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圆走到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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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圆走到圈-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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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末这天适逢元宵节——万家团圆的节日。但显然阮蓝无法回家跟家人团圆。
  她记得剪掉头发后镜中的自己——熟悉中透着一股陌生——头发半长不短,伸手摸摸脑后,短短的发茬异常扎手。不过,她恐怕永远都不会忘记镜中“那人”望着她的眼神——尽管眼睛如往昔般清澈透亮,但眸光深处却隐含着一丝恐惧,使得那目光颤抖不止。
  她脸上的皮肤细腻紧致,又剪了这么个“发型”,乍一眼看上去,竟比实际年龄小了将近十岁,简直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孩儿形象。
  阮蓝想,当她还垂着长发第一次见到陆主任时,陆主任就喊她“小朋友”,当下的情形倒是跟这个称呼贴切的很。
  如此形象的她,自然不能回家的,这般的样貌无法向母亲交代。
  阮蓝住在医院西门口对面一家民居改成的旅馆里。
  医院西门口正对着一排排颇具西洋风味的建筑物,那些建筑还是殖民时期德国人修建的宅邸,解放后划分给个人所有。这些宅邸的建筑质量相当牢靠,尽管历经近百年风雨,但建筑骨架依旧坚固如初。只是外墙的墙漆有些斑斑驳驳的脱落了,因此看上去很旧,给人一种不整洁的感觉。
  如今,这些房子的主人多数已经不住在这里,但因为它优越的地理位置——紧靠这所地区级三甲医院,几乎整个半岛地区的人们在身体有什么重大不适;或者当地医院无法对其病情确诊;又或者本身就已经知道自己身患重疾的情况下,大多会慕名前来就医。
  因此,这些房子的主人们便将它们重新利用起来,在不破坏整体构造的情况下,里面的空间,被用木板隔成一个个小小的隔断间。一个隔断间里仅有一张木板床和一个半旧不新、从旧货市场淘来的小柜子,摆靠在床头旁边,算做床头柜,上面放着一把盛热水用的暖水瓶。这样的房间基本上是租给上述那些来此求医,因为各种原因,无法办理住院,或者当日无法回去的外地人做短暂居住使用。
  当然也有阮蓝这种需要长期居住的情况。这样的三甲医院床位相当紧张,因此,像阮蓝这种单纯接受放射治疗的患者是不可能安排住院的,每天只要在约定的时间过去放射中心接受治疗就可以。
  在这个寸土寸金的海滨城市,这样一间隔断间的价格一晚是五十元,像阮蓝这种长期租客,一晚上收四十块钱。
  对于这样的价钱,阮蓝十分满足。要知道,医院正门不远处的一个宾馆,看上去条件能稍微好些,但也跟星完全不沾边,特价房都还要一晚一百二十块呢。因此,当找到这住处时,阮蓝就跟捡到元宝般开心。
  今天这个日子,旅馆里也显得分外安静和冷清,人们大概都回家过节了吧,阮蓝想。她从床尾的背包中取出一本封面文艺范儿十足的记事本,来到床边坐下,将本子在那个表面粗糙不堪的小柜子上摊开,翻到一张空白页上,她写道:
  2010年。2月。28日  周日  晴转多云
  傍晚五点钟,住的地方异常安静,这样的冷清倒显得自己像个被遗弃的人般凄惶惨淡。突然十分怀念住在隔壁的大爷如雷贯耳般的鼾声了,因为,今天这个日子,如果除了自己还有别人也同样没回家的话,兴许老板娘就不会问我,为何周末医院放假都不回家这样的话了吧?想必因为只有我自己这么一个房客,依然要人家供应热水太过麻烦。
