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离火尚不知道什么叫一梦千年,也不知道她的小姐坐在铜镜前出神,只因方才那个梦里铺天盖地的火光和从她掌心滑过来不及抓住的一阕锦绣。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权千年总是有些茫然,她清楚地知道她忘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更奇怪的是她总是听到或者梦到一些陌生的事情。
华灯初上的时候,风光最是旖旎,迎香楼前早已客似云来。古语有云酒香不怕巷子深,迎香楼本来就有不少客源,加之权千年那别开生面的初次登台更是声名鹊起,谁想它居然在这个时候闭门谢客,说是要整修,好不容易重新开张,苦候多日的众人早已是急不可耐了。
何况有月浮姑娘登台,听上次在场的人说起,那可真是一个天仙娘子啊,不知有多少人只因那天见了她一面就跟丢了魂一样,自家日子都过不下去了。唯有几个还算明事的,隐隐嗅到些不同寻常的气息。
不多时,罗莲一行的车马就到了,三人下车后抬头看着迎香楼匾额上苍劲有力的三个大字,不由得暗叹一声,随即半步不停歇地让侍女引上了雅间。自进门起,三人就发现迎香楼格局的与众不同,靡丽而又雅致,一分一毫的设计都匠心独具。
此时在雅间倚榻而坐,楼下风景尽收眼底,不由得亦在心中赞叹一番,面上却是不显的。正当这方刚刚坐定,已有长相清丽的小厮送上瓜果点心,虽不是玉珑珍馐,却是样样精致且别具一格,三人自认为生在钟鸣鼎食之家,也不曾见过这样奇巧的食物,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一行人享受着美食欣赏着美景不知不觉已是夜幕深沉,迎香楼人群熙攘,台上女子们妖娆地舞蹈,笑若春桃,云堆翠髻;唇如绽樱,榴齿含香,声色犬马的场景,有着靡靡之音。二层雅间也都已亮起灯火。
蓦然“铮…”地一声弦响,如刀刃劈裂夜色,惶惶然又激越无匹,紧接着琵琶弦声声攀越,正当众人跟着连气都喘不上的时候,一阵清扬悦耳的古筝兀自插入,横冲直撞像误闯进金戈铁马中的娇俏佳人,突兀地令喜怒不形于色的罗莲也皱起了眉头。
明明相克而又奇异融合的乐音中,原先的舞女已悄然退去,厚重的帷幕渐渐拉开:龙蟠凤绕,金樽玉马,龙椅上一个大腹便便的男子,他脸色不耐地不时踢打身边侍婢,底下跪着众多瑟瑟发抖的官员,地上有怵目惊心的血渍,映着两旁伫立的侍卫满面狞色。他残忍暴虐,刍狗人命。而他身后招展着一张大旗,龙飞凤舞写着“秦”。
而故事另一边,小桥流水,云遮雾掩中现出两个朦胧的身影,雾色渐渐褪去,人影慢慢显露出来,佳人起舞蹁跹若彩蝶,公子如玉绝色世无双,明眸皓齿,眼波流连,那一瞥一笑的柔情让正看得起劲的安平长公主蓦地俏脸一红。
她痴痴地望着台上的身影,而此时此刻浑然忘我的观众又何止她一人。北堂烈早已睁大了眼睛,他以为虞美人是权千年所扮,却没想到她出其不意地成了项羽。而从她出现的那一刻起,罗莲的眼里再也没有了别人。
正在众人沉迷间,鼓声如雷而起,起义大旗如雨后春笋般出现,秦王惊恐的神情慌乱的脚步,揪紧人心,这是一个朝代的灭亡,另一个朝代的萌芽前的乱世狼烟。
那绝世少年拥兵百万,自立为王,于万人之上举手投足尽显风流,风华一时无二,而那佳人立于树下仰望高台上的儿郎,眉眼弯弯,风拂起长发,笑容柔软。
