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长小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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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长小武上- 第2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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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公孙贺道,有道理。你马上派人去广陵打探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他的下落。 



  五 



  刘胥见了小武和五个篁竹营戍卒,也很高兴,当即吩咐摆排宴庆祝。筵席设在精致但狭小的日华殿。日华殿象一个高台,四面环水,从岸上陡然伸入菱鉴湖中,只有凌空的复道和显阳殿相连。殿中四面都有精致的回廊,可以倚着栏杆纵目游观澄碧的湖水。酒过三巡,刘胥满脸喜色地说,丽都,最近宫里出了一件怪事,显阳殿前的一块巨石上,有很多蚂蚁组成三个字:吴更始。看来是好征兆啊。广陵当年就是吴国的地域,所谓更始,这不是说我将取得帝位么? 




  刘丽都笑道,父王说得对,可能真是吉兆。对了,我这次回来,路过丹阳郡宛陵县的时候,听到那里传唱一首童谣,唱的什么: 



  征和之中。长安洶洶。老龙一怒大龙红。渭水赤色无西东。小龙飞出天下同。 



  刘胥低头沉吟道,童谣一向是世事将变的预兆,不可小觑,不过这歌是什么意思? 



  刘丽都道,当初神巫李女媭不是说皇太子近年内将有灾祸吗?我看这童谣就像预言。老龙可能指当今皇帝,大龙可能指皇太子。他们将会有冲突,而且事情闹得很大,既然长安都为之洶洶扰动,那么很可能皇太子会性命不保。至于小龙,大概就指新皇帝了。父王在皇上的诸子里面最为年少,很有继承帝位的希望啊。 




  王太子刘霸说,姐姐说得不对。皇上还有一个小儿子,你忘了,叫刘弗陵的。前年他刚产下的时候,那声势是何等之大:增封各诸侯国邑户,赐天下百姓长子爵一级,女子五十户牛酒,许天下百姓大餔三日。就是当年册封皇太子也没有这般轰动。子以母宠,皇帝宠爱钩弋夫人,那么自然对她生的儿子也珍若拱璧了。我看即使这童谣很灵,也当应在刘弗陵身上。 




  刘宝不满地说,太子你太多虑了。刘弗陵才两岁,哪里能当得了皇帝。我看这皇帝一定是父王当的。到时我要父王封我为广陵王。现在的皇帝太刻薄了,我不过杀了个贱民,就夺了我爵位。父王将来一定要弥补给我才是。刘宝是刘胥最大的儿子,但因为是庶出,不能当太子。前此皇帝曾封他为南利侯,一直住在南利县。前年因为杀了一个无辜平民,被南利县令劾捕,皇帝下诏减死夺爵免为庶人,只好灰溜溜回到广陵。 




  刘胥一向不喜欢刘霸,因为刘霸性情温和,身体孱弱。而刘宝孔武有力,粗蛮任性,和自己很相像,他曾想立刘宝为太子,特为此上书皇帝,可是被驳回。这事不能由他说了算,朝廷有宗正官专门管理宗室事宜。刘霸是嫡长子,他一出生,就被宗正顺理成章地记载在将来世袭广陵王的简册上。但皇帝为了安抚刘胥的心情,破例将刘宝封为南利侯,没想到他一下子就犯罪失侯了,这简直象打了刘胥一记耳光:这样的儿子还想承续一国之宗庙?刘胥见他回国,发了一通火,可毕竟是自己的爱子,也无可奈何。只是对他的期望减了很多,今天看到他赞同自己,不由得高兴起来,慷慨道,如果寡人当了皇帝,今天在座的个个封侯有份。他举起酒爵对小武道,沈先生,和寡人干了此杯。寡人听说沈先生擅长断狱,将来就拜先生为廷尉,记得高皇帝说过:〃庶民所以安其田里而无叹息愁恨之心者,政平讼理也。与我共此者,其唯良二千石乎?〃天下正需要沈先生这样的人担任二千石啊。 




