葳蕤玫瑰- 第24节

他这才停下脚步，茫然抬首。

小伙子愣一愣，上下打量他：“你、你是利雅？”

四天来，他一直在外游荡，下巴已长出青青的胡渣，头发乱七八糟，几乎遮住了半张脸，衣裳皱成一团，裤角满是泥泞，整个人看上去邋里邋遢，与先前的清秀模样大不相同。

但真正令小伙子吃惊的是，那向来和气待人的利雅，此刻不苟言笑，神色冷峻，两眼毫无焦距地盯视前方，眸底混混沌沌，似漂浮着一片暗沉阴雾。

“我、我是汉可大叔鞋铺的伙计，大卫。”大卫隐隐察觉出利雅的不对劲，不知为何当他与利雅的目光相接的刹那，背后倏地涌上一丝凉意，当下将油皮纸包往利雅怀里一塞，立马远远走开了去：“这是你姐姐买的，汉可大叔叫我把货送去你家，既然路上碰见了便再好不过啦。”

利雅怔怔看着油纸包，仿佛一句都没听见，忽然耳畔响起一声冷喝：

‘记住，别爱上她。’

他瞬间脸色煞白，像是隐忍了极大痛苦一般浑身战栗起来，吐出一口黄水的同时弯腰半跪在地，紧紧抱住自己的双臂。

油纸包顺势滚落，一双呈亮簇新的皮鞋掉了出来，落入他眼帘的刹那，他犹如石化，脑海一片空白。

斜阳西下，街市渐渐冷清，最后只剩利雅一人杵在原地，被飒飒秋风吹了许久。

“真是个傻丫头。”他忽然笑了，一边喃喃自语一边脱去残破旧鞋，换上新鞋，刚刚合脚。

伊琳说，一定要在‘波旁吧’干满三周才肯辞职，原来，就是为了给他买一双鞋。

她毕竟还是在乎他的，虽然那不算爱，但他在她心上，究竟有着不同一般的位置。

如此，还不够么？

难道，他还企盼更多么？

以他的身份，他能企盼更多么？

莫说现在，就是将来，当她真正成为那一朵葳蕤玫瑰的时候，他们之间的结局，最幸运也不过是形同陌路、相隔天涯，倘若不幸。。。

他浑身一震，惊醒过来。

能与她相处的美好无垢的流金时光，也只在这短暂一刻而已，但却被他轻易舍弃，他何其愚钝？！

“劳伦斯说得一点没错，我果然是个傻瓜。”不顾旁人纷纷侧目，利雅仰头大笑，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然后，他拔地而起，往那一所承载了他心底唯一柔软的小平房狂奔而去。

维维坐在门口，手托着腮，百无聊赖，忽而以树枝为笔往地下胡乱涂鸦，忽而抬首望向天际，看斜阳西下。

屋子里没人，灶头也是冷的。维维第一反应便是伊琳被波兰格勒的人捉去了，但屋子收拾得干净整齐，连丝毫打斗的痕迹都没有，维维又不免怀疑，伊琳是否真的出了事。

毕竟，如今波兰格勒的当权者不是大王子泽西而是二王子苏兰特，伊琳提过，当初她能逃离波兰格勒便是苏兰特挺身相救之故，所以如果泽西再想妄动，恐怕也没有那么容易。

维维检查过放在床头的一只鼓囊囊的小包袱，里头除了伊琳常用衣物便是一些细软银钱，很明显，伊琳打算离开奥斯丁，于是维维就等在门口，等伊琳回来一起上路。

倘若维奇知道了，估计能气得七窍生烟，但维维已下定决心，自此天涯或海角她都要陪着伊琳，就算被伊琳唾弃、就算只能偷偷跟在伊琳身后也没关系——她曾立誓保护她，无论开始，还是最终。

但出乎维维意料的，她没等来伊琳，却等来了利雅。只见利雅一路飞奔而来，看见维维坐在门口，劈头就问：

“伊琳呢？”

