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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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皇帝- 第4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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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奴婢糊涂了。”

  “拔蛇牙!”崇祯威风凛凛道。

  “如何拔?”

  “朕不是早已拔了?先安抚了九边将士,再准‘五虎’之首崔呈秀回籍丁忧,罢了内操,命徐应元协理东厂,在宫里安插了信邸的旧人。这些牙不但早已咬不得人,怕是还会自噬呢!”崇祯端起茶盏嗅道:“好茶!冷了竟还有清凉的香气。这才是真香,英华内敛,令人咀嚼不尽。”

  更鼓一漏,文渊阁里,崇祯犹未有睡意,反复地翻看着奏章,不由默念出声:“举天下之廉耻澌灭尽,举天下之元气剥削尽,举天下之生灵鱼肉尽,举天下之物力消耗尽。真是可恨!”他将折子狠狠摔在御案上,门边鹄立的王承恩惊得张望一下,见他满脸怒容,忙转过脸去,不敢多看。

  “小恩子,万岁爷还在批阅奏章?”略觉尖细的声音传入耳中,不等回应,一个鬼魅般的身影飘飘地来在眼前,来人正是新近升任司礼监秉笔太监的徐应元。

  王承恩笑道:“原来是徐爷。”然后将声音压低了道:“万岁爷正在里面窝火呢!”

  徐应元道:“还有什么烦心的事不成?咱到里面替你宽慰万岁爷几句,只是不能徒费了口舌,白帮了忙。”

  “徐爷说的什么话,小的岂是个不懂礼数的?徐爷若是果然教万岁爷开了心,小的自会想法子孝敬您老人家。明个儿教御膳房备下几个精细的菜肴,找上几个美貌的小宫女伺候您吃喝怎样?”王承恩嬉笑道。

  徐应元眉开眼笑道:“万岁爷身边可真长了见识,心瓣也通灵了不少,竟知道咱的心思。”

  “可是徐应元么?不过来见朕,却只顾在那里调笑?”崇祯不知何时踱步到了近前。徐应元慌忙拜见道:“万岁爷,奴婢哪敢忘了礼数?是多日不见万岁爷了,一时欢喜,情不自禁,声音高了,真是该死!”

  “却不信你夜里来文渊阁只是为了看朕?”崇祯边往御案后走边含笑问道。徐应元看看王承恩,从怀里摸出一个纸片,恭恭敬敬地呈上道:“奴婢替万岁爷敛了些军饷,可是大把的金银呢!”

  “该不是又有什么人求你办事,作局输与你的吧?怎么竟有如此之多!”崇祯不禁暗吃一惊,见上面工工整整地写着白银五十万两,黄金一万两。

  徐应元上前道:“这不是奴婢赢的,也没有什么人贿赂奴婢,是魏忠贤拿出来奉献与万岁爷的。”

  崇祯不悦道:“你便替朕做主了?你可见过听过历朝历代有拿钱收买天下之主的么?”

  “奴婢不敢。奴婢也曾如此说他,他道要教万岁爷明白他的心,也好求个善终。”

  “想要个什么样的善终?”

  徐应元点头道:“魏忠贤是先朝顾命元臣,若是弃之不用,似有违先帝遗意,也冷了他一片为国的心肠。奴婢以为不如将他乏俸赎过,仍留在宫里驱使,以示万岁爷恩深似海,也好顾全他的脸面。”

  崇祯沉脸肃声道:“你拿了多少银子,连夜来替他说话讲情?”

  “奴婢不曾拿他什么银子,只是为万岁爷着想。”

  崇祯冷笑道:“你如何一心替朕着想?”

  “奴婢读书不多,但知道穷寇莫追,万岁爷博闻多识,想必领会得更为透彻。”徐应元眼珠不住滚动,在崇祯身上扫来扫去。

  “你是说朕不可逼他作困售之斗,狗急跳墙?朕岂会不明白,还要你这奴才提醒?福藩的赵进教是怎么回事?”崇祯喝问道。

  徐应元心头一震,忙道:“奴婢早年在宫里与他相识,赌钱喝酒,自他随福王老千岁离京去了洛阳,奴婢就再未见过了。”

  崇祯哼道:“再未见过?那潇碧轩的宴饮可还美味?那薛润娘可还依然貌似当年?你还想瞒朕吗?”

