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天下之囚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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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天下之囚宫- 第9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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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山,血染才见瑰丽。帝业,奢望方知珍贵。
  得不到时,为它愿倾其所有。独孤陀,她的舅父,甚至不惜为江山帝业牺牲自己的亲人,国家的故土,也要换来贪念里的一件明黄龙袍。
  升平冷笑:“他有今日结果完全是报应,只是杨氏族人何其无辜,大隋子民何其无辜?你们有没有想过!”
  永好停住回忆凄然惨笑:“奴婢自知自身罪孽深重,已经被苍天惩罚过了。那天奴婢与独孤陀争执不下触犯了相国威严,被侍卫拖出去杖刑后缚在栖凤殿柱上,恰逢李氏乱军将领破门冲入,看守奴婢的侍卫躲闪不及被当场乱刀毙命。乱军迎面在奴婢身上胡乱砍上几刀以为奴婢已死,遂将奴婢与其他宫人内侍尸首一同扔入坑中掩埋。”
  永好缓缓抬起手,一把将自己领口衣襟用力扯开,大片不再青春的肌肤上纵横数处刀疤,粉红暗红的疤痕扭缩成一团,丑陋得不堪入目。永好凄笑:“幸而在奴婢血未曾流干时,被前来翻捡珠宝的小内侍救了出来。”
  升平不知为何听到这里竟然松了一口气,仿若自己重获生命般心中暗自欣然,想起当年的永好也不过只有二十余岁,能咬牙挺过死难关口已是莫大幸事。再看她此刻妆扮必是得到魏征的宽厚相待,也算弥补那些宫倾噩梦所遭受的痛苦了。
  “那名内侍翻了不少的死去宫人的随身饰物,所以在京城偏僻处租了一所民居为奴婢疗伤。奴婢以为他如此千辛万苦救治奴婢只是念在同朝为奴的份上。不料……”永好继续笑着望向升平:“他竟将尚未痊愈的奴婢献给攻占大兴宫的校尉,以换得更多的钱财。”
  “那名校尉已有家眷,只是留在太原府不曾带来。校尉得到奴婢后只命奴婢做豢奴,日日承受羞辱逼迫……”永好一字一句慢慢说来,升平心中几乎承受不住她一刀一剜的凌迟疼痛,仿若宫倾那日重现,永好身遭刀斧劈砍又被蛮夷校尉纳为豢奴的屈辱经历皆是自身所受,连泪也无力流出。
  她艰涩的逼问:“你为何不死?”
  身为大隋宫人被敌军俘虏,与其被蛮夷羞辱不如自我了断,不死,只能给他人更多羞辱自己的机会。
  永好听见亲如姐妹的升平质问为何不自裁时身子一震,半晌她咬住嘴唇苦笑回答:“奴婢虽然出身卑微又做过无德伤害国体的事,但也知道国亡焉得人存的粗浅道理,奴婢在那个校尉手上几次寻死不成,为了求奴婢得活他更是不惜将奴婢绑在房中,奴婢耗尽力气也无法反抗他的□。最后腹中已怀有蛮夷骨肉,想死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后来呢?”升平追问。永好此刻苍老面容绝非只是流离所致,必定还有更悲惨的过往经历。升平此刻心情万分复杂,即憎恨永好为虎作伥不肯事先提醒自己,又怜悯她坎坷境遇曾忍受诸多蛮夷屈辱。
  永好跪伏在地,人也有些痴痴傻傻的回答:“奴婢分娩时不曾见过孩子。等醒来后才知孩子落地就被扔进恭桶溺死了,也对,大隋朝宫人的血脉怎能容唐朝新主?哪管孩子身上是否也融合他们的血脉呢?”
  升平心底骤然发凉,如坠冰井。她抓住永好袍袖颤声问:“那可是他自己的亲生骨肉,他也舍得动手溺杀?”
