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凤- 第31节

　　　　这分明是帝王的气质。即使是只身，即使面对的敌方的大队人马，即使前途未谱，依旧从容淡定，笑看苍生。所有的视线齐刷刷看向这不俗的不速之客，肃穆、警惕、又有着不自觉地仰慕欣赏。



　　　　所有人都不自觉屏息之时，黑衣人勒住马，微微笑着望向迎着他驾马而来两人。女子华服，长裙及地，他在大汶的宫殿是曾见过她的。那个男子——杀气凛然，浅碧色眼睛，淡蓝色的发，自然就是那传说中的冷刀洌冷将军。



　　　　“没能八百里锦铺相迎御景陌大人，福雅万分抱歉。”在离他两米远的地方，两人勒住马，同样微笑着与他相望，那笑却深意也挑衅的多。“但福雅可以担保，下次御景陌大人来到大燕皇都时，定然八百里锦铺相迎。”



　　　　“公主真是客气。”御景陌微微一笑，仿若一片羽毛那样优雅从容，美丽万分，“能受邀来参加贵国的祭祀，御景陌已经感到受宠若，哪敢还劳烦公主和冷将军举行那么大的排场欢迎。”



　　　　福雅轻轻一笑。



　　　　也就一瞬间，冷刀洌警惕的发觉福雅看向御景陌的眼神与旁人是不同的。作为公主，她向来是礼貌而骄傲的。可是她看着御景陌时，充满了欣赏与敬仰，仿佛是在仰视他的存在。蓦然想起福雅曾经如是提起过御景陌。



　　　　“那样强大的一个人…”



　　　　“御景陌可是很了不起的人…”



　　　　心底突然微微恼怒，看着御景陌的眼里更多了几分敌意。同时，御景陌漆黑的眸子淡笑着与他对视，仿佛一瞬间将他微小的心思看穿，让他愈发反感。皱皱眉，声音全然没有福雅那样的恭敬，“马上入城，只差一个时辰祭祀大典就要开始。我们也还有许多重要的事需要先和大人商量。这边请。”



　　　　他的敌意被御景陌尽收眼底，笑意更胜，“请。”



　　　　两人便调转马头领着御景陌往城内走，一行三人引得将士们纷纷侧目，议论不断。渐渐，福雅便放缓步子与御景陌走作了并排，两人轻松的说笑着，熟稔无比。冷刀洌脸色更是难看，阴沉着脸一句话也不说。



　　　　须臾后三人便在墨城内暂时的行宫驻足，宫殿富丽堂皇，极尽奢侈。一直把御景陌引入最中央的会客厅，三人依次就座。其余的下人全部退下，空荡荡的大殿里三人都沉默着没有先挑起话题，那场面当真是沉重无比。



　　　　“祭祀的具体流程。”冷刀洌最终开口，毕竟，公主是女子，先开口不妥。“墨城内有一条通天河，晨曦出现前我们会把河面上点满白烛灯。每一个白烛灯都承载着一个灵魂，让那些被禁锢的灵魂随水漂走，也就得到解脱和永生。同时，我们的祭师会为白烛灯诵经超度，待到灼日升起之时，再奉献出我们无上纯洁的祭品以感化天神。让天神保佑大燕的平安，也保佑天下的平安。”



　　　　福雅趁着他停顿的间隙接口，“这中间目睹这个过程的每个人都会得到灵魂的洗涤，得到天神的眷顾。所以，我们邀请御景陌大人亲临祭祀大典，完全是为了表达我们的友好之意。”



　　　　御景陌起身，礼貌的回应，“御景陌荣幸至极。”



　　　　“但每个到场的人都要向天神有所供奉，不知道我们一开始要大人带给天神的东西大人可有如数准备好？”



　　　　自然而然把话题移到最重要的地方，御景陌仍是淡然的笑，礼貌、谦恭、不卑不亢，“二十座城池的城印不是三天就能完全收集到御景陌一个人手上的，公主。原本我已经召回了十八块，但最后两块因为有大山阻隔的原因路途比较缓慢，一时未拿到手里。想想公主要的是二十块，御景陌如果只拿十八块就来算失信了，干脆就把他们全交给了属下清风，让他在拿到那两块后把二十块城印一并送来。”



