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我就可以换下你这个拐杖了。”
“那怎么行？你病刚好，师父也不会让你扶他的。”
“思托。”
“嗯。”
“真想赶快回到扬州啊……”
“快了。只要到了江州（今江西九江），再顺江而下，路就好走了。”
祥彦有点困了，闭了一下眼睛。
思托重又躺下：“睡吧。天亮还要赶路呢。”
鉴真东渡 第十三章（8）
祥彦喃喃道：“好。睡。”
两人都闭上了眼。
黎明时分，江上雾气升腾，天边露出了晨曦。
祥彦突然起来，结跏趺端坐，推推身边的思托，问：“思托，师父起来了吗？”
“还没呢！”
祥彦说：“我要跟师父告别了！”
思托一听这话，什么都明白了，二话没说，翻身起来就出去了。
一会儿，鉴真匆匆赶来，弟子们也纷纷起来为祥彦送行，他们将设着焚香的几案端到祥彦跟前。
祥彦说话已有些吃力了：“师父，弟子……不能……陪……你东渡了。”
鉴真说：“祥彦，先什么都不要说，靠着几案面向西方。”
思托帮祥彦面向西方坐好。
“祥彦，跟着师父念——南无阿弥陀佛！”鉴真大声地引领祥彦。
祥彦发出了清朗的声音：“南无阿弥陀佛！” 然后就闭上了双眼，两行清泪垂下，便无声无息了。
鉴真轻轻地唤着：“祥彦，祥彦……”
祥彦端坐着，没有了声音。
思托等人禁不住轻声啜泣起来。
鉴真心酸难耐：“哦，祥彦，你也走了！”
此刻，远在扬州的琼花做了一个梦，梦见闺房的门开了，瘦弱的祥彦向她走来。“表哥？”琼花起身坐起，怔怔地望着他，只见祥彦亲切地向她双手合掌，诵道：“南无阿弥陀佛！”
琼花突然就从睡梦中惊醒了，睁眼看房间里并没有祥彦，只有月光白白的照在帐幔上。她内心一种不祥的感觉油然而生。急忙下床，点亮灯，洗漱一番，然后执灯来到佛堂，点灯，焚香，诵念《心经》。
祥彦的遗体很快就被火化了，他在熊熊的火焰中涅槃。
弟子们都看得出来，祥彦的去世给鉴真的打击是前所未有的。从送走祥彦到料理火化，他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大悲大哀反而使他的脸上没有了表情。
船行至赣州，一行人来到一个寺庙下榻，鉴真进了自己的小僧寮后，面墙结跏趺坐，开始不吃不喝，不闻不问。
五次东渡均以失败告终，而且一次比一次失败得更惨。这最后一次远行，爱徒荣睿、祥彦积劳成疾，撒手而去，好朋友周士杰死在土著人的箭下。连普照也坚持不下来，另寻出路去了。而自己则成了一个盲眼的老人。那么东渡还值得吗？
一向信念坚定的鉴真，这个时候也不得不对自己的发愿有所反省了……
鉴真类似于绝食的行为把弟子担心坏了。思托托着放有钵的木盘，拉开门进去，跪在地上请师父用餐，鉴真微阖双目一动不动，似乎进入了深层的打坐中。
思托只好又端着盘钵退出来，就这样送进去，一会儿又原样儿端了出来，连续三天，思托心里难过，泪水控制不住地流下来……
在第三天的晚上，鉴真才出现在弟子们面前，他比先前更老更瘦了，双眉都已经变成了白色。
弟子们悲欣交集，五体投地地一起向他叩拜：“拜见师父！”
鉴真轻声说：“请起，大家跟我到大殿来。”
大殿里，烛火通明，佛像庄严，香烟缭绕，幡幢低垂。供桌上，香炉排列，供养齐全。一副肃穆之气，直袭人心。
鉴真站在佛像前，弟子们恭敬地伫立在两旁。
鉴真声音不高，说：“为师今晚叫大家来，是有话要给你们说。”
弟子们见师父如此严峻，都恭敬地合掌，同声道：“弟子恭候师父开示。”
鉴真点点头，娓娓道来：“当年荣睿和普照来到大明寺请传戒师，第一个反对的是祥彦；而当老衲发愿东渡后，第一个站出来支持的又是他。这十年来，他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为弘正法，把什么都弃置不顾了。虽说我们与日本有缘，然因缘之成并非易事。天灾人祸，五次受挫，如今连爱徒荣睿、祥彦都先后谢世往生，普照也离去另觅他途。为师双目失明，看不到每个人的面容，但能体会大家现在是身心疲惫，感到前途无望。如果有谁坚持不下去了，为师也不勉强……”
鉴真东渡 第十三章（9）
法进见师父这般说法，急忙上前回禀道：“师父多虑了，弟子们追随师父多年，幸蒙教诲，恩重如山。此次随师东渡，也是怀着整肃律仪，严净佛门的宏愿。即使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
法进说罢，所有弟子齐声附和：“随师东渡，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鉴真的情绪陡增，声音一下子变得铿锵有力：“那好。今晚，就让我们在佛祖面前焚香盟誓，为弘正法，矢志不渝！”
屋内的气氛更加肃穆，更加庄严。
思托立即上前摆好香案，点燃香火，然后双手举起，慢慢地走到鉴真面前。
鉴真合十当胸，接过香火，来到佛像前面，深深地拜了几拜，开口说道：“佛祖在上，弟子鉴真，发愿东渡，为弘正法，矢志不渝！”
鉴真盟誓完毕，将香火传给法进。
法进上前合十致礼，接过香火，在佛前拜了几拜，学着师父的话开口盟誓：“佛祖在上，弟子法进，发愿东渡，为弘正法，矢志不渝！”
