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之洞(上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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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之洞(上卷)-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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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正是通渡所巴望的事!他就是希望这些显贵们替龙树寺宣扬宣扬,好提高龙树寺的名气,把牡丹茶点推出去,那么龙树寺的日子就好过了,僧众也会活得体面些。
  通渡忙合十道谢:“阿弥陀佛,多谢大人们抬举,若蒙大人们替敝寺说话,那真是敝寺的福分!”
  年已花甲的李鸿藻对浩光活到一百零三岁一事特别在意。他问通渡:“宝刹的丹皮对外卖不卖?”
  通渡答:“全力保护牡丹园,这是龙树寺代代相传的寺规,不是老迈不开花的牡丹,决不能挖来取皮,故而寺里所存丹皮很少,不外卖。”
  “噢——”李鸿藻遗憾地拖长着声调。停了片刻,他又问,“用药店里卖的丹皮泡茶,有没有这种效果?”
  通渡明白过来,原来这位老中堂想学浩光,喝丹皮茶求长寿。他的脑子很快转了一下,说:“龙树寺的丹皮有一种不同的制作方式,寺里规定不能外传,请老中堂宽恕。老中堂今后可派人收购未经制作的丹皮,送到龙树寺来,贫僧亲手为老中堂炮制。这样制出的丹皮,与龙树寺土生土长的丹皮也不会相差太大。”
  “行。”李鸿藻高兴起来,立即说,“明天我就打发人送丹皮来,烦法师为我如法炮制,我一定重金酬谢!”
  通渡忙弯腰合十,答:“如法炮制应该,重金酬谢不敢。”
  天不怕,地不怕,专参大员的广东人邓承修插话:“请问法师,宝刹的牡丹园有多长的历史了?”
  通渡摸摸光秃秃的头皮,想了一会说:“有二百多年了。龙树寺的开山祖师弘远法师是河南洛阳人,酷爱牡丹,托人从家乡捎来花籽,开辟了这个牡丹园。第四代方丈浮波法师是山东菏泽人,也是个从牡丹之乡里出来的,他在牡丹园里撒下菏泽牡丹的花籽。从那以后,这片牡丹园里既开着洛阳牡丹,又开着菏泽牡丹,天长日久,洛阳牡丹中夹杂着菏泽牡丹,菏泽牡丹中夹杂着洛阳牡丹,渐渐地,洛阳菏泽便融为一体了。”
  说到这里,通渡哈哈大笑起来,各位清流也都大笑起来。
  李鸿藻说:“过会我们都去观赏观赏你这融洛阳与菏泽为一体的牡丹园。”
  “谢老中堂赏光!”通渡兴奋不已。“明年牡丹花开的时候,敝寺一定恭迎老中堂和各位大人前来赏花喝丹皮茶。”
  大家众口一词:“一定来,一定来!”
  正在兴高采烈的时候,潘祖荫坐着华贵的绿呢大轿进来了。
  这位温文尔雅衣着考究的五十岁尚书,可不是一个寻常人物。他有一位身为状元、帝师、大学士的祖父,自己又是探花出身,官运亨通。一般文人所拥有的长处,如琴棋书画、鉴别古董等技艺,他样样比别人出色,更兼勇于言事敢于参人,自然而然地受到京师士大夫的景仰,隐然坐了清流党的第二把交椅。不过,这位事事得意的大官却有一个深深的隐痛,那就是他年已半百却膝下空虚。无儿无女怪不得别人,毛病出在他自己的身上,原来他是一个天阉——先天性的功能不行。好在他性格开朗,并不在意,也不忌讳。清流党中流传一个笑话。
  有一天,他家里几个清客和他聊天。有人说:“潘大人,你这大年纪还无儿女,我们都替你着急,多拿点银子出来,买两个妾吧,也好早为你接续香火!”
  潘祖荫斜了一眼这个清客:“你们着什么急?明明晓得我是天阉,还劝我买妾。买得妾来还不是便宜了你们这班龟孙子?我才不那么蠢哩!”
