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内当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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衙内当国- 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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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尧康从高登那里听到过很多匪夷所思的故事,比如“山之阴,海之彼,有精灵焉,其状如婴儿而能言,肤色若蓝靛,以火化之,可为赤金,其名曰蓝精灵……”;也听到了许多稀奇古怪的道理,“条件反射”就是其中之一。



  每个人都会夸高尧康闻过则喜,但是高登是第一个指出高尧康受到批评时一定会先拱手行礼的人,并且说,这个反应就叫做“条件反射”。为了证明这个词不是自己瞎编的,高登拿自家的看门狗二黑做了个实验。



  二黑是一条老狗,最喜欢趴在院子里晒太阳,看起来像是一位破世情的得道高僧,母狗翘着尾巴在二黑面前游荡,二黑甚至懒得起来闻她的屁股,林灵素这个行迹古怪的陌生人在院子里晃来晃去,二黑也连看都不愿意看他一眼。只有在吃肉的时候,二黑才会还俗,一边流着口水,一边嚎叫。有那么十来天,高登在喂二黑吃肉之前,都要先摇铃铛,十几天过去之后,只要高登摇铃铛,二黑就会甩着口水仰天长啸。高登举着铃铛对高尧康说,看见没有,这个就是别人对你的批评。高登又指着二黑说,这个就是你。



  二黑和高尧康对视一眼,各自用鼻子哼了一声,彼此都很不服气。



  “不承认是吧?”高登摇着铃铛说道,“子绝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你做到了吗?你还没听我讲什么是条件反射,就先保持怀疑的态度,这对吗?”



  原本在地上摊成一张狗皮褥子的二黑立刻起身长啸,口水也滴滴答答地流了下来,高尧康整理衣服、躬身、拱手,说:“兄长责备的是。”



  发现自己跟二黑在本质上没有差别,都会受到外界的刺激而做出一些反应,这让高尧康不好意思了好几天。高尧康也从此对自己这位大哥另眼相看——虽然他还是常常会说一些不着调的话,干一些不着调的事。



  “所以,昨天在帆楼上,你为什么要让自己看起来像个笨蛋?”高尧康问道,“莫非你是想阴潘龙他们吗?”



  “妖怪,你把我弟弟怎么了?”高登掐着高尧康的腮帮子把他的嘴捏开,朝他喉咙里看,“贤弟,你还在里面吗?”



  “君子动口不动手!”高尧康懊恼地把高登的手挡开。



  “少年,你这个想法太奸诈了。”



  高尧康连忙起身,却被高登一把将他按回到石凳上,“坐下!不许动!”



  高尧康本来打算站起来、整理衣服、躬身、拱手来着,结果闻过则喜全套动作只做了开头就被迫停下来,他没有办法挣脱高登的手掌,急得眼皮不停地跳动,心里更是如同百爪挠心一样烦躁不安,随时都会系统崩溃的样子。



  高登说:“你知道潘龙那一伙人,总觉得自己是开国功勋的后代,而咱家老大人“不过”是幸进之臣,蔡相公权倾朝野,却是一个大大的奸臣,虽然咱们两家一朝受宠,以后太子即位,我们和蔡家是一定会没落的,所以他们一向不大看得起我和蔡倏。蔡倏受伤之后,在他们眼里更成了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大笑话。潘龙假装跟蔡倏是朋友,却总是捉弄他。昨天在樊楼,我是为了替蔡倏解围,才做了那首《即日》。”



  高尧康忍着浑身的别扭劲,问道:“替蔡倏解围,不是应该做一首绝世好诗打他们的脸才对吗?”



