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逍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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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逍遥- 第10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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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弘历看着她精致的下颌,也恍惚起来——如果不是花厅的光线越来越幽暗,如果不是鸟鸣声越来越婉转,如果不是西天的晚霞如斯绚烂,她大约不会对他说这些话。
  柔和的夕阳从窗外照进来,细微的尘埃隐约可见,虽然已近黄昏,可是日光仍然厚重明亮。在藤蔓的衬托下,没有光照的地方则是沉郁幽暗。她的面孔就在这半明半暗间,美丽得恍若梦幻。
  就连最无情的时间,也对她特别仁慈。
  他轻轻将脸扭到一边,忽然看见南墙上挂着一幅唐寅的《山路松声图》,两边悬着一副对联:
  梨瓮开时,正花落鸟啼,琴韵更催晨笛起;
  楸枰战罢,看天高云淡,月明还共夜珠来。
  这字迹瘦硬俊挺,遒逸劲健,撇捺之间如竹兰清逸飘洒,正是八叔的手笔。
  字如其人。
  那一刻,不知何故,他有些怅惘。
  在他们的沉默中,花厅里只闻鸟鸣声,清寂如山林。花厅的窗户是一大面玻璃,可以清楚地看见夕阳正缓缓地从树梢后坠下,亮晶晶的,异常瑰丽。一排大雁带着晶光从长空掠过,如一条直线,在空中曳下一道斜斜地波光,当它们的翅膀从夕阳前划过时,那景致是说不出的凄艳浪漫。
  弘历咳嗽一声,起身说道:“姨娘,我告辞了。”
  灵犀如梦初醒,笑道:“啊,是,你府上还有事情,那么我也不留你了,路上当心一些。”说着,亲自将他送到后角门,又仔细叮嘱了随他来的小厮,这才转身而去。
  回府的路上,亮晶晶的夕阳一直追随着他,让弘历觉得今日的余晖将是一生中难忘的回忆。
  素心也有这种感觉。
  她看着前面的背影,满眼都是爱慕想念。她本来只想到弘旺府上住一段时间,没想到却住了这么多年。
  夕阳缓缓坠下,光线一点点黯下去,她的心也一点点黯下去。灵犀做得十分彻底,他们基本上没有见面的机会。连她过生日的时候,也推说身体不好,不用她过府请安。
  一个人憎恶另一个人,憎恶得最厉害的时候,就是看见她毫不费力地得到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并且得意地宣布,你永远也没有机会得到他了。
  多年来,这种憎恶深深地埋藏在她和朝云的心底。朝云比她勇敢,却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她买通了伺候她沐浴的丫鬟,但那秋儿一时心急,自作主张,在浴池里多放了些药,第二天就被人发现了。事发后,朝云抵死不认,只说自己是被冤枉的。他也没有追究,似乎相信了她的话,只是把秋儿逐出了府。可是没过几天,秋儿就莫名其妙地死了。而朝云的哥哥升迁为西北前锋统领,调至西北战场效力,不久以后,躺在棺材里被送了回来。
  这时,她们才知道,传闻与真实情况有很大的差距。不仅他们的关系不像外面传说的那么糟糕;而且他也绝对不像外面传说的那么仁慈可亲。
  但是他待她还是好的,准确地说,是比他对朝云好。一方面是因为她性情柔婉,另一方面,就是因为,她自始至终都没敢随便动什么心思。
  可是谁也不能阻止她恨那个女人。每每想起朝云和秋儿,她就后悔,后悔到心痛。如果那丫鬟行事谨慎,即使不能要她的命,至少也能让她流产。是的,她恨她,强烈地恨她。恨她故意把他送的串子送给她;恨她故意装大方,却又一次次把他从身边拉走;恨她故意跌倒,害她被决然地送出府。
  她从没见过这么有心计的女人。
  但是,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呢,一辈子已经过去了。她的眼角已叠起数道皱纹,而她还是那么美丽。她垂下头,看着鱼儿在碧波中自在地游弋。落花飘到水面,引起一阵追逐,渐渐沉入湖底。不知它们是否也有春尽花落的悲叹。
  女人的青春不比落花。花谢了,明年还会再开。女人的青春却是一去不复返。女人的一辈子,是多么脆弱短暂。
  她低低地叹息。
  胤禩回过头,见素心神情凄楚,心中不禁有些歉然。他走过来,向她伸出手,温言问道:“累不累?”