  清客们哈哈大笑,他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位吴县才子虽没有子孙替他传香火,但他自信他的文章能为他传名后世。
  他的文笔的确好。京师官场上谁都知道他有一件值得骄傲的往事。
  二十年前,正是江南一带朝廷的军队和太平军激战的时候,现在威名赫赫的左宗棠,那时还只是湖南巡抚骆秉章身边的一个师爷。这位左师爷心高气傲,瞧不起平庸的文武官吏。永州镇总兵樊燮来巡抚衙门办事,左宗棠不仅用言语嘲讽他,还用脚去踢他。樊燮不能受这个窝囊气,一状告到朝廷。咸丰帝也很气愤,下令要湖广总督官文处理此事,若属实则将左宗棠就地正法。左宗棠的朋友时为翰林院编修的郭嵩焘急坏了,他请翰林院侍读潘祖荫上疏救援。潘祖荫久闻左宗棠大名,遂很用心地写了一道为之辩护的奏章,其中两句最为精彩:中国不可一日无湖南,湖南不可一日无左宗棠。后来咸丰帝赦免了左宗棠,再后来左宗棠不断建立功勋,这两句话便不胫而走,传遍全国,潘祖荫的名声也便跟着传遍天下。
  今天会议的主持人张佩纶一边笑着迎接潘祖荫,一边说:“你迟到了半个时辰,按照老规矩,应受罚。或罚酒,或罚诗,你自己挑!”
  李鸿藻也笑着说:“伯寅呀,你今天是怎么回事,害得我这个老头子都要等你!”
  

第一章 清流砥柱(7)
潘祖荫对着众人拱拱手说:“李中堂,各位同寅,潘某今天迟到了,按规矩是该罚,但我若说出原因来,想必中堂和各位都不会再罚我。”
  “再大的事,还能与今天###崇厚卖国罪行的事相比吗?我看是罚定了!”说话的是宝廷。
  “竹坡不要先说死了。”潘祖荫望了一眼干瘦的宝学士后对大家说,“诸位今天不是要###崇厚吗,我给你们带来了崇厚一条新的大罪。”
  潘祖荫的一句话把大家的精神全都提上来了,一齐瞪着大眼听他的下文。
  “昨天翁师傅对我说,崇厚未经朝廷允可,擅自离开俄国,已坐上洋人的轮船,正在回国的途中了。”
  潘祖荫说的翁师傅,就是现充任光绪帝师傅的翁同龢。
  “有这等事?”张之洞瞪大眼睛望着潘祖荫。
  “我也和香涛一样感到奇怪:一个出使大臣,没有朝廷的旨令,怎么能擅自离开职守?”潘祖荫接过通渡亲手递过来的丹皮茉莉花茶,慢慢地吮了一口后,接着说,“为证实这件事,我今天绕道去了总署,当面问了王夔石。他对我说确有其事。王夔石还说,崇厚之所以急着赶回来,是因为他的四姨太下个月初五三十大寿,他要赶回来给姨太太做寿。”
  “无耻之尤!”张之洞情不自禁地又是一巴掌打在桌面上,震得丹皮茶水从碗里溅了出来。
  通常情况下,一个下级官员是决不可能在上级官员的面前拍桌打椅发脾气的,何况身旁还坐着一位德高望重的协办大学士。但一来龙树寺的###不是正规的官场议事,二来这些清流都是热血之士,易于激动,情绪上来的时候,常常有越轨的言行出现,大家司空见惯,并不在意。
  “崇厚这家伙太可恶了,简直目无朝廷,目无王法,大家看该怎么办吧!”张佩纶气得两腮筋鼓鼓的。用不着他这个主持人再作开场白再行鼓动了,潘祖荫的这个消息一下子就把会议的情绪煽到高潮。
  “我看这事再没有二话可说的了。第一,立即由总署具函,表示不承认崇厚所签署的条约。第二,通知上海海关,崇厚一登岸即予拘捕。”矮矮瘦瘦的邓承修首先发言,他的粤语官话铿锵有力,就像平日参劾折中的用语一样。
  短短几年里,邓承修一连参劾总督李瀚章、左副都御史崇勋无品无行,参劾侍郎长叙违背朝制,参劾学政吴宝恕、叶大焯,布政使方大澂、龚易图,盐运使周星鉴疏于职守,甚至参劾军机大臣宝洌А⑼跷纳乩下趸桉胩蟀粘獠挥谩8钊司У氖牵垢业雷笞谔模底笱源强涞俅肭崧省5顺行拚庖涣牟污溃て鸸俪〖蟮姆聪臁D切┳隽丝餍氖滦闹杏泄淼墓僭泵牵崞鹫飧霰怀浦疤骸钡墓愣防矗龈鲂睦镉趾抻峙隆
  “铁香兄说得对!”精于文字音韵学、擅长绘画的吴大澂立即接上邓承修的话。“现在要紧的是办第一件事,吁请太后绝对不要批准这个丧权辱国的条约。”
  “你说是丧权辱国,有人还说是大节不亏哩!”潘祖荫边说边从袖筒里摸出一个精致的琥珀鼻烟壶来,在鼻孔边不停地来回移动。
  “谁说的?真是丧心病狂!”一直没有开腔的陈宝琛也忍不住了。
  见潘祖荫欲说又止的神态,李鸿藻催道:“伯寅,是谁说的这个话,你快讲呀!”
