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燕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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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燕悲歌- 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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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短歌行
苻坚原满眼笑意地等着慕容冲的动作,见他突然跪下倒有些意外,略一踌躇,转眼望向檐廊上跪着的随波和段氏夫人,笑着抬了抬手:“都起来罢!”说着便从死命地拿手指压地的慕容冲身边走过去了,来到台阶下,朝段氏夫人颔首致意:“冠军将军的夫人么?”

  段氏慌忙还礼,举手低首,嘴里还惶恐着说:“岂敢!”

  苻坚朗声笑:“冠军将军智识过人,朕一向十分敬重的……说到冠军将军,朕今天听人说他病了还着实忧心,现在见到夫人在这里,想来是没有什么大碍的了。”

  段氏一怔,就着肃拜的姿势回:“夏天快到了,冠军将军受了些暑气,并没有什么大碍,劳陛下挂念了。”

  苻坚“啊”了一声,用一种“明白了”的语气说:“原来是中暑——”旋即朝段氏极亲切地笑:“长安地处关中,确乎比关东热上一些,冠军将军要善自珍摄才好呀——”

  段氏略一拧眉,笑:“谢陛下。”略顿了顿,又说:“贱妾先行告退。”

  苻坚含笑允了,步上台阶,站在随波身边目送段氏离开,饶有兴味地看她走到慕容冲身边说了几句,而慕容冲又霍然抬头、脚下还退了一步,这才有些恍然,微笑着回头同随波说:“外面太阳大,我们进去罢。”

  那天晚上,苻坚屏退了所有宫人,一个人跪坐在承光台的凉亭里自斟自饮。

  这是一个六角攒尖单檐顶的凉亭,覆盖青瓦的亭顶好像一朵倒悬的花朵,轻盈地覆在八根亭柱之上。亭顶的青瓦反射着月光,明晃晃地好像聚了满屋顶的积水。慕容冲呆呆地瞧了半天,终于咬牙走上前去,在苻坚面前跪下,取过案上的青色蒜头壶,说:“我来为您斟酒吧。”

  他的声音因为屈辱颤得很厉害,只要苻坚说一个字,无论说什么,也许他就会转身跑了。管它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管它什么慕容氏的福祸安危,他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可是苻坚只是看了他一眼,像是一点也不意外,他只得俯身过去斟酒,因为手颤得厉害,大半的酒都洒在案上了。苻坚只是静静地瞧着,等他勉强斟完了才抬眼一笑:“原先从没做过这个罢?”

  不知怎的,慕容冲本来屈辱、害怕得厉害,听见这句轻薄的调笑却心头火起,还没细想就将酒壶往案上一搁,怒视苻坚:“难道你做过?!”

  苻坚一愣,大笑,端过酒杯将酒喝了,方才悠然而道:“那是当然——”说着眯起眼睛,目光也远了:“那时候我比你现在还小,才六七岁,在祖父跟前侍候——”

  苻坚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感慨着说:“转眼就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可真是曹公所说的‘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他转眼望向慕容冲,笑:“你知道曹公的这几句诗是什么意思么?”慕容冲一脸茫然地摇头,苻坚将目光投向远处:“意思呢,就是说,你有一个非常美好的志意,如果你有无穷的时间,能够从容不迫地去做,或许它是能够实现的。可是,‘人寿几何?’或许,到死也没能实现,那么美好的志意,也就终于落空了。”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露出深深的忧惧,良久又突然笑出声来,一边说“不说这个了”,一边伸手去倒酒,嘴里还说:“斟酒虽然是小事,可是要想做好也得多练几次,这样人前施展的时候,别人才会觉得你又聪明又能干——”说着端起斟得满满的酒杯,递到慕容冲唇边——慕容冲听前面的话还有些懵懂,听到“又聪明又能干”的调侃却气得全身发抖,苻坚瞧了他一眼,又笑了。

  ※※※※※※

  次日清晨,苻坚如同往常一样驾临东堂。

  初升的太阳照亮了窗棂上糊着的白纸,室内却还是昏暗的。殿门打开,苻坚同他的侍从们与阳光一道进来,跪坐着的亲信重臣们朝殿门方向行礼,苻坚从中间走过,步上台阶,在五重席上坐下,然后抬手示意:“众卿都平身罢!”