  徐应元脸色变得煞白,惊恐道:“万岁爷怎么知道的?奴婢该死,只道是多年不见的故友,不好驳了情面,便去会见了。”

  “那魏忠贤、赵进教狼子野心,阴谋迎立福王回京,也是故友情面?你这奴才为何知情不举,还要曲意遮掩?”

  “奴婢确实不知内情,只是吃了一场花酒,并未参与其事。”徐应元双膝一软,跪在崇祯脚下。

  “席市街北的宅子是什么人居住?昨日魏忠贤的轿中又是何人?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你这见利忘义的奴才,心里还有朕吗?”崇祯一脚将他踹倒在御案下,厉声叱骂道:“你此刻定是想着朕是怎么知道的?哼!朕若是没有耳目,又哪里会想到随朕出生入死的奴才早变了心呢!朕升你的官,准你收些银子发财,你还蛇心不足,想里外通吃的好事,哪里会那般便宜?那朱由崧朕已命他回了藩地,永不得入京。那赵进教朕早已命人暗里审问,他已招了。魏忠贤的轿夫之中,朕早已安排了眼线,他的行踪朕随时可知,你还想瞒朕?”

  徐应元见事情败露,哭道:“万岁爷,奴婢一时糊涂,利欲熏心,不慎着了魏忠贤的道儿,求万岁爷看奴婢往日的劳苦,饶奴婢这回,奴婢再也不敢了。”

  “还说什么往日的苦劳!你可记得随朕入宫的那夜遭魏忠贤毒打,可还记得在文华殿提心吊胆、忍饥挨饿?朕若忘了,你与王承恩如何要忘?不过数十日,你便好了伤疤忘了疼,为几两银子便失了自家的身份,任其驱遣。朕平生最恨没有气节的贱骨头,你既是忘了魏忠贤的拷打,舍命不舍财,朕便教你长个记性,教你人财两空。来人,将徐应元拖到门外,重打一百!明日发配南京孝陵充任净军。”

  徐应元听了,如同雪水浇头,心头万分凄惨。那孝陵在南京东面紫金山南麓独龙阜玩珠峰下,茅山西侧,乃是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和皇后马氏的合葬陵墓,地处荒郊野外,哪里比得上皇宫繁华富丽的万一,每日洒扫除秽,自己如何消受?他痛哭流涕:“奴婢想留在宫里,终生伺候万岁爷,再不敢有二心了。”

  崇祯语调依然冷峭:“朕也曾告诫与你,不可轻视了差事,自跌身份;也不可自恃尊贵,盛气凌人。先前朕有心将东厂交与你,提拔你提督东厂,不想你助纣为虐,为虎作伥,朕岂能容你?这全是你自作自受,怨不得朕心狠手辣。”

  “那好,既是万岁爷不教奴婢活,奴婢也顾不得什么君臣大义了,今日不是鱼死就是网破。”说着,徐应元跳起身形,挥掌向御案后扑来。崇祯大叫:“护驾!”

  王承恩在门边大喝道:“你这逆贼竟敢背主犯上?”将手中的拂尘奋力抛出,向他打来,徐应元狞笑道:“谁不教咱活,咱便不教他活!”双掌一错,那拂尘顿时断作数节,白色的马尾纷纷散落。只是这略略一缓,崇祯已躲到御案下面,徐应元探身出手,五指如钩,向案后抓去,堪堪抓到,书橱后闪出数条人影,一齐挡在御案前面,呼喝道:“徐应元,还不住手!”

  徐应元抬眼一看,数十条鸟铳齐齐地指着他的眉心,枪口像殿外无边的黑夜看不到尽头,右手不由停在半空,再难落下。为首一个精瘦的汉子乌纱绯袍,持一尺长短的手铳,上前将崇祯扶出,“皇上受惊了,微臣护驾迟缓,死罪!”崇祯铁青着脸,心口兀自乱跳,仍旧在御案后坐了,对那绯袍汉子命道:“张素养,给朕着实打这狗奴才!”

  绯袍汉子便是右副都御史、提督京营戎政张素养,他答应一声,回身一掌拍到徐应元的脸上,骂道:“你这猪狗不如的贱胚,皇上恩典你,你却不思报效。若不是皇上妙算,密诏神机营守卫左右,岂不遭了你的毒手!”随即又冷笑道:“你的掌法不是精妙异常,天下独步吗?看是你的手快,还是咱的枪快,绑了!”

