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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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江山- 第2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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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才你还黜落!”众人怒道,刘几抬起手,示意众人安静听他说下去。

“但是你的才,被你的文,大大削弱了,不能体现十之一二。”便听王安石道:“你用太学体写作,为文奇涩、辞不达意,读之不能成句,连通顺直切尚不能做到,更不要说展示你的才气了。”

“可多少年来,太学体写得好坏,才体现才气的高低。”刘几沉声道:“主考否定太学体,某非要把之前数科的状元,统统都否定掉么?”此言一出,引得众人喝彩,大才子就是辩才无碍啊。

可惜他遇到了大宋朝的第一战神,只见王安石眉头都不皱一下道:“以前的考试我管不着,但若是赶在嘉佑二年这一科,只要写太学体,我必然黜落!”

众举子倒吸冷气,这主考官还真是狠人,一竿子把前面几任状元都扫倒了。

当人无所畏忌时,那些精心设计的陷阱,就变成了笑话。

“再说回你刘几,明明是学富五车,任何文体都应用自如,为何却偏偏用太学体?原因你已说明,是因为之前用这种文体的人都高中了。”王安石双目如剑,仿佛要刺透刘几的心道:“所以你写太学体的唯一原因,就是想投机取巧!而不是真心认为这种文体好。”

“你这样的人,当了官也会趋利避害,毫无原则,更无担当。朝廷取你这样的进士,毫无用处,只多了米虫!”说着王安石重重一挥袖,一字一顿道:“不、如、不、取!”

“这不公平!”刘几的心思,被王安石剖析得透彻无比,就像把他扒光了示众一样。强烈的羞耻感涌上来,他无比愤懑的喊道:“圣人云,不教而杀谓之虐!天下考生都在学太学体,练太学体,以为太学体是考试的文体。诸位考官却招呼也不打,就以此为罪,直接把我们黜落,这难道不是不教而诛么?难道不是恶政么?”

“还才子呢?用词不当!说本官不教而杀?敢问诸位谁死在我的刀下?”王安石面无表情道:“只是今科不中,又不是不让你们参加下一届科举了,这就是在教你们,怎么就成了诛杀?!”

“下一届,说得轻松,整整四年啊!”举子们怒道:“我们一生有几个四年,谁敢保四年之后,我们这些长江前浪,会不会被后浪拍死在沙滩上?”

“第一,抡才大典抡得是可用一生的英才,不是四年后就老迈的蠹材!”王安石说着朝身后一抱拳道:“第二,官家仁慈,在此次科举之前,就定下在后年加一科。即是说,今后四年内的大比,不是一科,而是两科,你们还要说,朝廷在不教而诛么?”

落第举子们的愤怒,除了落榜的失落外,主要就来自对四年漫长等待的恐惧。现在听说,两年就可以考一次了,便如沙漠中快要渴死的旅人,突然走到绿洲一般。

“真得?”“真的么?”“不是骗人?”当然,首先要确定,是不是海市蜃楼。

“不错,老夫可以证明。”举子身后,轿帘缓缓掀开,欧阳修走了下来,他正色道:“在这东华门前,天子脚下,诸位觉着我们敢撒谎么?”

众人本来就信,现在更加确信,气氛顿时就缓和了许多。

“我知道诸位都恨我,也恨王介甫,但你们不要恨他,只管恨我,因为这一切,都是我的意思。”欧阳修把责任揽了过来,他缓缓道:“但同时也请你们听我说几句肺腑之言。”

欧阳修在士子心中的地位,一直很高很高,只是因为这次对太学体的革命不留余地,才招致今日之积毁销骨。其实今天早晨出门时,他的家人就发现,有人在门上贴了一篇《祭欧阳修文》,竟是诅咒他去死。

这样一直深受士子爱戴的老欧阳很受伤,加之在待漏院中,又被同僚揭了旧疮疤,所以他今天心情十分沉痛。但欧阳修无怨无悔,这个须发皆白的老斗士,只要认定了是对的事,就会义无反顾的去做,哪怕被伤得遍体鳞伤。

