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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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皇帝- 第4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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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固然非酒不欢,然无美人,更是欢笑不得了。”说罢,将桌上的杯子一列排开,撕破余下的几坛美酒封口,分别斟入杯中,如释重负般地吁了一口长气,感慨道:“这些酒杯实是饮者至宝,古往今来,诸种齐备,闻所未闻;如此连饮,绝无仅有。可不痛饮乎!”一气狂饮,喝得满腮滴洒,前襟尽湿,一把抱了萧灵犀大哭道:“我情知罪重难逃,到底还有些贪生恋财的念头,心中怎么舍得就死?想京中还有埋藏的金银箱笼尚未发回。家中这偌大的田产,只有七岁的镗儿与四岁的钥儿二子,尚未知人事。长子崔铎复试,又不知如何?你这般青春年少、如花似玉的佳人,如何丢舍得下?”将酒席用力掀翻,杯盏碗碟菜肴酒水落了满炕遍地,崔呈秀举着多宝格朝下乱砸,眼见杯盏碗蝶碎裂成了数片。

  萧灵犀哭得几要气绝,呜咽道:“婢子伺候老爷上路。到了阴曹,婢子还是老爷的人,也会一样地侍奉老爷。”

  崔呈秀家法极严,众姬妾听得哭声,也不敢自行过来看顾,听任他们随意作为。崔呈秀哑然失笑,神情极是无奈,起来换过一身朝服,乌纱皂靴,蟒衣玉带,萧灵犀也一身盛装艳服,相拥而泣。此时,已过二更,窗外大雪飘飞,满地银白,将偌大的一片宅院尽情封遮了。萧灵犀仰头看看崔呈秀,二人对视一笑,萧灵犀看着他搬过一把椅子,向梁上抛过方才束身的丝绦,眼睁睁套进了头去,将椅子一脚踢翻。萧灵犀不敢再看,缓缓跪在一旁,低头吟道:“幕卷流苏,帘垂朱箔。瑞脑烟喷宝鸭香。光溢琼壶,果劈天浆,食烹异味。绪罗珠,列两行粉面梅妆;脆管繁音,奏一派新声雅韵:遍地舞捆铺蜀锦,当筵歌拍按红牙。”取了挂在壁上的那口宝剑,自刎而死。

  次日一早,众厨子侍女到书房收拾残席,见满室狼藉,萧灵犀倒在炕边,一地的血,抬头又见崔老爷吊在梁上,慌忙报与夫人。夫人忙请来哥哥崔钟秀计议,只得报了本州,那赵知州即刻通详兵备道,随即派了守备会同知州一起来验看了,回报本道。此时,尚未有旨,便先着本家自行殡殓,抚按具题。

  崔府一个妇人秋鸿本是客印月的丫鬟,因与崔府的小厮崔福多次相见,暗暗有了情愫,客印月就开饿玉成了他们的好事。那妇人听了丈夫回来说了书房的情景,一早趁着阖府上下乱哄哄的,带了些随身的细软衣物与丈夫急来投客印月。到了京师才知侯国兴已被监在锦衣卫狱,侯爷府并那些私宅也已封锁了,家人逃个罄净,便打听得客印月前两日已被发往浣衣局,投奔不成,想起客印月往日的恩典,忙去探望。

  浣衣局在宣武门内,有掌印太监一员,佥书、监工没有定数。凡是宫人年老或被罢黜退废的,便发到这里居住,每日浆洗宫里的各类衣物。秋鸿与丈夫到了门前,将三两散碎银子送上,只说要找一个远房的亲戚,不敢明言来看客印月。此地已非要处,门禁本来松弛,又有了利钱,门值便教秋鸿一人进去寻找。秋鸿进来见院落宽大,但极破败,显是多年不曾修葺,里面多是些年老宫人,三三两两第聚在一处,洗衣说话,不见客印月的影子。秋鸿不敢打问,只得一个院子接一个院子地寻找,一直找到后面的一个小院子,也未找到客印月。心下失望颓唐,想到丈夫尚在门外,怕他等得心焦,便要转身离开,却听里面有人冷笑道:“当年你泼天的富贵,何等享受!可想到会有今天的下场么?咱奉旨办差,你还咬牙不说,对咱无礼也就罢了,竟如此藐视万岁爷。着实打着贱妇。看是你的牙口硬还是咱的棍子硬!”