  前天下午定位结束时,刘护士长告诉我,下周尾就要开始正式治疗了。对那一刻的到来,既期待又害怕。心里也有好多的疑惑想问,但李医师那么忙,总不能因为自己这些幼稚的问题去占用他太多的时间。
  接触过的医生都说李医师医术了得,想来自己还是挺幸运的,陆主任和蔼慈祥;刘护士长亲切有余;还有医术精湛的李医师,自己将……
  写到这里,阮蓝突然停笔了,她的脸上渐渐泛起一层红晕。她本想写:自己将以命相托的人。但仔细想了想,觉得这话实在欠妥。实则,她不过在跟自己较真,在她心里,如果李医师是如同陆主任那般的岁数,她便不会觉得这话欠妥了。但据她目测,李医师的年龄不会大她超过三岁,如此,在她看来就是欠妥的。
  终于,她落笔改写道:还有医术精湛的李医师将亲自为我治疗。
  写完后,她满意地放下笔,收好本子,穿起外套便准备出门吃晚饭去了。
  李奥阳这个周末假期甚至比正常上班都忙,他将阮蓝的治疗中,本该物理师做的物理计划也赶做了出来。
  像这种调强放疗的物理计划做起来相当复杂,需要计算靶区内每个点的最大受量,而且还要综合计算出危机器官的最大耐受量和靶区的最大治疗量。正常情况下,物理师差不多得需要四五天的时间才能完善好,而李奥阳只用了两个白天和半个晚上的时间就完成了。
  实际上,在国外读博期间,放疗物理学同样是他主修的一项课题。他曾经在当地有名的医学杂志上发表过一篇轰动整个地区放疗界的论文,文中列举的病例中,就曾以鼻咽癌做过范例。
  因此,如今说来,阮蓝的物理计划对李奥阳来说本该是驾轻就熟的。可他却将他自己给出的放射剂量调了又调,而最终,却还是用回了刚开始的数据。
  在阮蓝身上,他第一次对自己的专业能力如此犹疑不决。
  位于地下的办公位置使得他从没有关注天色的习惯。最终将方案落实,他感觉胸中似乎松了一大口气。这份物理计划,只消得明天上班找负责的物理师确认无误之后,他们一起签个字就可以实施。如此看来,明天下午就可以通知她过来做复位,并正式开始接受治疗了。
  这时,李奥阳看了看腕表,指针已经指向6:30的位置了。他一边站起身,一边解着白大褂的扣子。
  吃过饭,阮蓝朝住的地方走去。此时是真正的万家灯火时,道路两旁的店家挂着各式各样的红灯笼,璀璨的烟花以决绝的姿态凌空绽放。
  阮蓝双手插在棉衣口袋里,垂着头,认真地看着脚下每一步的路,缓缓朝前走着。实则,她是有意避开这些夺目的光景。她想,一个远离家人、独在异乡的孤独患者,本就应该尽量避开那种盛烈的节日氛围,以免被节日的烈焰灼伤。
  当她刚刚拐上医院西门和住的旅馆之间的那条道路时,借助街灯,她看到一辆白色的SUV车型的汽车正迎面朝她的方向驶来,并在她身侧的马路边停下。
  随着对方走下车来,阮蓝一眼便从他伟岸挺拔的身姿上认出了来者何人。但她却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一任他带着一身的流光朝她走来。
  原来,正当此时,阮蓝身后的水果店,在门口放了一个七彩大烟花,随着“砰”的一声,又圆又大似彩球般的礼花在阮蓝和李奥阳头顶的天幕上当空盛放。阮蓝便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好大一跳。当下,她只是用被吓蒙的眼神,一味盯着李奥阳看。
  这个瞬间,李奥阳将阮蓝脸上随烟花绽放出的光彩尽收眼底。那一刻,她的表情和呆愣的面庞,还真像一个误入凡间一时不知所措的天使。
  面对烟花,想必李奥阳还是第一次有这样浪漫的想法。在他一贯的思维里,烟花不过是硫磺、木炭粉、硝酸钾、氯酸钾以及镁粉、铁粉、铝粉、锑粉、无机盐等化学名称的组合。
  此时,烟花燃烧后的灰烬簌簌落下,李奥阳伸手拉起阮蓝的一只胳膊朝停放在路边的车子走去。在跟她保持足够的距离的同时,尽量以身高优势用身体护住她,以便不让烟火灰烬落到她的身上。
  “上车说,这儿空气不好。”稍顷,那些化学名称再次占据他的脑海。他清楚,她的病变部位应该尽量避开脏空气。
作者有话要说:  

  ☆、深深的自责,跟你有关

  阮蓝从李奥阳为她打开的副驾驶车门上了车,听他有话对自己说,她眼睛里闪着疑问看向他。
  “吃过晚饭了吗?”