  潘祖荫放下琥珀鼻烟壶,略停片刻后说:“翁师傅说,昨天下午,合肥相国在军机处休憩间里聊天时说,崇地山与俄国人订的条约,吃亏是吃亏了,但他也是没有办法,谁要我们当时同意让俄国人进驻伊犁城,答应今后重谢哩,要说俄国人于保护伊犁城全然无功,也说不过去。”
  “酬谢顶多只能送银子,不能割土地。”资格最浅官阶最低的王懿荣插话。
  “人家俄国人看中的正是土地。”潘祖荫望了王懿荣一眼,接着说下去,“合肥相国说,一则我们国力弱,打不过人家;二来伊犁城附近那些土地也不值几个钱,让一部分出去损失不大,待我们把海防建起来,国力强大了,再向俄国人索回来。”
  “李少荃这个人成天就是海防海防的。”李鸿藻摸了摸下巴上稀疏的花白长须,不紧不慢地回顾历史。“光绪元年,左侯平定关陇,将要出嘉峪关进军新疆时,李少荃就率领一班子人大呼塞防可松,海防要紧。说什么自高宗定新疆以来,岁靡数百万白银,这是朝廷度支的一大漏卮,现今竭天下之力供养西军,大不合算,应将军费用来购买洋人制造的海轮。左侯坚决反对李少荃这种无视西北边地的荒谬言论,上书太后说,如果不趁着平定关陇之军威恢复国家对新疆的治理,那么日后新疆不为英国所侵占,即为俄国所吞并,我左宗棠决不能眼看着国家的土地沦为异域。太后壮左侯之言,又加之文中堂全力支持,李少荃的保海防丢塞防的主张才未得逞。现在又旧调重弹了,他眼里从来就没有国家西北领土的位子。”
  “李鸿章打着海防的名义,实际上是扩大淮军和他自己的实力。”
  邓承修一针见血的插话,博得了众清流的一致喝彩。
  潘祖荫说:“李少荃还说过这样的话:崇地山身为钦差大臣,可以便宜行事,他有权在条约上签字。既然签了字,就应该照条约办,不然,外国人就会说我们说话不算数,今后再也没有人和我们签约了。”
  

第一章 清流砥柱(8)
“荒谬透顶!”邓承修气得虎虎地站起来。“这简直就是秦桧讲的话!”
  张佩纶立即接言:“看来,崇厚的后台就是李鸿章,二人是一丘之貉,得一道参!”
  “好!”众人鼓掌欢呼。
  龙树寺的和尚们见城里来的这些大官员,在云水堂里又是拍桌打椅,又是鼓掌喝彩,###半天了,兴趣也不减,不知他们究竟在议论什么事,一个个怀着满肚子好奇心,在门边窗口前探头探脑的。通渡生怕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和尚得罪众位大老爷,便下了一道命令,不准寺内的僧人靠近云水堂;又命厨房赶紧准备午饭,要把这桌斋饭办得格外丰盛,好借他们的口为龙树寺的膳堂传名,以便明年牡丹花事期间引来更多的游客,为寺里多赚些香火银子,年终每人也好多分几个零花钱。和尚们听后,忙得更起劲了。
  李鸿藻端起丹皮茶碗喝了一口,一本正经地对大家说:“我炎黄子孙世世代代休养生息在这块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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