  小武一直沉默着,他本就不是很爱说话的人,何况这场景很生疏。从遥远的故乡来到广陵,好像只是一夜的梦,梦醒之后不知身在何处。虽然这里气候风物和故乡并没有太多的不同,可心情是永远不会一样了。他现在是一个只能隐姓埋名的人。他能说什么呢?也许今天刘胥待他是客,明天诏书来了,刘胥就要逼他自杀灭口。他拘谨地拱手谢道,小臣蒙大王收留,以延犬马之命,于愿已足。岂敢奢望当上廷尉,位列九卿。大王这样说,小臣实在惭愧无地。 




  刘丽都笑道,有什么不可?沈先生一路上可教了我不少东西,哪里仅仅是当个刀笔吏的志向。《诗》、《书》、《论语》样样精通,处理具体事务也不慌不忙。我看当廷尉是委屈了,便是当御史大夫、丞相,也一定能胜任愉快的。 




  哦,这位沈先生原来如此了得?失敬失敬。这时,坐在一旁受了冷落的赵何齐脸色很难看,他阴阳怪气地说,在下以前也曾拜师读了几页诗书,到时还要请教一二。 



  小武正要谦虚两句,刘胥呵呵笑道,两位先生都是高才,都是寡人的左膀右臂,不要争了。对了,丽都,赵先生这第二次来到广陵,还带来了楚王给我的一封书信。以他的名义为赵先生向你求婚,这可真是亲上加亲啊。从此我们广陵国和楚国可以同舟共济,加上赵家富甲一国的财力,将来很多事情就更好办了。 




  小武心里一沉,好像霎时掉进了冰窖。他手指颤抖,感到都握不住酒杯了。他侧过头,想看看刘丽都的脸色。 



  刘丽都也似乎有点尴尬,强笑道,女儿还小嘛,暂时不想嫁人,再说远嫁楚国,离开父王,将情何以堪?女儿舍不得啊。 



  也不算小了。刘胥道,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你母亲都已怀了你在肚里,何况你是女子,这个年龄嫁人并不早啊。楚国离广陵也并不算远,几天功夫就可以驰到,想回来就可以回来的。 




  刘丽都嘟囔道,过段时间再说罢。我们还是先解决昌邑王使者张崇的事再说。昌邑王派遣使者,想搞乱江南五郡,然后嫁祸公孙贺,真是好不阴险。我们现在无意中得知了他的奸事,可惜没法上告长安。 




  刘霸说,的确,如果皇帝问我们怎么抓到的张崇,我们怎敢如实汇报。顶多我们心里有个底,知道昌邑王也一直在觊觎帝位就是了。 



  赵何齐气鼓鼓地说,这个人抓来有什么用?他嫁祸公孙贺,本来是再好不过了。就算嫁祸没成功,皇帝自然会处理掉昌邑王。你们真是多事,现在这个人放在手里,杀了又没意思,放了又不行,看你们怎么办? 




  刘胥迎合道,赵先生说得对,这件事的确不该管,他们互相撕咬,我们作壁上观,正好渔翁得利的。 



  小武感觉到耳根发烫,他觉得他们的话都是冲着自己来的。好像是自己做了件极大的蠢事,给他们增了极大的麻烦。他忍不住插嘴道,大王,请恕下臣无礼,这件事哪有这么简单?下臣虽然僻居豫章小县,却也知道皇帝以前最喜欢李夫人,也就是昌邑王的母亲。现在昌邑王的舅舅李广利因此还一直受皇帝重用。宗正刘屈氂又和李广利为亲戚。刘屈氂是中山王刘胜的儿子,曾任涿郡太守,一直深得皇帝宠信。这两个人为羽翼,势力绝对非同一般。如果皇帝真的废太子,我看最可能立昌邑王为储副。我们抓获的张崇根本没见过昌邑王,自己奉谁指使也说不清楚。没有证据,想要搞掉昌邑王,是万万不可能的。而且难免招到李广利和刘屈氂的报复。而假扮的绣衣直指使者如果在江南五郡杀了太守,除了能嫁祸公孙贺外,也可以嫁祸广陵国,毕竟广陵国最靠近这五郡,而昌邑国却隔得很远。何况,几个月前,广陵国……他看了一眼刘丽都,欲言又止。 