　　　　冷刀洌脸色一变。但又隐忍着不好发作，毕竟，最重要的是那二十座城池能到手，而不是御景陌的命。和他此刻就翻脸，自己是半点好处也捞不到的。强压着怒气，问道，“那二十块城印…”



　　　　“大人放心，既然是送给天神的，定然会在祭祀结束前送来。”御景陌笑的温和优雅，恰到好处的让冷刀洌无话辩驳。“但也要劳烦大人下令，让清风可以入军。否则，这城印如何送来，让外人去接，他是万万不会给的。”
正文　第五十七章　心底
　　　　“到时候通报来了，我自会亲自去接。”冷刀洌低低一声。福雅起身，往门外望了望，回首冲御景陌嫣然一笑，“时候不早了，御景陌大人现在就随我们去放白烛灯吧。场面会非常浩大而美丽的，相信大人一定会喜欢。”



　　　　也不等冷刀洌再发话，御景陌起身温柔笑望着福雅，“公主客气，请带路。”



　　　　“冷大人。”两人走到门前才发现冷刀洌没有跟上，不由回首去望，福雅皱眉，“怎么？难道冷大人不与我们同去了？”



　　　　“我还要去部署一会祭祀的事。”冷刀洌的神情掩埋在阴影中，福雅只能看见他嘴唇的嗡动，“公主就先陪御景陌大人去看放灯，冷刀洌部署完所有的事就赶来。公主请务必万事小心。”



　　　　“嗯，那好。”福雅轻轻点头，与御景陌并肩往外走去。已入深夜，两人顶着夜风在墨城空旷的郊地走动，御景陌脱下外套轻轻披到她肩头，福雅身子急剧一缩，似乎非常惊讶，赶紧扯下衣服塞回他手上，推辞，“不用了…大人身子不是很不好吗，这么冷的夜应该自己多穿衣服才是。”



　　　　“毕竟是女子。”御景陌重新把衣服披上她肩头，话语里多了一份不容反抗的意味，略有些霸道，“我不用。”



　　　　福雅微微一怔，低首，不再说话。



　　　　不用多少时间，两人就到了通天河岸。河面上一片白色的光起起伏伏，荡漾着橙色的光芒随着水面飘荡。一朵朵素白色的莲花绽放，热闹拥挤的往河的源头追溯而去。浩大的百姓放灯时间已经过了，此刻只有一个白衣祭祀仍旧恭敬的匍匐在河岸边上，即使隔得那么远仍能听见他的喃喃有声。



　　　　“万物的主，求情诸神保佑大燕与天同寿…保佑死去的宁魂得到永久的安宁，我们愿意用最纯洁的圣女来求得一时的安生，愿上天悲悯我们的存在……”



　　　　河面被微朦的光照的神圣而悠远，空旷宁淡，又似被青烟袅绕缠绕，一瞬间的恍惚真如人间仙境。一片光芒的反射中又如一片琉璃天堂。两人亦被这神圣庄严的气氛感染，都默默屏息着不语，静静瞭望着河面——



　　　　福雅微微侧过脸，看见御景陌轻轻的合上眼，神情淡然。超然脱俗的气质，置身事外的神情，似乎他就是俯瞰这众生的神。这样的人…才配做天下之主罢？乱世的纷争中，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最终一统天下罢？



　　　　不是不相信阿洌。他有能力，他很出众，他很优秀，从小就是。否则，她也不会那么小就对他许下终生。可是如今的一切，他所说所做的一切，都让她发自心底的毛骨悚然…在她看来，真正的气质与能力是由内而外不言而喻的罢，就如同御景陌，然显然，冷刀洌是没有这种宛若天人的气质的，至少，远没有御景陌强烈。