  “吃过了,”阮蓝回答,“正准备回去呢。”
  阮蓝的话令李奥阳准备系安全带的手停住了,他原本想带她去吃晚饭的,但听她说已经吃过了,他便改口问道:“你住在这附近?”
  阮蓝点点头,伸手指指车后不远处一个胡同口,那边有一个由小小的LED灯拼组成的“旅馆”字样的标示在不停地闪烁着,她说:“很近,就在那里。”
  李奥阳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隔着车窗玻璃,在昏黄的路灯下,那些古旧的建筑物似乎被笼罩上一层阴冷的寒光。他忍不住蹙起了眉头,那儿条件行吗?但他没有问,而是从后座上拿过来一个纸质手提袋,放到阮蓝面前,说:“这个给你。”
  车里的光线比较暗,隐去了李奥阳脸上微微不自然的神色。
  “这是什么?”阮蓝疑惑地想要看里面的内容物。
  李奥阳却伸出大手按在袋子上,阻止了她的动作,少顷,他淡淡道:“治疗时对你有用。”说完,他再次看着阮蓝说,“不出意外的话,明天下午会通知你过来复位。”
  听说要复位,阮蓝想起刘护士长的话:“复位后就可以正式接受治疗了。”这样一来,她对那个袋子里究竟装了什么全然不以为意,满脑子想的问题都是关于明天的复位和治疗。
  “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李奥阳看着阮蓝几次欲言又止的样子,说。
  “李医师,放疗的时候,会很痛苦吗?”
  “接受治疗的时候你不会有任何感觉,但在整个的治疗过程中,会不可避免地受到一些副作用的影响。对你来说,最初面对的副作用会是口干、厌食、恶心,随着治疗的深入,渐渐会引起血象指标的变化,有可能会出现口腔、咽喉溃疡,咽喉水肿,并伴随身体乏力等症状。不过,我觉得这些对你来说都问题不大,你肯定能坚持下来。”李奥阳避重就轻地跟她解释说。
  “一定会的。”阮蓝脸上浮起一个自信的笑容,她说,“我也觉得我肯定能坚持下来。”随后,她像是突然顿悟了什么,说,“李医师,您今天这个日子还到医院来加班啊?都这会儿了,您肯定还没吃晚饭吧?”
  阮蓝脸上带着一脸的歉意,为自己打扰了对方深感抱歉。她似乎忘了,不是她叫住的他,而是他叫住了她。
  “您家人一定在等您回去吃饭呢,我打扰您太长时间了。”说着,阮蓝动手打开车门,迅速走下车去。临关车门前,她弯下腰,看着李奥阳礼貌地告别说,“您路上慢点。”
  看着阮蓝一脸的内疚,以及她一连串的表现,李奥阳无法阻止,甚至完全插不进去话。但他分明感觉他的心已完全被她牵动着。他心疼她,都这个时候了,她还不忘站在别人的立场上为别人考虑。
  他放下副驾驶的车窗,看着站在一旁俨然在等他先离开的阮蓝,嘱咐说:“治疗期间注意休息好。”
  阮蓝点点头,同时伸出那只没有提袋子的手朝李奥阳挥了挥,说:“李医师再见。”
  李奥阳最后看了她一眼,然后发动车子离开。他从后视镜里看着,在街灯下,孤单单越缩越小的身影,一颗心被什么填塞的满满当当。这一刻,他猛然意识到,将她一个人留下,他实在不舍。他真想把她带在身边,每时每刻都能看到她并照顾她,她不应该一个人面对这样多、这么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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