  群臣依礼谢过,抬头时不约而同地愣了一下。上首的苻坚却好似没有觉察,只是说:“仇池的杨纂如今专心尊奉晋国,与我大秦绝交,诸位怎么看呢?”

  李威回过神,道:“大秦平定了关东,往后就可以专心对西边用兵,杨纂恐怕是想借晋国自保。”

  苻坚朝他微一倾身,说:“李公所言极是,我也是这么想的。”然后回头朝其他大臣笑:“不过晋国如今正忙着呢,哪有功夫料理他的事?杨纂的这番打算,恐怕要落空了。”

  羽林左监朱肜皱了皱眉,问:“如今天下盛传晋国皇帝不能人道,皇子是他授意后宫美人同嬖幸之臣生的,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坐在他身边的姚苌听见了就笑:“真假且不论,手握天下兵马的大司马桓温说这是真的,谁敢说不是?”

  苻坚略一皱眉,又听慕容垂说:“无论此事是真是假,晋国眼下无暇西顾了。仇池无礼,陛下正可借此出兵,一举荡平!”

  原是姚羌谋臣的权翼却有些犹豫地说:“只恐仇池山易守难攻——”

  苻坚抬手打断:“朕记得权卿曾经说山川之险不足恃、山河之固在德不在险,这番教诲朕一直铭记于心,怎么权卿反倒忘了?”

  向有骁将之称的邓羌摩拳擦掌:“打罢!仇池国小力弱,原就不足为虑。何况仇池杨氏同凉州张氏一样,内斗不断,杨纂的叔父杨统同他势如水火,只消我们让杨纂吃上一场败仗,杨统必定归顺大秦,到那时,大秦铁骑进驻仇池——”说到这里,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回头对苻坚说:“凉州就是大秦的囊中之物了。微臣说得可对,陛下?”

  苻坚一笑,还没说话,李威身边的苻洛一拍大腿,一脸兴奋地说:“要是拿下凉州,我们也不用受北方代国的鸟气了,直捣拓跋什翼犍的老巢,不是比领了十多万兵,却在边境成天疲于奔命来得带劲?”

  苻坚笑:“索头鲜卑(即拓跋鲜卑)同汉时匈奴一样,仗着弓马便捷、往来如风,不时入境劫掠中原百姓,的确十分可恶,行唐公辛苦了。不过,眼下说灭凉灭代,还是早了些呀——”

  众人听了相顾大笑,又说笑几句,很快便定了由朱肜、姚苌等人同西县侯苻雅一道率兵###杨纂。苻坚端起案上的甜酪喝了一口,李威见他有“送客”的意思,便率众臣告退了。到了阶下,李威朝檐廊上侍立的宋牙一招手,等他到了跟前便悄悄指了指屋内苻坚身边的那个少年,压低声音问:“这是怎么回事?!”

  宋牙刚笑着奉承了一句“太尉真是明眼如炬”,李威便暴怒着啐了一口,低声斥骂:“陛下原来没这毛病,你是怎么当的差?还是慕容家的人!!” 。。

第十五章 一帘风雨里
“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

  正埋头在公文堆里奋笔疾书的王猛手上一顿,抬起了似笑非笑的眼睛。二十年前在桓温面前扪虱论天下的汉人狂生王猛,如今早已是秦王苻坚最敬重的大臣,他的举手投足无不透着地位绝高的人才能有的雍容平和,只有眼睛却还是一样的,永远带着一种洞悉一切、锐利到近乎刻薄的味道。

  很少有人能在王猛的注视下心里不发虚——哪怕他们原本没做什么,也没打算做什么。幕僚冯诞跟随王猛已经有好几年了,这时还是有些承受不住,垂下了眼睛:“京城的街头巷尾都这么唱。听说刚开始只是一个常出入高门大院的道士在唱,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竟没人管这事,太后、宗室,还有其他朝中大臣,谁都没说一句话,这才越传越厉害了。”说到此处,他有些困惑不解地挠了挠头:“听说太后得知此事的时候只是说陛下‘胡闹’,还是笑着说的,全然不当回事,其他宗室也大多如此,这可真是怪了——他们不是一向防备慕容氏的吗?”