  “那样做是没有用的,这方面我最有经验了。”高登笑着说,“在蔡倏还是个天才的时候,他总是很好心的帮我解围,即便如此,别人也只是会觉得‘蔡倏是个聪明人,高登是个浑蛋’。所以,哪怕我以诗词压倒在场的所有人,结果也无非是‘蔡倏是个笨蛋,高登没有那么笨’。在这种情况下,我能帮蔡倏解围的唯一的法子,就是做酒宴上那个最蠢的家伙,把潘龙他们的注意力引到我身上。”



  “东京城虽然很大,自知或者不自知的傻瓜也有很多,可是最吸引人注意的傻瓜,只要有一个就够了。那个人就是我啊。”高登得意地看着高尧康说,“所以,我是傻瓜的救世主。”



  “好吧,那我这个傻瓜救世主的弟弟也没什么可抱怨的了。”高尧康是个厚道的孩子,他跟蔡倏也很熟悉,不单曾经把蔡倏当作自己的榜样,私底下甚至会抱怨,为什么我的哥哥是高登而不是蔡倏。在蔡倏出了意外之后,高尧康就已经难过得如丧考妣了,等到后来蔡倏以“净街太岁”的身份重新在东京汴梁闯出名声,高尧康更是心塞得跟满门抄斩一样。所以在得知高登是故意站出来当靶子给蔡倏解围之后,格外感动。



  “怎么?被我连累啦?”



  “昨天樊楼上有个叫孙九鼎的太学学生,你记得他吧?”



  “这种小角色谁会记得。”



  “他今天在太学里到处跟人讲你做的那首《即日》,一边背诗,一边还要学你当时的动作……”



  “有我本人做出来的这样风流倜傥吗?”高登顿时来了精神,一个筋斗翻到地上,扯着袖子斜指着房檐,“日暖看三织……”



  高尧康不理他那个扮小丑的哥哥,说道:“孙九鼎还说,我们高家人才辈出,你一步成诗,我小学结业之后就能进入太学,果然是‘高登难为兄,尧康难为弟’,还让我有空请你去太学切磋。”



  “所以你又觉得不好意思了?”



  高尧康被高登说中,只好不好意思地点头承认他当时的确不好意思了这件事。



  高尧康是一个非常有羞耻心的小朋友。他常常要面红耳赤地负责替身边所有人不好意思:父亲高俅动以权谋私,让禁军给自己家里干零活还不给钱,高尧康觉得不好意思;哥哥高登在外面欺男霸女,高尧康觉得不好意思;偶像蔡倏从文曲星转世,变成武疯子下凡,还是让高尧康觉得不好意思。



  就连那天夕阳西下的时辰,缎儿和他一前一后坐在院子里听高登讲故事,高尧康无意间看到,缎儿耳朵后面薄薄的一层柔软茸毛,在逆光下透出淡淡的金黄色,她微微仰着头,纤细光洁的颈项上没有一丝皱纹,颈根部连着丰润的肩膀和光滑平直的锁骨,它们交汇的地方,是一个让人眼睛看到就会陷进去再也拔不出来的撩人的凹陷,他也要觉得不好意思——高登曾经告诉过他,这个锁骨上的凹陷能不能放一摞铜钱或者是鸡蛋,是检验身材好不好的重要标志之一。(其实,高登也想过把其它几个好身材的标志也告诉高尧康,但是在某种神秘力量的作用下,他发现自己没办法说出那些位于脖子以下的部位,这也是高登在这个世界发现的唯一一个超自然的法则。)



  高登无奈地看着弟弟,问道:“你知道你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坐下!不许动!”