  傍晚的雾霭轻柔和煦,空濛的雾霭深处,晚霞已溶入一片深蓝色,成为一幅深邃的背景。素心咬住嘴唇,看着他的面孔,心跳得十分剧烈。他还是那么英俊,美服华姿,令人难忘。她怔怔地望着,突然滑下两行眼泪。
  如果一开始就是悲剧,她也不会这么难过。由喜剧变成悲剧,而且永无变回来的机会,这样的悲伤已经近乎滑稽了。
  无数个不眠之夜,她都是笑醒的,笑着笑着,就自动醒来,再也睡不着。
  她也不知道什么事这么好笑。
  她轻轻握住他的手。那么美丽的一双手,修长有力,却没有任何的感情,既不冷也不热,就和他的心一样。他不可能爱她,也没有什么能够给予她。对于这一点,在很多年前,他们就已经了然于心。
  “你在弘旺那里住得可好?”
  “我过得好不好,您最清楚。”她的幽怨并不是无理取闹。自从嫁给他以后,除了刚开始的几天,就再也没有好过。
  湖边种了大片的桃树,现在花已经谢了,枝头缀满绿茵茵的叶子。“那一年,您折下一枝柳给我,问这枝桃花如何……”她失神地看着那青翠的树枝,被风吹干的面颊又是一片濡湿,美丽的面孔憔悴哀切,“我回答您说: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胤禩沉默地看着她。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这是为了救她父亲,她母亲特意安排的一出戏——让他先看看自己的女儿,然后再做决定。那也是一个黄昏,夕阳如血。他走到都统府后园,只见一个素衣少女站在树下,亭亭玉立,清婉动人。他微微一笑,折下一枝柳条,递给小顺子,“问问她这枝桃花如何?”
  她接过柳枝,羞涩地低下头,轻声说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她很聪明,也知书达理,声音曼妙轻灵,让他想起了一个人。几天后,他将她的父亲从狱中救出,并送来聘礼。
  可是,使他刻骨铭心的,自始至终只有那一个人。不管她做了什么事,不管他表面上对她多冷漠,他的心里,始终只有她。
  冷落她们也是不可避免。
  得知灵犀出走的那一天,他脸色铁青,当即派人送她去弘旺那里。离开倚翠园时,她忽然从背后抱住他,哭道:“我知道,您再也不会爱我了,不,您从来也没爱过我……”
  “永远不会。”他说。然后甩开她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去,身后那短促的抽泣声很快被大雨淹没,细不可闻。
  想到这里,他叹了口气,轻轻拥住她,中间却隔着一段短短的距离。不遥远,就像两座高山之间的一线天。
  近在眼前,又远如天边。
  素心的额头抵在他的胸前,心酸难忍。
  胤禩累了一天,有些疲倦,只片刻就放开了她,“马车备好没有?”这句话是问的身后的太监。
  “是,王爷和张主子的马车都在门口侯着。”
  素心知道马上就要分开,心中一阵绝望,紧紧环住他的腰,眼泪瞬时打湿了他肩上的衣服。
  胤禩一怔,拍拍她的背,低声安慰道:“好了,不要哭了。”声音里透着浓浓的乏意。
  素心抬起头,凝视着暮色里他无比柔和的面孔,轻轻地念道:“欢正好,夜何其,明朝春过小桃枝。”她忍住眼泪,璀然一笑,目光静默温柔,“我现在才知道,六月里是不可能有桃花的。”她缓缓松开手,屈膝行了一礼,扶着丫鬟转身而去。