  “没什么可怪的,他——生不出王子。”王猛将手中的笔往案上一搁,“等陛下什么时候兴致过了再处置也不迟。不必谈论他了,我倒是担心……你说陛下如今别的宫人都冷落了,专宠慕容氏姊弟?”

  冯诞霍然抬头,犹豫着问:“您是担心慕容夫人诞下王子之后……?”

  王猛摇摇头,起身经过冯诞,来到门帘前——帘子是用极细的竹丝编的,远看将门前庭院的景致都密密地挡在外头了,近看却全漏了进来,连帘子也似乎隐去了。他心事重重地看着庭前的兰草在细弱得看不见的春雨里露出最干净的绿,半天才沉吟着说:“我是担心,要是陛下真对这姊弟上了心思……有人不会容许姓慕容的宠妃生下王子。”

  到时,可就是一场风波了啊……

  他身后的冯诞沉默了一会,说:“陛下不会不明白这一层。”

  “不是明白或者不明白……”王猛摇摇头,声音低得好像自言自语。冯诞有些惊讶地抬眼去瞧王猛略显落寞的背影,王猛却突然话锋一转,声音清晰地问:“冯卿,若是你有一样极贵重的东西,旁人都想要,可是你给了别人就会让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不拘什么东西,可能是你的宠爱,也可能是你的权势,甚至只是一个活命的机会……比如说一把价值千金的宝剑罢,你会怎么办?”

  “那自然是珍之重之,绝不与人……”冯诞不假思索地应声而答,说到一半却突然望着王猛的背影住口了——王猛,分明是受命都督关东六州诸军事、全权简拔六州官员的。

  王猛在他静默的时候转过身,嘴角露出一丝分不清是讥嘲还是钦佩的笑容:“可是有些人是真正的性情中人,只是一时意气,就会脱手相赠了。”

  ※※※※※※

  茫茫无尽的烟雨笼罩了整个长安城。太极殿旁东堂屋顶的青瓦现出玉石一样的脂光,雨水顺着檐沟、沿着滴水落下来,“滴滴答答”地砸在台基前的青石路面上。苻坚同门下省侍中梁谠一同踏上台阶,梁谠说:“杨纂之前口气不小,还说要同大秦决一死战,微臣还当他多能打呢!不想一战即溃,这便请降了——”

  苻坚回头笑:“我大秦将士如虎豹、利刃如霜雪,仇池兵没打便先胆寒了,杨纂不说几句壮胆的话,这仗还怎么打?不提他了——”顿了顿,话锋一转,说:“前几日朕不是派你去邺城见景略么?如今仇池降了,朕还有一些事情要同景略商量,等朕写封书函,你一并带给他罢。”

  梁谠思索了一下,笑:“是商量凉州的事么?”

  苻坚瞧了他一眼,露出赞许的笑:“是呀——朕眼下还不想同凉州动武,如果能借仇池之捷制服凉州自然是最好了。景略前几年在枹罕城外打得凉州张天锡魂飞胆丧,只怕现在看见‘王’字还会哆嗦,要想不费一兵一卒地制服张天锡,自然非景略不可。”

  梁谠笑:“王公真是国之柱石……”苻坚却转过身去了,有些惊讶地看着从檐廊拐角钻出来的少年。那少年一头一脸的水珠,像是刚从雨地里跑过来的样子,胸膛还微微有些起伏,瞧见梁谠时怔了一下,规规矩矩地跪下了。苻坚笑了一下,示意梁谠先进去,然后走到那少年跟前,问:“凤皇,怎么了?”

  慕容冲仰起脸,有些惶急地说:“三哥派人同我说母亲病倒了——”

  苻坚很快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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