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东过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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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东过客-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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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小尤就是在这宗室营中长大的,她的爷爷就是被从京城里赶出来的皇族混混,她的父亲、叔叔、哥哥都曾是盛京城里横行霸道的“黄带子”。 
  清朝末年,“黄带子”被削去俸禄,不得不开始自食其力。其实,他们所谓的自食其力,就是靠变卖祖宗留下的田产珠宝过活,那时节,盛京的当铺和小津桥的市场里常见这些“黄带子”的身影。到满清政府垮台,家里的存货已经倒腾得差不多了,宗室营里也开始有人靠举债度日,也常常有的人家吃了上顿没下顿。而且,他们把守的龙脉被人挖了矿洞、淘了黑金,他们佑护的祖陵也成了强奸犯经常光顾的场所。但就是这样,“黄带子”也少不了隔三差五地穿着仅留下的一件光鲜衣服到盛京城里去晃晃,但去的更多的地方是茶馆,一壶茶、一碟瓜子,一坐就是一天。天擦黑儿时,从茶馆里出来,饿得脚跟发软,却一个接着一个地打着饱嗝儿,一张脸也不知是怎么弄的,红扑扑的,油光光的。 
  这种情形,国子秦也有,只不过相对少一些。他有一个朋友,叫关屏山,家里是城中数得上的富户,他缺钱就找关屏山借,关屏山从未卷过他的面子,钱拿走,连个借条都不用打。 
  仗着身后有个关屏山,国子秦的身板没软下多少,在宗室营中说话还有点分量。去年,老营头死了,大家就推选他做了营头,没有俸禄,只是张罗张罗为大伙做些事情。 
  国子秦收拾停当之后,便来到营中的大街上,在老槐树上挂着的一截铁轨上敲了几下。过去,老营头活着时有事敲钟,是一口大铜钟,敲起来声音好洪亮。可大钟前些日子丢了,不知让谁偷走卖了,国子秦好生感叹,如今宗室营里连这种下作的事都发生了,“黄带子”的光景可见一斑了。无奈,只好找了截铁轨代替。 
  全宗室营所有的人都出来了,不论男女,不论老少,穿上他们尽可能好的衣服,戴上他们尽可能好的佩饰。有的人翻腾出好久不见天日的黄马褂,有的人把扔在下房多年的轿子抬了出来,拍打拍打灰土,粗针大线缀上剐破的轿帘,没有轿夫,就让儿子孙子抬着,太阳刚升起,大队人马就向城里进发了。 
  国子秦骑马走在最前边,他抬头看看天,觉得今天的阳光很柔和,一点也不刺眼睛。 
  老关东领着洪顺嫂和两个孩子也进城来了,每逢有什么打打杀杀的事,慕雨潇都要把他支开,去干别的差使。他也曾闹过几回,慕雨潇说:“让你爹娘在地底下少操些心吧!” 
  洪顺嫂就是赶着瘸马送丈夫遗体回关里家的那个女人。她跟着丈夫闯关东已经四五年了,丈夫在一个铁矿专职做饭兼放炮。这天赶上一个哑炮,好半天没响,丈夫走过去,还没等看明白毛病出在哪里,哑炮突然就响了,完完整整的一个人被崩得东一条西一块,最大的尸块就是已经没有脚的一条腿。洪顺嫂哭了足足三天,想想自己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幼小的孩子,在这无亲无故的东北怎么也没有办法活下去。于是,用矿上给的抚恤金,买了一口白茬儿棺材、一匹瘸马和一辆破车,凄凄惨惨地走上了回乡之路。碰上老关东领着的大队伍后,老关东的一番话把她从大脑空白的状态中拉了回来。是啊,这孩子说得对呀,家里人已经都快跑光了,回去只能是死路一条,自己已经没什么奔头了,可孩子还小,总不能眼睁睁地把孩子往死路上送吧。去年过年时,她在城里最繁华的四平街上看见过老关东,看见他两手各拉着一长条子红皮大钢鞭,在街中央飞快地跑着,引得路人无不驻足观看。她认定老关东是富人家的孩子,这么多的人都跟他走,没准真就是条活路呢。决心一下,她没有一丝犹豫,拉着瘸马就拐了回来。 