男儿霸业四方,功在千秋,他开始无尽地征战,她心事沉沉,倚门相盼。他凯旋,她剑舞而贺,他失利,她温柔依偎,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时间会这般永远过下去,直到那一天的到来。
场景忽转,号角声喊杀声混乱交织,垓下之战,项羽元气大伤。
营帐中,他惊坐而起,外头四面楚歌,他叹息般的低下头,双肩以一种疲惫的姿态垂着,似不堪重负,曾经傲然世间的身影此刻凄迷萧瑟,再次抬头,眸色中竟有说不出的苍凉,这一刻的权千年,让所有人的心狠狠地疼着。彼时项羽31岁,风华之年眉宇间竟生死气。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男子凤眸微闭,启唇呢喃,似再问身边的佳人也似问自己。台下众人被这英雄末路的气氛影响,也是叹息声声。台上佳人举起酒盏递给她的君王,继而纤腰一扭,长袖舞起。
众人看多了虞美人的舞蹈,或英气或娇美,纵然每次惊艳却不及此次的震撼,这一舞,凤凰泣血,风嘶鹤唳,这一舞,哀伤悲绝,爱意滔天“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那是她的帝王,是她的天,何至于为她担忧因她受累。
剑起的刹那,男子闭上了眼睛,眼角微润,剑落的瞬间,他终是跪在那一袭红衣之下,仰天悲嚎。红衣潋滟,一时竟分不出哪里是血色。
遗恨江东应未消,芳魂零乱任风飘。八千子弟同归汉,不负君恩是楚腰。
楚霸王夺营而出,率一众将领杀出一条血路,到乌江边已是逃无可逃,他衣衫污秽不堪,身上刀痕密布,看着眼前步步逼近的敌军,看着身后翻腾怒吼的乌江,黑沉沉的云幕遮天盖地,他阖然长叹:“纵江东父兄怜而王我,我何面目见之?”
强极则辱,慧极必伤,那个倾世无双的男子凝视着手中的佩剑,宛如那是自己的爱人。狂风乱了他如泼墨的发,当利剑吻上他皓白的脖颈的那一刻,时间定格,万籁俱寂。
灯光晦涩下场景忽转,伛偻的老妇人,清扫着战争后的营地,那时候云雾蔓延,大片大片艳红的花争相开放,灼灼如烈焰。老妇人搂着孙儿轻轻地说:“我的乖儿,你知道吗,那是虞美人花…”
四围乐声骤起,有歌声远远飘来:“君王意气尽江东,贱妾何堪入汉宫;碧血化为江边草,花开更比杜鹃红。”
帷幕落下的时候,整个迎香楼鸦雀无声,良久也不曾有掌声响起,等众人回过神来众人都已经谢幕了,不由阵阵唏嘘。权千年自舞台上退下,时刻注意着大堂里的动静。
她有把握这场剧目带来的效果绝对震撼。只是她这次对离火绝对是另眼相待了,不为别的,只因虞姬的扮演者就是她。之前排练也没见得这姑娘这么厉害,权千年不知道的是,那样的氛围,那样的情感,充斥在众人心中的同时也完全感染了离火。
其实为了有这样的效果,权千年费的心血可不是一点半点,光是最后那盛开的虞美人花也是她花大价钱请了大画师用特殊颜料画出来的,最后蔓延的烟雾就是让那些花显现出来的引子。权千年抬头看着二层那些雅间,笑意漫上眼角,待会还有一场好戏,而她的主角还没到场。
“滚滚滚,都给爷滚开,不长眼睛的狗东西…”门口骂骂咧咧走进来一行人,因着他们对人不假辞色地就踢打辱骂,众人渐渐地远离这群人,自然而然地给他们让出了一条路。
虽然有不少人对着他们指指点点,但碍于身份,也没人反抗,甚至有点避之唯恐不及,显然这条街上这些人积威已久。
“我诸葛家长子长孙百日宴,你们不去讨个好彩头,都跑来这里干什么,一群风骚的娘们也值得你们跟苍蝇一样围过来,本公子倒要好好看看都长得什么放荡模样。”
领头嚷嚷的人正是诸葛家主的小儿子诸葛嗔,诸葛家是龙炎首富,其实对后代的要求是很严格的。
作者有话要说:
☆、风满袖
第七章