法进完毕将香传给思托，思托依样盟誓。
接着思托传明烈；明烈传昙静；昙静传德清；德清传澄观……
听着弟子们的誓言，鉴真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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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真东渡 第十四章（1）
1
鉴真从岭南往北行走，率领弟子们经吉州，又登上庐山东林寺，再走陆路到江州（今江西九江），然后顺江东下，终于抵达润州江宁（今江苏南京），住进了瓦官寺准备过江返回扬州。
江宁县到处都是伽蓝，现存的江宁寺、弥勒寺、长庆寺、延祚寺，都是三百多年前梁武帝时代修建的，座座气象庄严，建筑精美，雕塑细致。瓦官寺也是那时候的建筑，寺内登宝阁，阁高二十丈，微有倾损。传说有一夜，风雨雷电，似乎要摧垮这登宝阁，结果天降四位天神来到阁的四角扶持，使登宝阁安然无恙。天亮后，人们在阁的四个角上发现了天神留下的印迹，随后在四个角上塑造了四位天神像以示纪念。
鉴真返回的消息不胫而走。恰好，大弟子灵佑正住在江宁的栖霞寺，师父第五次东渡失败他已有所闻，内心万分痛惜却因不知行踪而无能为力。虽然他曾经策划了扬州寺庙的长老联合上书官府，以阻止鉴真东渡的事件，最后以自己站在门外忏悔六十个夜晚而取得鉴真的原谅。这一次师父为时三年，走了半个中国才得以返回，他老人家又是经历了怎样的痛苦呢？想到此他一刻也不能怠慢，从几十里外火急赶来迎接师父。
当他走进瓦官寺，正好看到鉴真在法进的搀扶下迎面走来。
“师父！师父！”他喊叫着扑了过去。
鉴真停住侧耳细听。
灵佑禁不住哽咽难语：“师父！”
鉴真听出声音，惊异地问：“是灵佑？灵佑，是你？”
灵佑一下五体投地扑倒在师父面前，顶礼膜拜，把脸贴在鉴真的脚上，痛哭流涕：“是的，师父！我是灵佑呀！……”
鉴真弯下身子用手摸着灵佑的头，表情酸楚。
灵佑悲泣道：“自从师父离开崇福寺远渡日本，我就以为今生再无缘仰见师尊，聆听训诲了，想不到今天还能在此相逢。真像戒灯重明，驱散了笼罩在人间的阴沉之气啊！”
鉴真拉起灵佑，叹道：“戒灯可以重明，而我的眼前永远是一片黑暗了。”
灵佑像遭雷击一样，全身剧烈抖动一下，他抬起头仰视师父，只见师父一脸倦容，双眼已没有一点往日的神采。
“啊！师父，你眼睛怎么了？怎么会这样？”
鉴真平静地告诉他：“荣睿、祥彦都相继迁化了，普照也走了。我的眼睛失去光明，这也是佛祖对我的考验吧！”
灵佑悔恨地：“师父，是我害的你呀，当初要不是我纠集江淮诸寺三纲，把你从旅途中硬拉回来，也许您早已顺利地抵达日本，了却你的夙愿了，也就不会受这长达三年的流离跋涉之苦，两位师弟也不会迁化，师父也不会失去双眼了，师父呀，现在一切都来不及了，是我害了你呀……”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不要再提它了。”鉴真伸出手摸着灵佑的脸、肩膀，亲切地问：“灵佑，你现在好吗？”
灵佑含着泪点头：“我现在住持栖霞寺，听说师父归来，特意赶来江宁请师父到寺里住些天。”
“好哇，栖霞寺以三论宗高僧慧布、慧峰曾居住而闻名。”
灵佑补充道：“师父，你的弟子睿光、希瑜、昙仳等人亦曾经在寺里居住过。”
“是吗？那我与栖霞寺有缘了。”
就在鉴真与灵佑会面的时候，思托却在一个寺庙里见到陆达。因为江宁的寺院古建筑多，其绘画和雕刻也独具特色，鉴真便让弟子们去四处观摩，不放过每一个学习的机会。思托本来就很活跃，凡听说有特色的地方都要跑到，边看边画在纸上。
那天，他正在一座古庙里观摩，不小心与一位男子相撞，刚要道歉，两人都惊呼起来。
“是思托法师？”
“陆达兄！”
两人禁不住拥抱在一起。
陆达身背包裹，一副行脚打扮，他迫不及待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师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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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真东渡 第十四章（2）
“师父在瓦官寺。”
陆达说：“我后来听说你们的船漂到了南面的岛上，也听说周画师他遇难了。这是真的吗？”
思托点头：“是真的。”
陆达悲痛异常：“唉，因为是传说而不能确定，周画师遇难的事我也没有告诉琼花，但她也知道你们没有走成，在南方漂流，她还抱着希望等父亲回来呢。”
“陆达兄，你知道吗？我们在回来的路上，荣睿、祥彦也先后迁化了。”
陆达一把抓住思托，瞪大眼：“你说什么？荣睿和祥彦也……”
思托点头。
陆达如五雷轰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