欧阳修站在个墩子上,深深望着那一张张年轻的面孔,然后目光越过他们,指着远处道:“你们看。”

众人循声望去,却只见到一条黄狗卧在血泊中,便回头不解的望着欧阳修。

“方才你们陡然喧闹,惊了一个行人的马,那马跑起来,踩死了这只可怜的狗。”欧阳修笑笑道:“你们八成以为,我是要借此讲什么深奥的道理,但不是这样的,老夫只是想就此跟你们,道一道文章到底该如何去写。”

第三更,还有一更,另外昨天我们约定的小时,只是计算标准而已。比如今天,按照标准,我已经完成三更了。还有一更,肯定不能在点以前写完,所以不管我明天几点发,都算是今天的。

这次解释明白了吧?

肯定写完了再睡哈……

第二七四章无上光荣!

长街上,越来越多的士子闻讯赶来,围着欧阳修,听他讲述文章之道。

“写文章到底是为了什么?圣人说得很明白,就是‘文以载道’。载,承载也,一字道出了文章的作用。它是我们读书人,用来抒情记事讲理的工具,而不是用来炫耀文采的摆设。”只听欧阳修语重心长道:“许多人可能会说,感情你是要我们写白话,那还有什么文章之美?”

众举子纷纷点头道:“不错,就拿你推崇的古文来说,也不是白话吧?”

“说对了。文言就是文言,它和口语尽管同源,但确实是两码事。它的表达更简练、却富有文字的优美,令人赏心悦目,这都是口语不可比拟的。”欧阳修道:“把文章写好,这是历代读书人的追求。所以才渐渐从古文中,发展出骈文。但纵使司马相如那样华丽的汉赋,也无法摆脱空洞虚化、言之无物的毛病。何况我朝杨文公的西昆体呢?”

“所以才有了你们的祖师爷徂徕先生,对西昆体的强烈批判。”欧阳修目露缅怀道:“诸位应当知道,我与徂徕公是好友,更是战友。不仅在政坛,更在文坛,一起向‘穷妍极态,缀风月,弄huā草,淫巧侈词,浮华篡祖’的西昆体宣战。但是矫枉难免过正,不知何时起,竟流行起了这种怪诞诋讪,流荡猥琐的太学体。”

“它既无古文之平实质朴、言之有物,又乏骈文的典雅华丽、赏心悦目,可谓两头不占一头,实在是个怪胎。它完全失去了文人对道和美的追求,通篇险怪纰缪之语。直以断散拙鄙为高。如果不清除它,天下人翕然效仿。那我大宋的文教。就要走火入魔而亡了。”

欧阳修语重心长,说得十分诚恳,让众举子明白了太学体的来龙去脉及危害。但否定只是手段,不是目的。更重要的是,要告诉他们。文章应该怎么写。

“我要告诉大家的是,不要瞧不起简单的文字,殊不知。大巧不工。大成若缺。”欧阳修说着一指,那条被马踏死的黄狗道:“诸位都爱太学体的精炼,那我们不妨比试一下。请牢记先请诸位将此情景一言以蔽之。若谁的用语比老夫更加言简意赅、通顺直切,老夫便自此折笔焚纸,再不预文教之事。”

这话说得极大,尽管他是文坛盟主。但几百个自以为有才的举子,心说怎么还整不出一句压倒他的?

于是皆都思索起来。苦心凝练语言。不一会儿,有人抢先道:“有黄犬卧于道,马惊,奔逸而来,蹄而死之!”

欧阳修捻须微笑,很快又有人道:“有马逸于街衢,卧犬遭之而毙。”

“好点了,还有没有?”欧阳修点点头,转顾其他人,便又有人道:“有犬卧于通衢,逸马蹄而杀之!”

“不错,还有没有更好的?”欧阳修仍不满意,众人已是技穷,都望向他们的翘楚——刘几。

刘几闻言,扬声说出了自己的答案:“赤骝逸,逾通衢,卧犬殂。”九个字的太学体,果然是精炼到不能再精炼,就不信你娃还能再缩到哪儿去!