  秋鸿心里一动,见灰墙高大,院门紧闭,几棵参天的古树丫丫杈杈,想必枝叶茂盛时,阴森森的,可将整个院落遮住。心里敲着鼓,前后左右看看,似有些不寒而栗,好在并无人迹,门口也无守卫,忙轻手轻脚伏在门上,透过细小的缝隙往里面偷看,只见古树底下堆着厚厚的白雪,打扫出的一小片空地上摆着一张破旧的桌子,桌后的椅子上坐着一个太监,玄色帽子,白色护耳,大红描金云纹锦盘领阳生补子蟒衣,里面衬着棉袍,腰围方玉朝带,左衽间垂下长长的流苏绦带,右手腕上套着一串念珠,笑吟吟地看着面前捆绑着的一个老妇人。那老妇人双手反剪,一身破旧的棉衣,头上没有巾帽,灰色的头发被寒风吹动着,颤颤地背朝外跪在地上,身后站着两个粗壮的太监,上前将那老妇人一脚踢倒,举棍便打,“啪啪啪啪啪”只五下,后背的棉衣破裂,花絮纷飞,那老妇人大叫一声,再无动静。秋鸿听得声音稔熟,心中大觉凄苦,禁不住泪流满面,几乎要哭出声来,暗道:她老人家果然在这里了。

  

第二十回 审元凶孝子锥酷吏   访贤才微服惩帮凶
第二十回

  审元凶孝子锥酷吏   访贤才微服惩帮凶

  “弄醒她!这般死了一样,如何算是拷打?”那红衣太监摆手阻止,旁边的的小太监用手抓了几个雪团,往那老妇人脖颈里一塞,老妇人不知是痛还是凉得大叫一声,悠悠醒来,无奈双手被绑,只得任凭雪团化作冷水顺体浸流,两只眼睛怨毒地看着红衣太监,骂道:“赵本政,当年你在宫里不过是个小火者,若不是你求了老娘抬举你,你哪里会有今天做什么乾清宫管事?如今你倒恩将仇报,摸摸心口儿,可对得起天地良心?你这忘恩负义的小人!”

  赵本政狞笑一声,看着那老妇人,似是不认识一般,诘问道:“客印月,你这老贱妇还讲什么天地良心!当年你逼杀司礼监掌印王安,害死张裕妃、冯贵人、李成妃、胡贵妃,可曾想到有天地神灵?当年为讨好你,逼得我不得不向钱庄借高利贷置办礼品,驴打滚儿的利钱三年才还清,提及此事,我都想亲手打你几棍,才解心头之恨!”

  客印月将头侧放在地上,绝望道:“老娘虽说得了你些许礼物,但也着实抬举了你,所失与所得孰轻孰重,你心里自是明白。但凡有丁点儿良知,老娘又不是教你为难违旨,也自当看顾些,何致下手这般狠毒!”

  赵本政起身负手背后,踱到她面前,俯下身子啐了一口,斥道:“呸!你这不知廉耻的老猪狗。当年杨大洪、左遗直、魏孔时、袁熙宇、周思永、顾伯钦六人,还有周仲先、高存之、缪当时、周景文、周季候、李仲达、黄真长七人与你有何冤仇,你竟将他们抓去诏狱,酷刑拷打,五日一比。将杨大洪打得肉绽骨裂,髓血飞溅,齿颊尽脱,却不罢休,还土囊压身,铁钉贯耳,最后竟然都不见了尸身,只剩下几根断骨几片血衣,见者无不为之饮泣。你如何不自知狠毒,良知何在?”

  客印月作声不得,情知难逃,索性将头埋地,不再发一言。赵本政怒道:“狡辩不成便咬牙吞声强要支撑,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焉能容你这般装死狗地撒泼耍赖!咱奉旨重打一百,王法森严,岂可轻易被她讨了便宜!慢慢地打,咱要好生消遣她。”

  两个粗壮太监将棍子一丢,一抓一拖,那棉衣早从中裂了,露出肥白而有略显松弛的后背来,一棍下去,登时鼓起老高的一条血印,接连几棍,皮肉已破,鲜血四溅。客印月不及哭喊几声,便又昏了过去。

  秋鸿在门外看得魂飞魄散,知道老祖太太千岁今日断无生理,不敢再逗留,忙出了浣衣局,门口寻了丈夫崔福,转到僻静处道:“老祖太太正在受刑,想必活不过今日了。我听说浣衣局杖毙的人都要被送到净乐堂焚尸扬灰,如此自然无法赎收殓,感恩报主,只好到得那里等候,偷偷祭奠一番,也算尽心还愿了。”崔福点头称是。