  刘丽都笑道,武哥哥不必讳言,上次我和卫府勾结施苦肉计,意图搞乱豫章县的治安,趁机除去豫章太守,可是没有成功。案情正是被你这位狱吏查出来的。皇帝为这事派使者警告过父王。如果这次豫章太守在余汗县肥牛亭被一个神出鬼没的绣衣使者所杀,自然最容易怀疑到我广陵国头上。那时张崇可能已被格杀,死无对证,这样的嫁祸我们就很难推得掉,沈大人,你说是吧?她的两泓秋水含笑看着小武,让小武身上顿时如添新纩。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只有这个女子是他唯一亲近的人了,何况他们已经在一起消魂过,他觉得爱这个女子爱得无以复加。是的,爱上一个反贼的女儿,暗示着他以后和谋反再也无法割舍。他本是大汉直属郡县下的一个忠诚小吏,原想凭着勤恳踏实,积功累劳,逐渐升迁。如今落入了这个彀中,将再无可能实现那个梦想。他对广陵国的未来完全不看好,早就听说皇帝并不喜欢他这个粗鲁的儿子,今天真正见到刘胥,发现他比自己想象的还差,根本毫无主见。他那个爱子刘宝,也跟他一个货色。真不知道他怎么会有刘丽都和刘霸这样的儿女。可能是他那逝去的王后过分聪明,弥补了他的智力缺陷所致罢。这样的一个王,怎么可能继承帝位呢?除非皇帝其他的儿子全死绝了。自己是注定要给他陪葬的了。唉,其实真正想起来,死生又算得了什么?天幸还不算孤苦一人,有眼前这女子,也殊为不算遗憾。他感激地和刘丽都对视着。 




  赵何齐盯着他们俩,酸溜溜地说,沈亭长的话我看是杞人忧天。这个假使者怎么可能瞒得过太守,自然会被太守捕捉,拷掠出真相的。 



  小武心里颇为恼怒,他称自己为沈亭长,不过是讥讽自己的出身。只是这竖子乃刘胥的贵宾,自己也不好正面反击,于是淡淡一笑,那么请赵先生现在去拷掠张崇罢,看他是否会供出昌邑王?据下走的经验,这些人虽是小吏出身,却和商人大不一样,不会那么锱铢必较自己的性命价值几何的。士为知己者死,你出多少钱,他也未必肯出卖朋友。小武故意把那个卖字咬得很重。 




  赵何齐果然怒道,大胆,你这贼小吏敢如此放肆,讥刺赵某,可知赵某的姐姐是楚王王后,杀你这样一个人就当杀只狗罢了。 



  小武血往上涌,一时间气愤、屈辱、悲伤,各种情绪在胸中激荡。他真想拔出剑来,当场斩下这个猥琐小人的鸟头。可是在这殿上,是无人准许佩戴刀剑进来的。他只好压住气,淡淡地说,可惜我不是楚国境内的一条狗,你那个高贵的姐姐恐怕鞭长莫及啊,真是遗憾。 




  赵何齐怒甚,腾的一声站了起来。刘丽都却也耐不住了,她将酒杯一顿,俏脸通红,宛若桃花,怒道,沈先生好歹是我从豫章请来的客人,你这样威胁他,未免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今天看在父王的面上,我不跟你计较,沈先生,我们先走。说着屈腿直腰,从席子上站起来。 




  赵何齐有点傻眼,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看着刘丽都,气得说不出话。刘胥见状,尴尬道,赵先生不要见怪,小女自小被寡人宠坏了。你就大人不计小人过罢。 



  刘霸插嘴道,父王,我说句公道话,沈先生刚才的分析,我觉得是很有道理的。赵先生的火气未免太大了。算了,儿臣也先告退了。这时刘丽都已经拉着沈武离开了席位,往外走去。刘霸站起来道,我去安慰安慰姐姐。 




  刘宝斜了他一眼,纵声笑道,太子、姐姐,你们俩真是太迂腐了。赵先生是定陶大族,见多识广。沈武不过是个穷酸的狱吏,能有多少见识,值得你们这样护短吗?父王、赵先生都请息怒。他们既然无知,就由他们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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