  “为何不舍得?“永好忽地抬头对视升平莞尔一笑:”奴婢只是蛮夷恣意亵玩的奴隶,奴隶怎有资格生育主人的子嗣?奴婢曾经想过死,吞金,自缢,甚至不惜用刀自残,可也逃不过那名校尉的揉搓,连连堕胎几次,直至奴婢再不能生出孩子,那蛮子也失了兴致,才终于放过奴婢。”
  “为何这么恨,究竟是怎样的恨才能让这帮蛮夷如此残忍?”升平痛苦的闭上眼,双拳紧握。
  “听说,大隋天下时,北族人上至王孙、下至百姓世代被隋朝官吏欺辱。他们将北族人和畜生栓在一起贩卖。当时北族人混战,边民流离失所,流民入得大隋境内被隋朝官员哄骗卖入奴市,黥面如牲口般裸身受罚忍尽□。而北族所敬仰的李渊与大徽谈判交涉时,明帝又曾逼李渊下马跪行送至降书。至此北族无人不以隋人为敌,奴婢遭遇的这般□对待已经算是幸运了。”
  升平心疼永好,默然望着永好凄然的面容。永好与她一同长大,虚长几岁的永好始终扮演长姐的角色陪伴升平度过青涩少年时光。永好在她少年时的足迹犹如车辙,升平只需延续踩入即可,她已经习惯有永好照拂的一切。
  升平几乎觉得眼前的永好便是明朝的自己,永好所经历的一切也会被她自己复刻经历。李世民会容许一个不属于大唐骨血的孩子降生吗?天下臣民只知新朝皇帝慈善仁德,谁又能容忍流淌旧朝残留女眷血脉的皇嗣?
  腹中的他抑或是她,怎么才能在母亲失宠时得到终生长久的保靠?
  “你如今住在哪里?”升平嗓音有些哽咽,此时永好笑的犹如顽童,她眨眨并不清澈的眼睛:“那人因参与玄武门兵变获功,荣升前锋营常胜激将君。”她神秘兮兮的探过身,异样的笑,整个人几乎扑在升平耳侧轻声说道:“终于,去年年末随当今皇上出征,已经……战死疆场了。三日前奴婢刚刚接到他的阵亡名书。”
  永好此时的行状有些疯癫,前后笑个不停,同欢搂紧怀中的杨侑,以手遮挡他稚嫩双眼不让他看这疯妇的模样。
  升平怔怔看永好良久才幽幽道:“死的好,否则他回来,也活不了多久!”
  永好陡然闭住嘴,直勾勾望着升平轻缓摇头:“可惜,奴婢不能亲手杀了他,他害死奴婢腹中那么多骨肉,死的实在太过容易了!”
  升平顿时无语。
  永好定定的看着她,笑容好像回到了幼年时光般的纯净:“公主殿下,奴婢知道公主殿下受苦了。公主殿下在皇后娘娘膝下时那般蒙受宠爱,如今残喘苟在这个血腥皇宫里活得半分尊严也没有,奴婢求魏大人入宫只想见公主殿下一面来忏悔自身罪行,奴婢不敢恳求公主殿下原谅,……”
  “本宫已经想不起自己从前在母后身边嬉闹的景象了。”升平幽幽的看着永好:“那些更似一场只属于过往的美梦。此时此刻,已再不敢回想了。”
  “公主殿下,奴婢知道你身为新君妃嫔身份特殊。只是君恩易驰,他日即便公主殿下为皇上诞下皇嗣也只能任人宰割。长孙皇后是北族人,她的子嗣才能继承江山大统,她们母子随时都可以赐死公主殿下和您的子嗣,难道公主殿下不知道其中的吗?”永好语调越来越激愤,甚至由地上爬起摇晃升平身子:“除非公主殿下的子嗣能成为太子,否则,总有一天公主殿下无力庇佑时,他会毫无征兆的命丧黄泉的!”
  升平无所适从的拼命躲闪永好疯狂的钳制,人一步步退后,直到双足抵住长榻再无处可躲。
  升平不是惧怕永好,而是惧怕永好所设想的一切。
  那么真实,那么骇人。
  升平知道,永好所有设想的一切必然会发生,但她却无力想出良策来阻止。
  升平望着永好癫狂的眼神只觉整个明晃晃的大殿开始旋转起来,眼前花白成片。她缓缓挪动脚步,绝望的回首望了一眼魏征,忽地,整个人软了身子瘫倒在地。
  神智恢复清醒的永好立即惊惶上前,魏征和同欢也同时抢身过来搀扶。升平宽厚的赤色外罩长袍就此散开,微微隆起的小腹再难隐藏,永好颤抖的将手按在升平腹部几下,当即绝望的看向魏征:“魏大人,公主殿下,她有了身孕。”
  
  元妃怀有皇嗣的喜讯来得如此突然,以致穆迢扬在昭阳宫回禀元妃有孕时,长孙氏跌落了手中的茶盏。她颤动的手指还沾着茶盏余温,一泼浓绿茶汤就这样悉数扬在自己的敝屣裙上,腿上洇晕大片也不觉得烫,神情呆愣。
  穆迢扬匍匐在地,虽然看见皇后失态举动却颤动着胡须垂首不语。
  长孙无垢怔怔看着他头顶官帽上微微颤动的乌色羽瓴,半晌才回过神来,轻轻问:“几个月了?”