　　　　因为他的阴暗。冷刀洌的阴暗，写在脸上。那样，再亲近的人也会害怕他某日突然反悔，突然冲动，突然疯狂的伤害自己伤害他人，突然做出无可挽回的事。他太没有安全感。



　　　　一阵低低的咳嗽声把她的思绪忽然被牵扯回来，福雅忍不住哑然失笑，这样比来比去有什么意义？要嫁谁是自己能决定的吗？她不是马上就要以和亲公主的身份嫁给“那个人”了么？



　　　　这才想起是御景陌剧烈的咳嗽把自己唤醒，一转脸就看到御景陌苍白的脸色，赶紧询问，“御景陌，你没事吧？”



　　　　“没事。风凉了些而已。”御景陌低首，眸子里滑过深深的担忧，出门前明明服了压制性极大的药，怎么还是挺不住！如果在这节骨眼上出什么乱子，那可就……



　　　　“还是去祭坛吧，那的风小些，河风确实太凉了。”福雅体谅的引路，御景陌也不再僵持，两人一前一后沿着河岸行走，至河中断时踏上一座不算太宽阔的木桥，从容的过了岸。再往前走了不久，就能看见巨大的祭坛，白玉石雕砌的围栏，围栏中央又一座高耸入天的宝塔，干草在塔顶上堆砌，远远望去似乎还飘忽着别的什么。



　　　　白玉围栏外边，无数的祭师和门徒无比虔诚的匍匐跪倒在地，冲着那座据说要奉上圣女的祭塔叩首。人数很多，密密麻麻的把通往祭塔的路围得水泄不通，御景陌和福雅亦只能远远望着，福雅突然轻轻一笑，在密集的人流中拉过御景陌的手往更远的地方走去，那儿，三个最庄严的座位已经摆好。



　　　　御景陌和福雅落座。周围立即被一干将士紧密的保护起来，只能透过人缝隐隐约约看到外面的景象。在搞什么鬼。御景陌心地忍不住骂一句，面上仍是一如既往的安之若素，只是双眸紧紧地盯住了塔顶。



　　　　“半个时辰后祭祀开始。”一个站在祭塔旁边的白衣祭祀低沉缓慢的声音响起，仿佛带着某种蛊惑人心的力量，一众门徒更深的埋首，同时，紧密有序的鼓声咚咚的敲响，一阵一阵，时而缓慢，时而急促，让人的心绪也不自觉地随着他时而如奔腾的激流，时而又如缓慢的小溪。渐渐，便不自觉地融入到这一片诡秘的气氛中。



　　　　原本人口密集的祭场刹那鸦雀无声，只有鼓声一拨一拨的传响，空旷悠远。每个人都仿佛沉入了鼓声所带来的蛊惑之中，神情变得肃穆而凝重，连福雅也双手交叠放在肩头，闭上眼喃喃有声。



　　　　御景陌却始终保持着置身事外的淡然，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塔顶，专注而凝重，丝毫不受鼓声的影响。突然，从塔顶上冒出了两个人影，不对，其中一个手里还按着另一个更娇小的人，两人互相帮助这在塔顶搭起了一个十字交叉的架子，接着，那个体形娇小的人就被绳子一圈一圈的缠绕到了十字架上。
正文　第五十八章　惊慌
　　　　十字架下面，是干草堆。



　　　　他们要烧死她，这就是他们残忍的向天神奉献祭品！



　　　　两个高大的男人转眼又消失在了塔顶，于是，那个女子的身影就满满的落在御景陌的眼帘，白色的衣裳苍白如云，分外清晰。



　　　　他的瞳孔聚焦到那一点上，带着不可置信的惊慌和痛苦，脸色陡然煞白，连嘴唇都瞬间失去了颜色，手指狠狠地掐入了木扶手之中，手臂急剧的颤抖着，极力想阴藏着此刻的惊慌失措。然这样巨大的反映自然逃不过福雅的眼睛，她微微冲他一笑，递上一颗黑珍珠般的葡萄送到御景陌嘴边，笑，“我们的祭祀马上就要开始了，御景陌大人的二十座城印怎么还没送到呢？”



　　　　御景陌的视线依旧定定落在塔顶上的人身上，丝毫不移半点注意力给福雅，转瞬，声音又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如水，苍白的面色也一丝丝恢复，这才悠悠的答话，“不急，我都不急，公主急什么呢。有御景陌的命在这做担保，公主还怕二十座城印送不来？”



　　　　“我是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