举子们夸张的大肆喝彩,同时挑衅的望着老欧阳。缩啊,你倒是缩啊!缩不了句子,可就要当缩头乌龟啦!

只听欧阳修淡淡一笑道:“‘逸马杀犬于道”六字足矣!”

六字言简意赅,更比前者要文从字顺,语言优美,而他只用最简单的字便道出来了。

在一瞬的静默后,司马光率先叫好,围观的众人的抚掌喝彩声,也越来越响亮。就连刘几也不得不服气,姜还是老的辣!

待众人安静下来,欧阳修语重心长的对刘几,也对众举子道:“老夫希望诸位在将来,不论是写奏章还是做文章,都应谨记‘文从字顺’四字。行文简而有法、流畅自然,质朴晓畅,方能准确达意。言以载道,而文以饰言,不要本末倒置。”顿一下,他露出慈祥的笑道:“其实文章无需浮靡雕琢,道理说清楚了,不须着意雕刻,便自有文采之辉光。”

他这番话,不由引得众人沉思起来,而凝聚在长街上空的戾气,也随着长者肺腑之言,消弭于无形中。

这时,‘铛、铛、铛……’一阵静街的锣声响起,有人高喊道:“开封府包大人来咯……”

一听老包的大名,众举子无不变色,唯恐被这铁面无私的包青天,给抓去开封府大牢。刘几朝欧阳修和王安石一抱拳道:“今日受教了,学生后年再来!”说完便急匆匆走掉了。其余的举子也做鸟兽四散。

见这场足以令自己和王安石身败名裂的风波,终于过去了。欧阳修感觉一阵虚脱,身躯不禁晃了晃。

王安石和司马光赶紧扶住他,欧阳修苦笑道:“真是老了,不经事了。”

两位学生辈,满是敬仰的望着老前辈,司马光激动道:“醉翁此言差异,今日实乃你光耀千古之时。看吧,下一科肯定没有谁再去做什么搜奇抉怪的文章!天下文风将变矣!”

“太学体于本科、今日绝矣!”王安石也坚定道。

“哈哈哈……”欧阳修畅快的笑起来,心中的块垒终于一扫而空,他从袖中掏出一折纸道:“让你们这一说,老夫好像很了不起的样子。”

“你本来就很了不起!”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原来是闻讯前来救驾的包青天,下了轿子道:“永叔哇,这世上单匹马闯龙潭,往往非死即残。像你这样全身而退,还一力扭转了天下之风气的,不说绝后,也绝对是空前的!”说着抱拳深深行礼道:“老夫代天下人,向你致敬了!”

王安石和司马光也向欧阳修深深施礼。

围观的官民百姓,不管明不明白此中含义的,都心有所触,一齐向他行礼。

老欧阳热泪盈眶,他请诸位起身,然后朝着东华门深深一拜,心中哽咽道:“官家,你问我,此生最荣耀的时刻是何时,老臣终于有了答案!”

待他直起身,包拯笑问道:“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这个,哈哈……”这一刻,欧阳修解开了所有的枷锁,浑身轻松,一下像回到二十岁时。他把那折纸抖一抖,笑道:“是他们写给我的祭文。”

包拯接过来,勃然变色道:“真是恶毒至极,老夫替你把他找出来!”

“不必了不必了。”欧阳修却呵呵笑道:“你给我找个火盆来吧。”

“要火盆作甚?”

“既然是祭文,当然是要烧掉了。”欧阳修大声道:“就让它哀悼太学体千古吧!”

“好主意!”包拯一看边上两个浓眉大眼的捕头道:“张龙赵虎,速去找个火盆和酒来!”

“酒就不必了,我这里有‘仙露’!”欧阳修笑着,从家人手里拿过一个葫芦道:“你要不要尝一尝!”

老包也好杯中之物,拿过来尝一口,登时愤怒道:“这小陈真不仗义,枉我老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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