  接连几场雪,冬日更加寒冷,刚进十一月却似到了隆冬季节,尽管天已晴了,日头并没有几分热度,那雪积得厚厚的,丝毫不见融化一些。早朝完毕,崇祯在乾清宫东暖阁批了几份折子,想着这是入宫以来的头一场瑞雪,宫后苑里,必是玉树琼枝,银装素裹,便有心思去走一遭,批完手上的那份折子,抬头向外望望,却见王承恩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身旁,笑道:“礼妃娘娘在宫后苑候驾赏雪呢!”双手奉上一张梅花素笺,并未折叠,上面几行娟秀的小字:

  敬启者:

  龙庭初雪,上天降瑞。万里澄净,山河生辉。天晴气朗,最宜登临,堆秀山耸,御景亭高,燕京八景,西山晴雪,君岂无意乎?

  妾妃秀英百拜顿首

  字迹仿《兰亭》笔意,法度及襟怀真有晋人遗韵,但落款儿却又属什么“妾妃”,也只算得###分的放浪,比之晋人已落下乘,必是后来想及了身份,因此前放后收,首尾不一了。崇祯笑着将信笺揣在怀里,起身道:“这便去会会那位雅兴的高士。”下面侍候的太监忙取了猞猁皮帽、紫貂斗篷,王承恩服侍他穿戴了,赞叹着说:“礼妃娘娘真是雅人,也明白万岁爷的心思,若是奴婢们哪里会想得到?就是想到,也欣赏不出,品味不了呢!”

  崇祯正色道:“这似不是你说的话。小恩子,什么时候嘴竟这般甜了?不怕朕定你个谄媚主上的罪名?”

  “只要万岁爷欢喜,奴婢定什么罪倒不打紧。”

  崇祯笑骂道:“你这奴才,那朕岂不成了昏君?”王承恩正待分辩,却见他笑容一敛,沉吟道:“朕密诏协理京营戎政李春烨的差事不知办得如何了?朕一直放心不下,想也该有消息了,你不必随去宫后苑了,有小淳子、小元子几人伺候就行了,且在此候着,一有消息,速报朕知。”

  宫后苑早变成了粉妆玉砌的世界,花丛树木,假山亭阁,厚厚地铺了一层,全不见晚秋初冬那肃杀凄清的景象,松柏的枝杈挂着毛茸茸、亮晶晶的银条儿,那松塔、柏籽成了蓬松松、沉甸甸的雪球儿,一阵冷风吹过,树枝轻摇,银条儿和雪球儿簌簌地落下来,雪末儿随风飘扬,日光映照,竟幻化出七彩的光芒。进了坤宁门,崇祯下了暖轿,迎面便见两棵粗大高耸的柏树丫杈相接,夹道而立,往里是一尊近丈高的铁铸香炉。向左转过几处花丛山石,远远见田礼妃站在澄瑞亭边的那座单孔石桥上,银狐斗篷内衬大红的宫装,见崇祯来了,忙迎上来施礼道:“唐朝骆宾王有诗说:‘未睹皇居壮,安知天子尊。’妾妃不曾见识过皇宫雪景的模样,见天晴了,本想请周娘娘一同赏雪,又想娘娘已怀了龙胎,是铺了月子房的人,上次千秋圣节看戏时险些动了胎气,身子金贵得紧,恰好这几日又不思饮食,天气又寒,不敢去惊动她。袁妹妹正在奉娘娘懿旨赶着剪九九消寒图,要在数九前分赐各宫,也不好扰她,便斗胆劳动圣上。”

  崇祯笑道:“朕其实也有心观赏雪景,只是事务繁杂,一时竟脱不开身,若不是爱妃提醒,岂不辜负了这大好的景色!”拉了她的手上桥,向下一望,见桥下的那一池碧水早已结了冰,冰上残留着几棵莲梗,水中往日来回游动的金鱼深沉水底,一点踪影也不见了,便下桥朝堆秀山走。那堆秀山流湍冷咽,上下银白,仅露出一角红亭,已不复是往日泉水长垂飞花溅玉的模样。田礼妃道:“冬日虽觉冷寂,四处倒是洁净了。”

  “眼下是洁净了,怕是见不得天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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