  崇祯看着徐应元被五花大绑了,兀自回头哀怜怨恨地望了一眼,恨道:“朕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王承恩,将朕朱批的钱嘉征疏本明日一早送六科抄录,誊写成邸报,公诸天下。”

  王承恩道:“万岁爷,徐应元这贼子,罪当凌迟,责去守陵却是便宜了他。”

  崇祯叹道:“朕虽曾告诫过他,只是当时魏忠贤权倾朝野,怕打草惊蛇,以致语焉不详,他难以体会朕的本心,朕也有失察之责。还是留他一条活路,改去湖北显陵吧!”

  “万岁爷宽大为怀,慈悲上追佛祖。”王承恩由衷地赞颂道。殿外传来棍棒击打皮肉的闷响,受刑人被堵的嘴里依然发出呜哑之声。

  更鼓敲了两下。

  次日,魏忠贤等不到徐应元的消息,只好将托病告退的折子上了,崇祯浏览一遍,便批朱道:准魏忠贤回私邸调养,东厂印交王体乾掌管,升高时明为司礼监掌印太监。魏忠贤所有印信,一并收回。又将魏忠贤的侄子宁国公魏良卿降为锦衣卫指挥使,东安侯魏良栋降为锦衣卫指挥同知,安平伯魏鹏翼降为锦衣卫指挥佥事。钱嘉征的疏本与魏氏遭贬的消息一经传开,各科道的折子雪片般地飞入京城,崇祯便接连下旨,将崔呈秀削职为民,免了工部尚书吴淳夫、太仆寺卿白太始、尚宝司卿魏抚民、东厂太监张体乾、御马监掌印太监涂文辅。几日来,人事更迭,翻云覆雨,魏忠贤蛰居私邸,坐卧不宁,眼看周围党羽纷纷去职,只剩下田尔耕、许显纯、杨寰几人,平日里难通什么消息,更不用说过府问候了。过惯了前呼后拥的日子,猛然冷清下来,又出不得府门,到酒楼歌肆寻乐耍子,身边的几个人面孔都熟得腻了,自是寂寞难耐,便掷几日骰子,斗几日蟋蟀,打发光景。就是如此,崇祯却也容不得他了,先将田尔耕落了职,随即下旨将魏忠贤安置凤阳孝陵司香,魏忠贤在大堂上跪听着圣旨,“朕览诸臣屡列逆恶魏忠贤罪状,俱以洞悉。窃思先帝因服侍之劳,稍稍假以恩宠,而魏忠贤不报国酬遇,专逞私植党,盗弄国权,擅作威福,难以枚举,略数其概……朕思忠贤等不止窥攘名器,紊乱刑章,将我祖宗蓄积贮库传国奇珍异宝金银等朋比侵盗几空,本当寸磔,念梓宫在殡,姑置凤阳。二犯家产,籍没入官。其冒滥宗戚,俱烟瘴永戍。”魏忠贤眼前一黑,几乎要晕倒在地,好在圣旨宣读完毕,顺势叩头谢恩,伏地不起。送走了宣旨的太监,魏忠贤一个人坐在太师椅上发呆。

  已进十月,天气转凉,日头落得也快了。殷红的余辉透过花窗,将潇碧轩映照得更加富丽堂皇,魏忠贤周身镶罩在金色的光影里,似是生祠中的泥胎雕像,他慢慢起身走到西面的花窗向外瞭望,柳树陨黄,朔风渐起,一片片灰黑的云幕从西北方漂浮而来,落日将它镶了一层耀眼的金边,西山的落日不知何时能再回来眺观,魏忠贤心里涌出从未有过的伤感,“眼见他起朱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他想起那句戏文,长长地叹了口气,盛极必衰呀!窗外,一场绵绵的秋雨就要来了。

  秋雨潇潇,来势竟是如此之急,雨打残荷,叮叮作响。一个雨布油靴的人来到了潇碧轩,伏地大哭:“儿子万请爹爹留下。”

  魏忠贤正在椅子上出神,听得哭叫,低头看时,才发觉吏部尚书周应秋跪倒在脚边,苦笑道:“咱家何尝想离开,只是圣意不可违。”

  “爹爹再去求求皇上,像当年求先帝那样,兴许皇上会收回圣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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