  “已有四个月身孕了。“穆迢扬小心翼翼的回禀。
  四个月,明明可以看出元妃孕态取得先机的,结果她却失察了,长孙无垢不禁暗自握紧手指。
  长孙无垢陡然抬起凌厉双眼拍案而起:“穆左判,上次本宫问你元妃是否怀孕,你可是怎么对本宫说的?”
  穆迢扬匍匐在地,不住的叩首:“臣当时诊断,元妃娘娘桃花未至是因为月事不调,并非怀有身孕。”
  “所以说,穆左判不需要再留在太医院了。”长孙无垢温和了语气,笑中带怒道:“连元妃四月身孕居然都诊察不出,你这样老眼昏花留下来也只能妨碍有才后辈的涌出而已。”
  “皇后娘娘息怒,臣愿认罪罢官。”穆迢扬忙不迭叩首,一起一伏倒见得他嘴角正露出一丝笑意。
  长孙无垢觉得自己心中异常烦躁,挥袖命内侍掀去穆迢扬乌色羽瓴的从五品官帽将他赶出昭阳宫。然后另遣人拟旨,贬太医院左判穆迢扬罢官回乡,以惩效尤,再命太医院各位御医需自省自咎,以此为戒。
  穆迢扬踉踉跄跄从昭阳宫奔出去,被昭阳宫内侍推搡行至承天门外,直至昭阳宫内侍骂咧咧的离去,穆迢扬苍老面容方才展开舒适笑意。
  不远处魏征乘车正欲入宫禀奏朝事,他与穆迢扬两人远远的对视一眼,便各自别开视线错身而过。
  魏征所带车马嘶鸣着继续向前行进,穆迢扬则散乱着花白鬓发独自一人落寞离开皇宫而去。
  
  宫中突然传出嫔妃喜讯,身为皇后长孙无垢必须做得礼数周全。她命守谨赐百子卺被百子绣帐给元妃,更命新任左判来为升平诊脉查孕。
  长孙无垢原以为升平上次小产,必然一时间再难孕育皇嗣,自己虽得不到李世民的关切心中也算落得平衡。未料升平居然如此迅速的再次有孕,即便此次腹中只是个公主,李世民也必然不会再容自己留在昭阳宫了。如果……升平这个子嗣依旧保不住,那么,大家才可能回到往日势均力敌的局面。
  万万不可。
  长孙无垢将自己心中浮出的阴狠挥散。她还不能忘记那日李世民轻飘然勒住自己颈项的三尺白绫,更不能忘记责罚长孙无忌的数十杖刑。此刻升平出现万一,她定逃不过李世民追究,长孙家族也必然会因此蒙难。
  可是,此时元妃怀孕不仅意味着后宫风雨即将再起,更意味着自己之前所做的邀买天下人心的努力悉数作废。
  究竟是动手,还是坐观。长孙无垢在立政殿犹疑了许久。
  最终长孙无垢勉力稳住自己的心神,召守谨备凤辇,偕同拓跋丽容赶往栖凤殿先探望一下升平的口风。
  长孙无垢和拓跋丽容匆匆迈步入殿,只见升平正卧在长榻上阖眼沉睡。长孙无垢轻声问守在殿门口奉迎的同欢:“怎么元妃瞧上去如此憔悴,可召唤御医送药补养了吗?”
  同欢小声回禀长孙无垢:“元妃娘娘已经服过保胎药了,只是新来的左判院说元妃娘娘体质羸弱,怀孕必然辛苦憔悴。”
  长孙无垢缓缓颌首,人悄悄的走过去,未等她的素衣长衫靠近长榻,升平已经骤然睁开双眼,凌厉的目光惊得心绪不宁的长孙无垢不觉浑身一抖。
  升平看清长孙无垢的神色,收回锋芒,只是语气淡淡的问:“皇后娘娘何时来的栖凤宫,怎么也不命人知会臣妾前来奉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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