为了能更好管理他们的产业,其中一条族规就是无论男女必须有一技之长,因此不少子孙都有功名在身。但为了不惹上位者的眼,诸葛一门都是不出仕的,唯独眼前这位是个例外。
他长得斯文俊秀却文不成武不就,整天游手好闲惹是生非,但他偏偏是诸葛夫妇老来得子,而且诸葛夫人为了这个孩子差点命都没了,自然当宝贝疙瘩一样宠着。老爷子看着他实在不像话,本来也是狠心想管教的,谁知他鞭子还没摸到手里却被自己那心软的夫人哭闹着拦了下来,自此叹叹气也就不管了。
听到前厅里的大动静,青姨早已经急得团团转,看着坐在镜子前顾自整理容妆的权千年眼睛都不抬一下,又不敢上前去催,暗啐一声,转身奔着前面去了。
待青姨走远,权千年终于有了反应:“小火儿,替本小姐去外面转一圈回来。”
这个怪异的调调,让离火连翻好几个白眼,到底不敢再说些什么,她也是个机灵的,小姐想要看戏,她自然要好好伺候着。
离火想得不错,权千年就是想让离火出去引起诸葛嗔的注意,离火是个没长开的小丫头,但五官精致已然上乘,权千年也不知为何认为离火特别适合大红的衣衫,权千年要用着她,下台后就没让她卸妆,此刻她一身虞姬的扮相出去晃悠,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红衣潋滟万般旖旎。
于是在众人喧哗声中,离火施施然走到台上,柔柔弱弱地弯腰起身,然后举步下台一气呵成。
青姨眼尖地先瞅着了她,瞪大了眼睛,这小妮子是来添乱的吧,这个时候出来捡什么手帕。果不其然,离火这么毫不遮掩的作态立刻引起了其它人的注意,诸葛嗔一行人的眼珠子都要粘到她身上去了。因此在她刚刚提着裙子迈着小脚要走的时候,一群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就挡在了台阶上。离火见前路被挡,不由惊愕地抬起头来:“公子有何事?”
“无事就不能见美人了么,姑娘可是花魁月浮,果真好颜色。”诸葛嗔自诩是翩翩公子,平素横行无忌惯了,这次却也不想让面前佳人看轻了去。
“谢公子夸奖,月浮是奴的小姐,奴不敢妄称,”离火娇怯怯地回道:“公子若无事,容奴先退下吧,小姐让奴出来找绣帕,此刻想必还在等奴回话。”
诸葛嗔一行早已忘记了来的目的,眼里心里都是面前这妙人儿,恨不得立刻能带回家去,这不一听离火说要退下了,心急之下一把抓住了皓腕,只感觉手中滑腻如上好的羊脂玉一般,忍不住轻轻摩挲起来。
“公子请自重。”离火大急,小脸红得像染了云霞“奴只是个婢女,不是楼里姑娘。”说着试图将手死命地从狼爪下挣脱出来。
诸葛嗔自然不舍得到手的肉飞走的,正当他打算一不做二不休将人直接带走,突然感觉手腕一阵剧痛,惨叫一声跌坐在地上。诸葛嗔凶狠的抬起头来,盯着那个折断他手腕的人:“你是个什么东西,谁给你的狗胆打的本公子。”
打他的人正是北堂烈,他双眼阴沉地看着地上的人:“诸葛嗔,你咬人前先看看你是冲着谁,不然本王会以为你连另一只手也不想要了。”
诸葛嗔虽然是个纨绔,到底不是个无知的,听到对方自称本王,且在天子脚下敢与他相抗的,定然非富即贵,但没有人比他家更富有了,对面的必定是个贵人,而且还不是本国的贵人。
他转了转眼珠子,想着虽然平时闯祸有老爹顶着,但涉及两国邦交,这事不能闹太大,不然谁都担待不起,却不想他边上几个哥儿看不下去了。一窝蜂地往他这边推搡,有几个还涎着脸伸手去搂那美人儿的腰。
看着面前男人越来越黑沉的脸色,他暗道不好,想用另一只没受伤的手去拉那几个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