不约而同地，维维脱口也是同样一句，两人面面相觑，面部表情均是一僵，各自心中升起一股不祥预感。

正在这时，附近农地传来一声巨响，把维维吓了一跳，未及回神便见利雅如离弦之箭般冲向农地。维维急忙飞身跟上，却追不上利雅的脚步，始终被拉开一段距离，不由暗暗诧异。

这个贝缇少年外表纤弱秀气，居然能比青龙剑客都要行动迅捷，到底是何来头？

利雅忽然停住脚步，视线紧锁前方。维维顺着利雅的视线望去却未见任何异样，正自狐疑，突然‘崩’一声，半空犹如整块窗帘布被撕裂一角，露出帘后与粗糙农地格格不入的奇特景致，竟是满园玫瑰芬芳，遍野青草幽幽，流水叮咚淙淙，枝头莺歌燕语。

“这。。。谁布了结界？”维维阅历丰富，奇闻异事听得多看得多，也曾遇见术者施术结界，然而普通结界一经破漏便毁于一旦，像防御力如此强大，出现崩裂却仍能维持不倒的结界实属生平仅见。维维吃惊之余拔了青龙剑在手，全神戒备：“利雅，你说，伊琳会不会在里面？”

利雅不答，双拳紧握，神情要多难看便有多难看。

蓦地，撕裂一角的下方又破了一个洞，连着上方的空缺形成一道一丈来长的缺口。

缺口内，影像憧憧绰绰如龙卷风般回旋，速度快得几乎无法以肉眼捕捉，忽然一声大喝传来，一个人从洞里翻滚而出，触地的刹那跃起，周身光芒四射，整个人漂浮在半空，一头闪亮银发随风舞动，凌乱而张狂。

“琉黎？巫伦尤克。。。咳咳。。。千年鬼王，果然名不虚传。”泽西只手捂唇，却仍止不住嘴角蜿蜒而下的血迹，冷冷笑道：“可惜，你还不足以强到能够杀了我。”

洞内闪出一抹蹁跹身影，仿佛一轮惊月破云而出，笔直伫立于龟裂的结界缺口之上，金发曳地，素带沉敛，背染薄光，人似皓月形似玉，袍袖翻飞如云卷云舒：

“杀你，又有何难。”琉黎微微一笑，长睫轻动，仿若羽蝶振翅：“但我现在很赶时间，实在没空理会你们这些毛头小子。”说罢转身往农地里飘去。

泽西毕生未受过如此冷遇，难免惊怒，当下十指疾张，瞬间万千光芒幻化神剑，犹如疾风骤雨一般劈向琉黎。

琉黎蹙眉，开始有些不悦了，须知他等不及入夜便出来寻找伊琳，顺着从波旁吧掌柜杰克处得来的线索追至附近，跟着就察觉农地布有强大魔族结界。巫伦尤克的鬼族与罗德希尔的魔族向来井水不犯河水，若换做平常，琉黎才懒得管闲事，但他唯恐伊琳落入魔族手中，于是击破结界一探究竟，哪知没见着魔族，却撞上一个妄自尊大的神族王子，要不是他从泽西身上捕捉到一丝异香，他早已甩头走人。

血族的五感之敏锐远胜于其他种族，即便泽西屏障了伊琳的气味，但琉黎仍起了疑心，决意直捣黄龙，定要将那丝异香的源头查个清楚，如此便逼得泽西不得不全力迎战。

泽西生性高傲，又自恃神术高超，虽然面对千年鬼王，也是同样盛势凌人，孰不知若非琉黎有伤在身且于白昼活动，否则交战至此境地，恐怕泽西未必能像现在单单只是落了下风这么简单。

而当泽西一被琉黎打出结界，琉黎立马发觉结界内的异香更为浓厚，蓦地心中一沉，便不欲恋战，只想尽快找到伊琳，但见泽西不依不饶，招招致命，加之先前自己为着救鲁卡已消耗了太多血之魂，致使原本胜券在握的对峙如今却不得不打起十分精神应敌，也是愈来愈不耐烦，未免多做纠缠，索性使出致命一击。

“原本，我并不想与威尔士？波兰格勒坏了邦交，毕竟他还算得是一位善良慈悲的好国主。”琉黎眸底红光一闪，刹那周身气流涌动翻腾，渐渐形成无数血丝疯魔乱舞，只见方圆百米树倒柳折，屋瓦掀飞，顷刻间结界又被破坏三分之一：“可惜，你实在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后生，不过使得区区神术便祈望与‘光之剑’的神力相提并论，诚然可笑至极。看来自从失去神剑，波兰格勒‘神之光’再无秀出。”

