸子鱼的舞台,是生机与活力的舞台。
  这也极大地刺激着手持鱼罩走在河岸上的人。他们闻声下罩,疯狂追扑。本来,鱼罩下水的一瞬有一闪的“罩风”,机灵的鱼最容易在这风临的一瞬间逃遁。但啸子鱼们爱得迷迷糊糊、痴痴傻傻,全不在乎、全不了然那阵杀风的到来,迷迷糊糊、痴痴傻傻中成了罩中物。其实,雄性鱼灵活,敏捷,完全可以只身逃走。可它见伴儿不窜,自己便也不窜,一副共赴患难的样子,结果双双被罩鱼人捉住。有时,雄性鱼本能的一闪,躲过死亡之罩,可千万别以为它会逃之夭夭,不,它一定会回来,围着鱼罩打转,再用嘴拼命地啄着罩墙,拼命地往里钻,向里撬,钻脱了皮撬出了血,在所不辞,至死不悔。它要和罩中的雌性鱼同生死、共命运。凡亲眼见到过这种场面的人,除非他是铁石心肠,否则,无一不被鱼类如此坚贞的深情所感动,所震撼!
  这就是大运河,这就是大运河水养育出的鲤鱼的秉性。
  秋到运河,用脱去谷穗的稻草编一条长长的绳子,用火熏一熏,然后于傍晚时分,从运河河心放入,一直牵到河岸来。我们在这绳头边悬马灯一盏,支铁锅一口,锅里放上运河水煮着,等着河蟹顺着绳子登岸来。秋风一响,蟹脚发痒。火熏过的草绳就是它最爱蹭痒的物什。舒舒坦坦地登上岸来。是时秋蟹正熟,壳凸红膏,螯封嫩玉,只只都是肥脐。运河边有“一蟹上桌百味淡”的老话,可见河蟹之鲜美。一晚上,我们可以“守绳待蟹”十数只,我们尽情,直如圣人闻韶乐,三月不知肉味。
  哦,大运河,我心灵的河,你喧哗着我的整个童年。
  稍长,告别童趣的运河,我走进常州,走进少年的运河。荡苏东坡来常州的那只木桨,,静静地永恒在他下船的运河古渡码头,相伴它的是故乡人在他11次来常州泊舟上岸的地方修建的“东坡舣舟亭”。这里是俯视大运河常州段的最佳地点。我来了。我静坐在“舣舟亭”里,眼前运河逶迤,耳畔天风浩浩。天风送来的是同乡咏运河的诗:“只筹一缆十夫多,细算千艘渡此河。我亦消曾糜太仓,夜闻邪许泪滂沱。”(龚自珍的《乙亥杂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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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今天,我们站在运河边(4)
运河里的西垂夕阳,城墙上的点点晚霞……喔,那是怎样的一幅图景:“管柳犹遮旧女墙,角声孤起送斜阳,英雄百战成廖落,吴楚平分自渺茫,寒烟带愁离塞远,暮江流恨入云长。”(浦源:《西城远眺》)运河边的城墙,城墙边的运河,你们悄然牵手,向一个懵懂少年讲述清晰的历史、通俗的哲学和壮美的生命意义。
  如果说长城是一曲曾经高亢、嘹亮在峻岭间而如今日益声稀的战歌,那么,你则是我的一首摇篮曲,是一首传唱不息、流淌在大地上的民族史诗。
  运河,无论你是清澈还是浑浊,无论你是浩瀚还是简约,在我心里,你都是永生的精灵,都是一脉永不消退的潮流。
  你会消失。你正在消失。然而,一个民族对你的情感不会消失,无论你还剩多少里航程、还剩多少里清波,其实,你已经完成了属于你的使命。在你履行你的神圣使命的伟大历程中,你不断演化,演化成偌大的文化符号,凝结在华夏历史与传统文明的骨髓中,流动在东方文明的血脉里,永恒在一个民族的历史里。
  我深信,就是真的完全死了,你也是大地上一袭无可比拟的龙骨,没有什么可以与你同腐朽。我更信,就是你彻底地干涸了,在你当年的河床下面,一定留着我们这个民族不竭的心泉。
  自小生长在运河边结下的浓得化不开的情愫,离开运河几十年愈思愈深的怀旧心绪,驱使我走近你,走进你,为寻找一种灵魂的慰安,为走向一种情感的归宿,我站到你的身边钩流逝之波影,稽遗落之梦痕:大河,我把你的千古波涛披在身上,我把我的心安顿在太阳里,我用你怀抱里曾经的和现在的曙光洗我落满红尘的脸,使劲照,照见那个绿鬓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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