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暗的主殿里,齐青兽静静的躺在地上,倓宁躺在它的怀里,双目流出来的血染红了她的脸颊,染红了她纯白的衣衫,染红了她手中的匕首。
但她的嘴角却分明是笑着的。
车停在云若宫外,羽阳独自一个人走在云若花丛中,心中不断浮现着,那染血的字条上一字字刺入骨髓般疼痛的字眼:
【这是我的双目,用烈焰把它们熔成宝石,喂星辰服下,他可再获百年寿命。记住,万万保密。】
——倓宁
羽阳的心里纠结着,痛着,虽然星辰活了过来,可是……这代价未免太大……
她轻轻推开了主殿的门,看到倓宁的那一刻,她双手紧紧握拳,忍住眼泪,唤道:「大祭司……」
「你来了?」
「嗯……大祭司,星辰……」
「是我自己决定救他的,我很开心,活了八百多年,第一次觉得这么开心。」
「你一定很痛……」
「这点痛,换一个人百年寿命,挺值得的。」她笑了,抚摸着身边的齐青神兽,说,「其实说来也奇怪,看了那么多生离死别,我早已经对生死没有感觉,但也不知道为什么,星辰却让我觉得很不舍得,齐青看出我的心思,把救他的方法告诉了我,说来惭愧……我居然一开始还有些犹豫呢。」
「齐青?齐青神兽?」
大祭司轻轻地笑出了声,
「羽阳,不,我的女王,臣倓宁向您保证,我一定会比昔日更加强大,我一定会,尽全力保护万亭。」
「……」
她抹了抹眼泪,站起身走到她的面前,扶起她,说:「我来帮你清理伤口吧,大祭司……」
「好,麻烦你了。」
倓宁的嘴角依旧上扬着,或许真的如她所说的,这是她八百年来,最开心的一天。
【瑞安城】三天后。
清晨,瑞安城的树林如往昔一般。寒风吹着星辰那厚重外衣上的绒毛,他面带温柔的笑容,抬头看着树枝上的积雪,与他一样温柔的长发在微风中轻舞,厚厚的雪靴踩在松软的雪上,发出沙沙的声音。
「冬天的树林景致那么荒芜,怎么,这样的它大哥还是喜欢么?」
他闻声转过头,对着眼前那个平日里不到日上三竿不起床的弟弟笑了笑,应道:「难得起那么早,怎么不先去吃早餐?」
「喏,二哥让我给你送这个。」唐月甩了甩手上那件披风,走到星辰面前,帮他披了上去。
「雪早就停了,不冷的。如阳那小子就因为这点事把你叫起来?」
「没,我早就醒了。」
「这么乖?话说回来,这几天你都起蛮早的呢,怎么,有心事?」
「……」唐月没有回答,只是双手插在便服的口袋里,用脚在雪地上画着些什么。
「有心事就和哥哥说说,别憋在心里,睡不好也吃不下的怎么行。」
「哥……」
「嗯?」
「我睡不着。」
「怎么啦?」
「怕哪天醒来,你又要离开我们了。」
「……」
星辰愣住了,看着眼前那个平日里玩世不恭的弟弟,现在的样子像是个无助的孩子。一瞬间,心底涌上了一股酸楚。
他伸出手,轻轻地把唐月揽在怀中。
唐月吓了一跳,一时懵了,慌慌张张不知该如何是好。星辰轻抚着他的头发,温柔地对他说道:「我不会走了,放心吧,傻瓜弟弟。」
「真……真的吗?」
「嗯,哥哥答应你,哥哥会一直在你身边,到你暮年垂老,膝下子孙满堂,我也还会在你身边。」
「哥……」
一向不哭的唐月,不知不觉中流出了泪水,他啜泣着,双手紧紧环抱住他的大哥,从小疼他爱他的哥哥。
主楼餐厅,霖天,如阳还有夫人已经上座吃起早餐,看到他们两个回来,霖天忙迎上去,略带着急地问:「大哥,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没着凉吧?冷吗?」
「我没事的,真的,你们放心吧。」
入座后,梅琳又问了遍:「怎么这么晚哦,冷不冷?」
「夫人,我没事的,真的。」
「可……」
「我也觉得奇怪,那天醒来后心脏就不难受了,而且浑身都是力气,一点都不觉得累,反而觉得很精神,头也不发晕了。我还想问霖天呢,陛下到底用了什么药?」
「……」霖天和如阳都顿了下,如阳装作淡定继续吃着盘子里的面包,霖天硬扯着嘴角笑了笑,说:「羽阳也不知道哪里找来的灵丹妙药。总之,你没事就好了。」
梅琳插话道:「霖天,都说多少次了,不许直呼陛下名讳。」
「哦。」
星辰低头不语,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这时,大厅的电话响了,侍女接完电话,慌慌张张地跑到夫人面前说道:「夫人!宫里来的电话。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
「神兽,神兽大人突然发狂,把……把大祭司的双眼吃了……」
「什么!?!」
星辰一听,放下碗筷就朝门外奔去。
「星辰!」
霖天和如阳对望了一眼,也跟着出去了。
【云若宫】
羽阳已经到了,她们俩之前就计划好,一切都按着计划进行着。
主殿里,只有羽阳和大祭司倓宁两人,倓宁躺在地上,裹着纱布,用一些新鲜兽血把纱布和外衣染湿,装作刚受伤不久的样子。
「羽阳,星辰来了吗。」
「快了,大祭司,那些兽血会不会弄得你眼睛难受?」
「不会,只不过,委屈齐青了。」
「神兽果真有慈悲之心,竟能为一个凡人答应这般委屈自己……」
「……他们把齐青怎么样了?」