  远处搭着戏台子,柔媚的歌声随着流水传了过来,“从今后玉容寂寞梨花朵,胭脂浅淡樱桃颗,这相思何时是可?昏邓邓黑海来深,白茫茫陆地来厚,碧悠悠青天来阔;太行山般高仰望,东洋海般深思渴。”因为隔得远,声音有些飘渺,欢喜中透着悲凄,浸入凉丝丝的雾霭,端地是无限怅惘,无限感伤。
  素心的脚步略缓了一缓,几颗泪珠溅入尘土,却始终没有回头。

  与花枝

  弘昊和恩颐来到廉王府时,蓝蓝的天上还有数颗惺忪的星星,清新的微风送来沁人肌肤的暖意。往里走了一会,四周朦胧的景物已经悄悄地明亮起来,若明若暗的橙色光晕不断延伸,徐徐扩展领域,星星们随之失去光彩,终于被明媚的阳光完全遮掩,消失于眼帘。
  “后园真漂亮。”恩颐笑道。这是她第三次来廉王府,每一次好像都能发现更多美丽的景致。
  “阿玛为了额娘,很花了些心血。”弘昊轻吻她的指尖,“你如果喜欢,回去后,我找人把萃初楼那一带也修成这种风格。”
  恩颐有些羞涩,连忙缩回手。弘昊微微一笑,两人并肩踏上一条铺满鹅卵石的林荫小道。小路的尽头,忽然出现一座郁郁葱葱的庭园,树木和花草的清香优雅地散开,千姿百态的林木间有星星点点的灯火,被微风和晨曦变幻成奇异的色调,明朗又浪漫。
  小如率着几个丫鬟从北院过来,看见他们,连忙上前福身行礼:“给大阿哥和少福晋请安。”
  弘昊和恩颐都笑言“不敢当”,伸手扶住她。弘昊问道:“不知阿玛和额娘起身没有?”
  小如看看林间的灯火,笑道:“看样子已经起来了。”一边肃手请他们进去。刚踏上台阶,忽然听见一声娇嗔:“这也好叫远山?我看是瀑布还差不多。”
  恩颐一脸疑惑,不明白远山和瀑布有什么关系。弘昊立时领会过来,知道是阿玛在为额娘画眉,便含笑说道:“麻烦嬷嬷进去跟阿玛和额娘说一声,我们在正殿等着就是。”
  小如暗悔自己鲁莽,闻言立即笑道:“这样也好,没白地在这儿站着。您和少福晋先去吧,我这就进去禀报。”又让身后的丫鬟陪他二人过去。
  灵犀听说弘昊和恩颐已经来了,更是连声催促胤禩。二人到了正殿后,新婚夫妇先要祭拜祖先,再向他们敬茶,一套繁琐的程序下来,已经是寅时二刻。
  出门时,恩颐担忧地问灵犀:“额娘,皇上会不会怪我们去晚了?”
  灵犀眨眨眼睛,悄声说:“不知道,反正已经晚了,皇上如果非要怪我们,也只好让他怪。”
  恩颐看着她满不在乎的神情,惊得骇笑不已,一边随她登上马车。
  彼时,浮生正在廊下喂鸟。她对那两只金丝雀说道:“昨天比赛唱歌,你们怎么会输了呢?”说着,抬起下巴朝那边笼子里的画眉看了两眼。
  雀儿扑着翅膀在笼子里跳跃,竖起颈下洁白的羽毛,细细地叫了一声,柔软婉转。
  浮生的手扣在鸟笼框子上,上好的金漆映在她的手背上,像是涂了一层淡淡的金粉。金丝雀似乎对这几只美丽的手指很感兴趣,轻轻啄了两下,闻到熟悉的味道,竟然生出一种亲切之意,用那温暖的小脑袋在浮生的手指上不断地磨蹭,似是十分亲昵。
  一股被信任和亲近的喜悦在浮生心里膨胀开来,但是一面又淌下两行眼泪。
  她多么希望自己能有一个孩子。
  云笙最知道她的心事,忍不住为她叹息。皇帝每隔几天就会翻浮生的牌子,可是她却一直未能怀孕。如果有个孩子,最少不会这么寂寞。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廊下的一排鸟笼子发楞。
  珍珠掀帘出来,不由一怔,笑道:“这一大早的,是修的哪门子功夫,竟象那庙里的菩萨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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