   。。

关东过客 第二章(3)
老关东是按照慕雨潇的吩咐,把洪顺嫂送到在城里开馆子的孙二娘处安顿。 
  孙二娘不姓孙,也不是什么二娘,就因为她在城里开了一个人肉包子铺,人们顺嘴就叫开了孙二娘,久而久之,甚至连她究竟姓什么叫什么都没有人知道了。其实,她的馆子不卖人肉包子,卖的是驴肉烫面蒸饺,是城里一绝。可她偏偏就给馆子挂上人肉包子的招牌,她说,叫得越邪乎,生意越好做。 
  孙二娘过去是个萨满。萨满是满人对沟通人神两界的巫人的称呼。萨满分为两种:一种是氏族萨满,也叫家萨满,专门主持氏族的各种祭祀活动;一种是野萨满,也就是俗称跳大神的,专给人驱鬼驱灾看病的。孙二娘就是这种野萨满,她丈夫都里则是辅助请仙的二神,满语称之为“栽立”。 
  孙二娘曾经相当风光,请她去跳神的人非常多,而且那时候满人有钱,高兴了,大把金大把银地给。可近年却不行了,日本人、老毛子、关里人开的诊所在东北少说能有二三百家,请大神看病的越来越少,就是请了,给的钱也越来越少,满人已不是昔日之满人了。 
  日子过得紧巴了,偏偏丈夫又染上了抽大烟的毛病,一上来瘾天不管地不顾的,家里地卖了,房子卖了,最后把两个孩子也卖了。卖地时,孙二娘足足骂了两天,卖房子时,她踹了丈夫一百多脚,到把孩子卖了时,孙二娘红眼了,操起菜刀就向丈夫砍去。丈夫在前边跑,她在后边追,直追得丈夫口吐白沫倒在了地上,她一刀抡去,心一软,却擦着丈夫的耳边砍在了地上。孙二娘拍腿擂胸地号啕大哭。此时,正赶上慕雨潇从这里路过,问明情况后,慕雨潇把她两个孩子赎了回来,把她丈夫送到他山里熬大烟土的地方。拿刀指着他说,味儿可以随便闻,烟一口不能动。动一口砍他一个手指头,手指头砍完砍脚指头,手指头脚指头都砍没了,再砍别的头。然后,又出钱给孙二娘开了现在这个饭店。一年后,丈夫从山里回来了,大烟瘾果然戒了,红光满面的,手指头、脚指头和别的什么头均完好无损。 
  从此,孙二娘人肉包子铺就成了黄花寨在沈阳城里的联络点,外边来黄花寨的人都要先到这包子铺。驴肉烫面饺也越做越地道,来品尝,回头再来尝的人越来越多,生意真就火起来了。 
  老关东领着洪顺嫂来到这人肉包子铺时,孙二娘正在店前空地上准备杀驴。这孙二娘可说是天生做生意的料,她每天杀一头两岁口的驴,杀完了当场剁馅当场包当场卖。她杀驴一般都选择在街上行人开始多起来了的时候,这也可以说是她的促销手段。 
  看见老关东,孙二娘庄重的脸上露出一丝笑,然后又庄重起来。只见她穿着一条肥大的裤子,裤腿扎着,上身穿一件同样肥大的坎肩,露着两条肥嘟嘟的大胳膊,头上扎一条红色的头巾,手里拿一把过去杀人用的鬼头刀,刀背上两个铁环哗啦哗啦直响。看见围着的人越来越多,她大喝一声,闭目静立,鬼头刀平摆在胸前肩头。约莫一分钟后,开始围着绑在柱子上的驴游走,越走越快,口中还念念有词。待走了十七八圈后,站定,身体开始抖动,就像她过去跳大神时大仙附体一样,直抖得红头巾掉落下来,直抖得头发披散开来,突然间暴喝一声:“大力金刚神给我神力!”举刀过顶,一刀下去,在砍下驴头的一刹那,刀锋一转,顺势把拴驴的绳子割断,紧跟着抬起一脚,踢倒驴身,喷血的腔口正倒在下水道旁。 
  围观的人一声喝彩,孙二娘双手抱拳,说了一声“谢了!”弯腰在驴脖处割下一块不带皮的肉,扔到旁边架起半人高的菜板上,把鬼头刀递给伙计,左右手各操起一把菜刀,叉开腿,拉开架势,两把刀交替着上下翻飞,一边剁一边喊着,满脸的肉都跟着颤动。不长时间,一板绝对新鲜的肉馅剁好了,然后用刀刮起,连菜刀一起扔进料盆里。 
