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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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皇帝- 第7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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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奴婢记下了。”

  “这几日便要会推阁臣了,京师也要盯得紧些,朕最恨结党营私,那些四处游说投靠钻营的人要侦查明白,伺机再行缉拿。会推可是大事,朕不想出什么乱子。”

  王永祚道:“奴婢打算派人潜到江南,卧底查探。只是怕万岁爷催得紧,不能按期复命……”

  “只要差事办得好,朕不催你。”崇祯浅笑着打断他的话,又问道:“九门提督郑其心讦告惠安伯张庆臻侵职一案查得怎样了?”

  “奴婢刚刚查访明白。”王永祚见皇上有了笑意,才放心地将查办经过细声地禀了。

  缸瓦市路东,有一家别具风味的饭庄名和顺居,两层的小楼,在一楼的堂屋内,有一口煮肉的大砂锅,宽四尺深三尺,在京城独一无二,其烧、燎、白煮之法传自元朝皇宫御膳坊。另有炸肥肠、炸卷肝、炸鹿尾儿等一应小吃,先煮后炸,色泽金黄,外酥内嫩,肥而不腻,瘦而不柴,独创一格,每日食客盈门,生意十分兴隆。店主人心思颇为奇巧,每日只烧煮一头肥猪,晌午时分便卖得精光,将幌子摘了不再卖肉,却改卖木樨枣、蜜煎海棠、大红杏干等甜食。

  这日晌午已过,幌子也摘了,可是那大砂锅里依然热气腾腾,煮着不少肥肠、肉片儿,那小伙计看着砂锅下的炭火,呵欠连天,昏昏欲睡,他三更起来帮着杀猪、洗肉、生火、煮炖,早已疲惫不堪,往日此时早收拾了砂锅,回屋歇息了,今儿个却不行,还要伺候着。他抬头看看楼上的那个单间雅座,里面静悄悄的,听不到什么声息,低头看看火嘟囔道:“里面那两位不知哪里来的爷,想必是刚从诏狱里出来,八辈子没吃上肉了,都小半天了,还恁的没够!害得咱在这儿死撑活熬的,受这等苦楚。”不料却被掌柜的听到了,过来老大一个耳刮子,低声吼道:“你个小王八羔子,好没眼色,这等的大主顾你也敢轻慢?怎样才长进知道个轻重?不用说两位爷给了一锭大银,咱就该伺候着,就是看看那两位爷的作派,可是平常的主儿?还不知是哪个衙门里的老爷呢!你困乏了,歇息一会儿倒不打紧,若是教两位爷听到你刚才的混账话,怪罪下来,如何吃罪得起?”小伙计用手捂了腮,不敢作声。

  楼上的雅座里酒饮方酣,黑胖的汉子将一个卷轴取出,展开道:“田中书,小人知道你写得一手好字,又精于鉴赏古玩字画,这一幅黄山谷的法帖可入得你老法眼?”那略显文弱消瘦的田中书名佳璧,乃是内阁西司房的中书舍人。中书舍人虽属微末之官,但往来内阁的机密文书都要经手誊抄,身居清要,不容小觑。这田中书最嗜书画,前人法帖历代名品珍若性命,听说是宋人黄庭坚的法帖,当下抢身过来细看,只见满纸云烟,银钩铁划犹如长枪大戟,森然直逼人眼,登时便决心痒难止,恨不得一把抱入怀中,二目生光道:“老兄哪里寻得此等宝贝?此帖乃是山谷随意墨抄的太史公《廉颇蔺相如列传》,正因随意,笔势飘逸,纵横穿插,活泼洒荡,转折流畅,确是他入古出新的草书杰作,在下仰慕已久,始终未得一见,今日萍水相逢,何致如此厚爱?”