  高登掏出一枚铜钱,又放回到怀里——昨天刚讲过“薛定谔的傻逼原理”,今天再讲,虽然换了对象,也还是有灌水的嫌疑,得说点别的。



  “你最大的问题,就是太想证明给别人看了。考进士就像是太学里卖的鼎鼎大名的太学馒头。你在太学里的同学,有很多都来自贫家,他们只能吃学校提供的太学馒头,就像他们因为是被整个家族供养出来的,所以除了考取进士,光宗耀祖,带着全家鸡犬升天之外没有别的退路。你不一样,你的餐桌上有太学馒头,也有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炉猪、炉鸭、酱鸡、腊肉、松花小肚儿、晾肉、香肠儿……”



  报完菜名,高登自己先咕噜咕噜吞了两口口水,才接着说:“你要非得跟寒门学子一样,只拿太学馒头把自己填饱,就太亏了。”



  “可是人家都说,东华门外唱名,升迁加俸,当上封疆大吏,出任左辅右弼,迎娶豪门美女,才算踏上人生的巅峰。”



  “可是乐趣呢?十年寒窗,难道没有其他的乐趣?其实,不管是获得纯粹的阅读乐趣,还是了解未知的世界,都已经足够可以成为读书的回报。你的出身,让你成为这个时代少数能活得自由的人。你并不需要像别人一样,把时间都花在经义和策论上,你可以看的更高一点、更远一点,去钻研你真正喜欢的学问。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问题,是经义无法解释的,比如熟透的梨子为什么会掉到地上,而不是飞到天上去?在海边远眺,为什么会先看到远处的风帆,然后才看到船身?你以为这些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可是它们背后的原因又是什么?”



  高尧康在高登的描述中,隐隐约约看到一个新的世界,尽管它还被迷雾包裹着,没有办法马上看清全貌,但是道路已经若隐若现。



  看到弟弟的眼中既有迷茫,也闪烁着灵动的光芒,高登欣慰地揉着他的头顶,说:



  “你是我认识的人中最聪明的一个——当然我认识的人本来也没多少,蔡倏又摔成了笨蛋……”高登拧身躲开高尧康的头槌,“喂,我是在夸你啊!”



  高俅站在院子门口,默默地看着这对打闹在一起的兄弟。他在那里有一会儿了,听到了高登如何安慰自己的弟弟。有那么一段时间,高俅担心身为养子的高登是否能跟高尧康像亲兄弟一样亲密,后来他又担心高登会把弟弟带坏了,现在看来让他们兄弟多接触,并不是什么坏事,最近一个月来,高登的很多话,都颇有见地,高尧康也比从前开朗多了。



  高俅带着慈祥的微笑着走过去,说道:“刚才你们兄弟俩说的那些话,我都听到了。有一个地方……”



  高登和高尧康连忙向父亲行礼,请他训诫。



  高俅看着高登说:“你报的那些个菜名,都知道怎么做吧?”
第十四章 猪肉王子曹正
  高登带着缎儿在汴梁城里招摇过市。



  他身穿白色长衫,头戴逍遥巾,手里拿着一把折扇轻轻扇动,悠闲得像一个从太学里逃课出来的书生。但是从后面看过去,就会发现高登的长衫跟太学学生的校服很不一样。高登的长衫后背上,用金粉印着含义不明的四个大字,“夜露死苦”。



  汴梁城里有学问的人很多,一位读书人看到这四个字之后,对同伴说,这里面一定有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正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笔友见光死,夜露满衫袖。所谓夜露,指代的是眼泪,大概是这位士子跟一个姑娘做了很长时间的笔友,等到他们终于见面的时候呢,却互相看不上,从此连普通朋友都做不成了,这个悲伤的结局,让两个人的眼泪沾湿了衣袖……



  他的同伴不同意,说,“夜露死苦”,恐怕是出自魏武帝的《短歌行》,“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夜露死而朝露生,可惜朝露又转瞬即逝,所以这位书生大概是鞭策自己要早早建功立业啊。



  跟他俩同行的,还有一位修行中的居士,他对这四个字有另外的意见。他说,“夜露死苦”应是《金刚经》中所言,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前面两位一起摇着头说,非也非也,然后一个说,一定是爱情故事,另一个说,是劝人上进。



  居士到底是居士,本来想分辩两句,却又想到,我的躯体,我的生命,还有我脚下的这个世界都像露珠一样脆弱和虚幻——这是我刚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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