  旁边的人又是一声叫好,孙二娘再次抱拳致谢,撩起衣襟擦擦汗,露出如栗子般大小的黑黑的肚脐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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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东过客 第二章(4)
洪顺嫂早已被吓傻了,两个孩子紧紧地靠在她的身边。待孙二娘热情地向她打招呼时,她才一怔,缓过神来,僵硬地笑了笑,应了一声,眼睛不由得又向孙二娘那宽大衣襟盖着的黑肚脐眼处看了一眼。 
  孙二娘把老关东和洪顺嫂请进铺子里,趁孙二娘去里间倒茶的工夫,洪顺嫂对老关东说:“兄弟,咱还是回去吧,我这心,这会儿还扑通通乱跳呢。” 
  老关东知道洪顺嫂是被孙二娘这一阵舞舞扎扎吓住了,就说:“你别怕,孙二娘可是个好人,长了你就知道了。” 
  孙二娘从里间风风火火地走出来,把茶水给几个人倒上,说:“兄弟,今儿个咋这么得闲?” 
  老关东说:“这是洪顺嫂,刚死了当家的,慕爷让我送她到你这来帮着干点啥。” 
  孙二娘看了看洪顺嫂,说:“在我这儿,没说的,不过,有个更好的地方,大东门里的关老爷家想找个厨娘,你要是没啥意见,我就给你说去。” 
  洪顺嫂喜出望外,一个劲地点头:“中,中,那敢情好了。” 
  孙二娘说:“那关老爷可是个好人,大善人,就有一点,跟关里人犯倔,家里边从来不用关里人,到那儿你别说你当家的是关里人,就说是旗人,镶蓝旗的,现在旗人嫁汉人的,汉人娶满人的,多了去了。” 
  洪顺嫂连连点头:“那可太谢谢大姐了。” 
  孙二娘一笑:“说这些话就外道了,别说你是慕爷送来的,就是一个面儿没朝,就冲你当家的没了,这个忙我也能帮,这年月,寡妇家家的带两个孩崽子,容易吗?” 
  洪顺嫂又抹上了眼泪。 
  老关东问:“哎,二娘,旗人今天怎么了?像耗子搬家似的,全跑出来了,还都穿得人模狗样的。” 
  孙二娘冲着老关东的脑袋就是一下:“咋说话呢?叫旗人听见,抽你大耳雷子。” 
  老关东一笑:“我倒忘了,二娘也是旗人。” 
  “当然了,昨儿个头晌,也通知我了,说是今天吹城,让旗人能去的都去。” 
  老关东问:“什么叫吹城?” 
  孙二娘说:“三句两句也跟你说不明白,去看看不就结了,就在抚近门外,怕是现在已经开始了。” 
  老关东又想问什么,却突然怪笑了一下,说:“哎,二娘,我才看见,你那肚脐眼怎么那么大?” 
  孙二娘:“少见多怪,有啥稀奇的?屁眼子比那还大呢!” 
  在满人由盛到衰的几百年间,盛京城在每年的农历二月初一到十五和八月的初一到十五,都要举行吹城活动。表面上看,吹城只是一个给旗人发放钱粮的仪式,实际上,它却是满清皇家昭功显威、加强统治的一种手段。 
  吹城时,由八旗分别选出的吹城手,手持法用大海螺,各自站在本旗属领的城门楼上,身边是本旗旗主和旗中显要。三通炮响过后,八个吹城手左手■腰,右手高举海螺,奋力鼓腮,将螺号吹得低回高起,舒缓清亮。听到螺声响起,城内的八旗旗丁旗民,推车挑担,鱼贯而来,领走属于自家的一份钱粮。其实,皇家每年发下来的粮银,大部分早在年初即已领回家中。吹城时领的这一份,只是一种象征,它象征的是皇家的恩典,旗人的荣耀和一种属于统治民族的政治待遇。所以,满人是把吹城的日子当节日过的。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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