「我命他们不许伤害神兽,只是用阵法困住它。」
「……」
也不知过了多久,大殿门外闹了起来。
「他来了。」
「去开门吧。」
羽阳整理了下心情,打开了大门。
「陛下!」
「星辰,你来了……」羽阳凝眉,轻叹一声,回答。
「陛下……大祭司,她怎么样了?」
「这……」
星辰激动得忘记了君臣之礼,抓着羽阳的肩膀晃着她,问:「她怎么样了!快告诉我啊!」
「伤势已经控制住了,毕竟这里是云若宫,大祭司恢复很快,但恐怕……以后再也看不到了……」
「……」
「星辰?大哥?」
「让我进去看看她,好么……」
「嗯……」
他走进大殿,走到大祭司倓宁的身前,颤抖着跪了下来。
「怎……怎么会……」
倓宁伸出手,摸索着什么,星辰忙握住她的手,哽咽着说到:「大祭司,我在这……」
「星辰?吗?」
「嗯,是我,怎么会这样……」
「我没事,放心。」
「神兽怎么会……」
「这都是天意,接受便是了。失去眼睛的我灵力会变得更强大也说不定。」
「大祭司……」
「好了,出去吧,让我休息一会儿。」
他不舍地看着她脸上沾满鲜血的纱布,许久才点点头,应道:「好……」
他轻轻放好她的手,不舍地离开了大殿。门嘎吱一声关上了,星辰红着眼朝羽阳走去,问:「陛下,神兽怎么样了?」
「暂时用四火灵阵镇住了。」
「这样……」
她转身对霖天和如阳说到:「你们快送大哥回去吧,看这天色,马上要下大雪了。」
如阳点点头,牵过已经茫然不知所措的星辰,带着他上了车。霖天看了眼羽阳,也跟着离开了云若宫。
待星辰离开后,羽阳推门走进大殿,扶起大祭司,帮她把那些染着兽血的纱布拿掉。
眼眶空了,眼上的皮肤深深陷进去,皱成一团的皮肤附在眼睛上,显得丑陋。羽阳皱起眉,看着她的眼睛心里很不是滋味,细心帮她消毒过后,正打算用纱布帮她包扎,倓宁抓住了她的手。
「怎么了?」
「那边的石坛上有条缎带,摸起来很冰,你帮我拿来吧。」
「好。」
那块浅蓝色的缎带静静地躺在冰冷的石坛上,触碰到它的那一刻,她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寒气从缎带上传来。
「要我帮你戴上么?」
「嗯。」
缎带的宽度恰好的遮住了双眼,在脑后打了个结,还有一米半余长,与她轻柔的银白色长发垂在一起。
「好了。」
「好看么?」
「嗯,好看。」
「这缎带什么颜色的,太久了,我自己都忘了。」
「很美的浅蓝色。」
「浅蓝色……」
「这缎带怎么如此冰冷?」
倓宁的脸上露出一丝温暖的笑意,轻轻抚摸着它,回答道:「它叫清寒,从我百来岁的时候就一直放在身边,一直都不舍得用,它是有灵气的,把它绑在身上后便视你为主人,不离不弃。之所以如此冰冷,是因为它来自极北之地,拥有强大的水之灵力。真没想到,我居然也有要用到它的一天。」
「清……寒。」
「你快回去吧,还有许多事情需要你帮我挡着。」
「好,大祭司,请你务必照顾好自己。」
「嗯。」
回到殿外,羽阳对她派来的侍卫侍女命令道:「传我命令,任何人不准打扰大祭司恢复。」
「是。」
大祭司受伤之事在万亭掀起了轩然大波,当然这对于战后陷于一片混乱的安卡拉姆无疑来说是个大好消息,只不过,他们能做的也只是「高兴」,国家一片混乱的安卡拉姆,什么都做不了。
事过一周后,波澜总算是平静了。朝会上内务大臣铭泽提到了新王巡游之事,羽阳见眼下事情少也就答应了。
所谓新王巡游,指的是新王登基后必须带领三大家族族长到三大领地巡游的传统,按从北至南的顺序进行。羽阳离宫期间,由六大臣共同处理国事,梅琳的位置由副官唐月暂替。至于六大臣之首,羽阳深思熟虑后选择了不属于任何家族的平民大臣戴真。
【叶归殿偏殿】
戴真行礼过后,又再次行礼不起,激动地说道:「陛下,臣实在担当不起这个重任!」
「……」羽阳静静地看着他。
戴真继续说到:「臣出身贫寒,能成为六大臣之一已经是先王怜悯了,我实在担当不起六大臣之首这个重担啊!就算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也万万不敢冒险,万一因为我而出什么乱子,臣就是有十条命也担当不起啊。」
她笑了笑,对他说到:「我不在矢雨城,你就是代替我在做事,谁不服你便是不服我,虽然我还年轻,而且不在宫里长大,但也不至于这么没威信吧?」
「这……」
「你知道我为何选你么?」
「恕臣无礼揣测圣意,陛下大概是觉得臣不属于三大家族的任何一个,能够更公平得管理事物吧。」
羽阳又笑了下,看了眼身边的小青和霖天,小青点点头,领着房间里的侍女关上窗户和窗帘,离开房间,关上房门。霖天从角落里的一个柜子里取出了一个精致的木盒。
她放下笔,从座位上走下来,走到戴真面前,扶起他,对他说到:「六大臣中,能把这件事做好的我想只有你了,有一件关乎万亭安危的事要交给你来做,戴真,我需要你背黑锅,需要你冒险,需要你演戏,需要你的心腹远赴安卡拉姆,你可以吗?」
他惊讶地看着她,平复心情后,坚定地点点头,说到:「我可以,陛下,请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