  那汉子一笑,将字轴卷起道:“小人狄正久居京师,对中书早已慕名,想求得一幅墨宝,不知可否恩允?”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张银票递上来说:“这一千两银子权作润笔,万望你老收了。”

  田中书双手接了,面有惊色,辞谢道:“如何用得这许多?就是先朝的文衡山先生的字怕也值不了这个价钱,在下如何敢收?再说老兄手上有前朝这般的珍品,哪里还用求咱这鬼画符似的字。”

  狄正道:“你老收了,小人才好说话。你老一个清贵的官儿,俸银也不过百十两,着实可怜。其实你老也恁死相了,守着金山银海却活受苦,却也教人好笑。”

  田中书笑着将银票藏入怀里,摇头道:“咱一个从七品的闲官儿有什么生财之道?只是老兄若用得着咱,但请明言,不必吞吞吐吐的。”

  狄正笑道:“常言说秀才以笔活死人,你老手中的那枝笔天下有几人能握的?笔尖儿略转一转,什么都有了。话说到此,小人就不绕圈子了。小人现在惠安伯张庆臻府上当差,近日宫里传出消息,我家老爷将总督京营戎政,可你老想想,太平年景,京营有多少油水?我家老爷便想兼管些民政,敕书缮写时请你老加上几个字,事成之后,我家老爷还有酬报,文征明的字哪里比得你老的字值钱呢!”

  “你是说教咱偷改敕书?这可是掉脑袋的事,哪个敢?”

  狄正劝道:“你老不必如此惊恐,作奸犯科的事体怎敢劳烦你老?咱这不是什么偷改敕书,只不过略动几个字而已,没什么打紧的。”

  “加些什么字?”

  狄正见他颇有些进退两难,开颜笑道:“也就四个字,不多的。”

  “哪四个字?”

  “兼辖捕营。”

  田中书面露难色,摇头道:“京城捕盗是九门提督的职事,总督京营不能管辖巡捕兵丁,这是我朝的成例,如何猝然刊改的?”

  “小人已替你老想好了计策,偷天换日,没有人能觉察的,你老尽可放心拿银子便了。”

  “如何偷天换日?”

  “你老先将此字轴带入内阁,请当值阁老鉴定真假,再趁他分神揣摩字迹之机,将缮写好的敕书报上,想此等敕书不过例行公事,文辞固定,他想必不会细看,大事便可成了。有人告发也没甚可怕的,大不了革职回籍,也强似在这里憋屈苦熬还不知有无出头之日的。”

  “那这法帖……”

  狄正一笑道:“这法帖一并送与你老,不需还了。”

  “哎!咱可是提着脑袋提你做事了,若一旦出了纰漏……”

  “你老但放宽心,只要加上这四个字,其他事不需多虑。我家主人乃是外戚,自然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

  崇祯越听面色越沉郁,一句也没有插言,一直等王永祚收住话头,才道:“张庆臻的八世祖张麒,乃是仁宗朝的国丈,他如此不法,何以报皇恩见祖宗?若非郑其心上本检举,便被他们蒙混过关了。”

  王永祚道:“可不是么?田佳璧将字轴带入内阁,寻机作弊,果见兵部上报内阁请发敕书的揭贴上已批了由西书房办理字样。”

  “是哪个批的?”

  “当值阁臣刘鸿训。”

  崇祯轻喟道:“又是他,怎的如此不小心?阁中无细事,竟如此马虎!”他取茶吃了一口,又问道:“那田佳璧有什么话说?”

  王永祚呈上口供道:“奴婢已将他与张府的家奴狄正一起羁押在北镇抚司,尚未用刑他们便都招了。田佳璧自称是刘鸿训指使,想必刘鸿训也收了什么贿赂。”

  崇祯未置可否,说道:“张府的家奴所言不过一面之词,刘鸿训那里是否使了银子,难以确定,多半是诬扳,阁臣几时当值他们如何知晓,不然岂不是个个都要送礼?此事牵扯到阁臣,关系重大,不可轻放了。你连夜将人犯及口供移交刑部,此事你们只可暗中插手,不宜出面推问。你起去吧!明日朕当面问个明白。”

  崇祯正用早膳,王承恩进来请旨,阁臣都已到了,候在外面请见,崇祯停箸道:“宣他们到便殿候见。”又草草吃了些,宫女进来伺候漱了口。崇祯进便殿升了御座,李标、钱龙锡、刘鸿训、周道登一齐叩见行礼,崇祯命赐了座,问道:“张庆臻私改敕书一事,先生们可知道?”四位阁臣都敬谢不知,崇祯道:“敕书文稿先由兵部草拟,报送先生们裁定,命内阁中书缮写誊清,再送先生们复核明白进呈朕览。先生们如何不知?”