“放肆！”泽西神色一凝，厉声喝道：“纵然你是巫伦尤克的鬼王，但我奥古斯都的荣耀也绝容不得任何贬低！琉黎？巫伦尤克，今日我泽西？波兰格勒正式向你挑战！在打倒我之前，你休想离开此地半步！”

琉黎闻言轻笑：“既是你执意找死，下场为何便与我无干。”话音未落，只见半空血光四射，刹那道道利芒飞射而至，将泽西的光剑生生截断。

泽西对琉黎的实力颇有耳闻，这只生存了一千多年的吸血鬼，别说泽西这种后生之辈，哪怕是他的父王威尔士？波兰格勒和威尔士的父王一齐来了，也莫奈何之。

琉黎？巫伦尤克，乃是波兰格勒始祖的朋友，论声望论辈分，在圣奥古斯都大陆上，数一数二。

倘若泽西识趣，他应当回避与琉黎交锋，但他心中牵念伊琳，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会将伊琳拱手相让。

于是，当那一条条细如棉绳的血丝欺近眼前，泽西依然死守阵地，跟着他赫然发现，鲜血凝鞭，而血鞭如刃。

鬼族一脉行踪隐秘，泽西未曾与鬼族有过交集，孰料第一次产生火花便碰上琉黎，鬼族之中唯一一个能将血族秘技‘血之刃’与‘血鞭’互缚出招的千年鬼王。

若换作别人，恐怕这会儿早已六神无主，但泽西毕竟是泽西，江湖老道，思虑缜密，关键时刻仍能沉着应对，眼见避无可避，索性放手一搏，驱动全部神力形成光之壁抵住琉黎的攻击，只可惜那血丝无孔不入，竟然连光之壁也一并穿透，瞬间泽西肩膀与大腿中枪，血如泉涌，本是雕像一般俊美无瑕的脸上也被划开一道口子，从左眉上方至右脸下颚，顿时一张面孔半白半红，惨不忍睹，且更要命的是，他胸口方才被琉黎打的那一掌，这会儿突然隐隐作痛起来，气息一乱则神术减弱，加之他失血过多，而那些血丝一闻得血腥味儿便愈发兴奋，犹如群魔乱舞一般缠上泽西的脖子，要将他的头颅一并拧下。

☆、绮梦

千钧一发之际，泽西瞥见躲在树丛中的维维，以及她背后，露出半截铜柄的青龙剑，心念一转便已纵身跃入树丛，迅雷不及掩耳地夺过维维的青龙剑，‘唰’抽出长剑，反身一个横劈，立时将尾随而至的藤蔓一般的血丝逼退一丈开外。

“混蛋，把剑还我！”维维怒喝一声，拔地而起，一手掐住泽西肩头，一手疾伸去抢剑。

泽西眉眼一斜，思忖着‘血之刃’与‘血鞭’皆是嗜血武器，他已受了琉黎一掌，伤势不轻，倘若再不能脱身麻烦就大了。

此时此刻，他最需要的，便是一只代罪羔羊。

“贝缇一族本为鬼族食物，如此你也算死得其所。”

维维一呆，尚未反应过来，就见泽西微微一笑，一边搭住她的肩头，一边将青龙剑送还到了她的手上，但那送剑的势头却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刹那，青龙剑刺穿了维维的掌心，继而贯穿了她的血肉之躯。

泽西这一手，既快且狠，一剑穿心，没至剑柄：“可惜，你是一名青龙剑客，比普通贝缇多了一点儿利用价值，然无论如何，能为我波兰格勒捐躯，乃是你这辈子最大的荣耀。”

维维脸色惨白如纸，不敢置信地瞪着自己腹腔一个拳头大小的窟窿，以及从那窟窿里噗噗冒出的血泡，惊怔当场。

泽西抬脚将维维朝血丝堆里一踹，瞬间无数血丝朝维维奔涌而去，将她团团包围，泽西趁此机会抽身，正欲追讨琉黎，忽然喉咙一甜，‘哇’地喷了一大口鲜血。

“是血之印。。。”泽西扯裂前襟，果见白璧肌肤上一个赤红如血的掌印，当下一咬牙：“可恶的吸血鬼。”

‘血之印’，乃是高阶吸血鬼的术力，如不能及时治疗，中招者将五脏逐渐衰竭而亡。

泽西虽心有不甘，却也不想拿身家性命开玩笑，衡量再三还是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