  刘鸿训道:“兵部奏请张庆臻总督京营戎政,已经臣等奉旨裁定,怎会不知?但私改敕书之事,臣等实是未闻。”

  崇祯道:“朕召先生们来问,而不及九卿科道,便是要略存先生们的体面。此事何人当值,有内阁记档在,可以查看,但事因何在,责在哪里?先生们明言。”

  钱龙锡道:“此事臣等当有失察之责,想是复核未审,致使奸人有机可乘。”

  崇祯冷哼道:“若只是失察倒是情有可原,不过事出的蹊跷,这么多的关口还教人钻了空子,怎见得不是内外勾结?朕已命刑部审理此案,人犯已有招认,只是此事关系极大,不可不当面问明。”

  刘鸿训道:“皇上,敕书报送内阁,是臣当值,原稿经臣改定,批与西书房办理,并无兼辖捕营四字,显是有人妄自添加的。”

  李标与钱龙锡、周道登对视一眼道:“臣等非敢妄称清白,若与阁臣有涉,臣等也无颜身居揆位,难以统领百僚。皇上便殿召见,虽见恩典,但此事关系非小,臣请皇上召九卿科道一起评议明白,以免有人背后捕风捉影,胡乱揣摩。”

  崇祯以为四人有意搪塞,心下恼怒,强自忍着,不露声色道:“最好!”

  一盏茶的工夫,吏部尚书王永光、户部尚书毕自严、礼部尚书何如宠、兵部尚书王在晋、刑部尚书乔允升、工部尚书张凤翔、京营总督张庆臻、都察院左都御史曹于汴、给事中张鼎延、御史王道与刘玉一干人等列队进来,众人见皇上与阁臣都在,便知有大事要议,心里各自打鼓,惴惴难安,朝拜过了次序而立。

  崇祯道:“乔允升,私改敕书的原委可曾查明?”

  乔允升道:“皇上,臣昨夜接管人犯,连夜审问,张庆臻贿改敕书,确有实据,只是何人指使,人犯支吾,一时难以明辩。”看了刘鸿训一眼,欲言又止。

  张庆臻如坠冰窟,急忙辩白道:“皇上,私改敕书乃是中书舍人一人所为,臣并不知晓,也不曾贿赂。”

  崇祯骂道:“全是混账话!若无利可图哪个愿意犯着欺君的死罪,为你添加兼辖捕营四字?那奸邪的光棍狄正不是你府上的家奴?”

  张庆臻哭拜道:“皇上,那狄正曾在臣家里做事,但因手脚不干净,又曾调戏婢女,早已被臣逐出家门,即便是他所为,也属怀恨诬陷微臣。增辖捕盗军卒,臣并无多少好处可得,何必拿许多的银子而行重贿?”

  给事中张鼎延道:“事实俱在,如何抵赖得掉?”

  御史王道似是规劝又似是恫吓道:“及早供出背后何人指使,立功赎罪,皇上体念你是外戚,或许法外施恩。”

  御史刘玉道:“不需用刑推问,主使想必是刘阁老,兵部尚书王在晋、中书舍人田嘉璧,一道舞弊。不然单单王在晋、田嘉璧二人,如何也过不了复核一关。”

  王在晋恨恨看他一眼,急忙分辩道:“皇上,兵部草拟揭贴并不曾有此四字,其中关节臣实不知。”

  “失察之责,我并未推脱。”刘鸿训也气刘玉信口雌黄,胡乱推演,恨声道:“我一时大意只看了看敕书誊写是否违制,没想些许几个字也会出错。致使圣虑焦劳,万死莫赎。”跪伏在地,连连叩头。

  刘玉反问道:“刘阁老说不推脱,如何拈出失察两字?果真如此简单么?道可道,非常道。不推脱其实已经推脱了。”

  刘鸿训抬头厉声道:“言官的嘴儿,狗子的腿儿,你竟这般胡说!一旦此事澄清,我定要劾你诬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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