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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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才子- 第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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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伦公子拿了这次诗会两场第一,暴得大名,已隐约有蜀中青年士子马首之势。将来若在场面上行走,少不了要同他多打交道,花花轿子人抬人,卖他一个情面也是应该的。

况且,捉弄吴节这个大傻子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何乐而不为。

唐老爷没想到吴伦会为吴节求情,一怔,气哼哼地说:“贤侄,老朽今日总觉得这厅堂里浊气逼人,原来是这么一个混帐东西混进来了。就算让他写,也不过胡诌几句乡谚昵语,反污了我等的耳朵,你替他说什么好话?”

吴纶忍住得意的笑容:“唐伯父,既然吴节接到了唐府的请柬来参加这次诗会,按照规矩,他可以写出自己想写的诗词。我等可以笑他写得不好,骂他狗屁不通,但不能不让他发出自己的声音。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唐老爷还要生气,旁边,文同知却突然缓缓开口:“的确如此,吴伦乃是执中之言。”

“对啊,让他写。”众人又发出一阵笑声。

既然文大人说话了,唐老爷也不好反驳,哼了一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胸膛因为气愤上下起伏。

看着一脸嬉笑的众人,吴节一声冷笑却从心中冒起:笑吧,狂欢吧,等下让你们见识一下,什么叫宋词,什么才是中国古典文学的顶峰。

他装出傻楞楞的笑容,朝唐老爷一拱手:“泰山老大人,你真的要让小婿作词吗?”

一句“泰山老大人”一出,众皆愕然,屏风后面的唐宓也惊得一脸羞红,忍不住“啊”一声。

“你……”唐老爷铁青的脸变成猪肝色,一挥手:“快写,写完就给我出去!”

“哈哈,尔等竟然评吴伦的词为第一,依吴节看来,那词陈腐不堪,若这样的作品也能拿第一,传了出来,岂不让人笑话我蜀中无人诶!”吴节慢慢挺直身子,瘦弱的身躯突然精神起来。就好象一把脱鞘而出的宝剑,再不复先前的猥琐懦弱。

又端起一杯醇厚的剑南烧春,仰喉饮尽。一挥长袖,衣袂飘飘地朝窗户走去,一边走,一边大声俄吟:

“梦后楼台高锁,

酒醒帘幕低垂。

他年春恨却来时……”

这三句,严格地说只是一句半。意思是,梦醒只见高高楼台阁门紧锁,酒意消退但见帷帘重重低垂,他年春天惹起的恨恼又来缠我。

词句普通,甚至还略显平淡,加上吴节念得又慢,大家不耐烦的同时,也不觉得有何出奇之处。

不过,还是有识货的人心中一凛,不得不说,这三句格律平仄都对了,也将那春天的夜晚和酒意朦胧中惆怅思绪写得体贴,铺垫到十分。

这却不是一个傻子能够作出来的。

虽然厅堂里还有是士子们起哄的怪笑,但那笑声分明小了下去。

走到窗前,吴节停了下来,转头深深地朝屏风这边看过来,却没见到唐宓。

反倒是那彩云抬头向他递过来一个鼓励的微笑。

吴节略微有些失望,提高声气,继续咏道:“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至此,上半片《临江仙》已经念完。

唐家老爷正恼怒地端着酒杯喝闷酒,听到这点睛一般的两句,手一颤,酒水淋漓滴下,只感觉脖子后面像是有一道冷风吹来,吹得寒毛根根竖起。

彩云脸上的微笑不见了,放在琵琶上的右手也微微抖动,禁不住痉挛般地一勾,然后一挑,有柔美忧郁的乐声在厅堂中流淌。

随着这一声琵琶幽咽,众人都仿佛看到一个面容苍白的白衣少年正在春日的微雨中,背手看花,如梦似幻的雨幕中,燕子飞来又去,如同流年。

再没有人说话,厅堂中除了乐声,静得可以听到针落地的声音。

而大家脸上的嘲讽也被如痴如醉所代替,都不由地正襟危坐。

……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屏风之后,唐宓将这两句反反复复地在心中念了几遍,眼睛里有晶莹的水气沁出。

正要再次沉浸在这婉约得让人心碎,绮丽得无法呼吸的氛围中时,吴节突然一伸手,猛地将两扇花窗推开。

“蓬!”一声,清风满屋,无边月色瞬间涌进厅堂。

那乳白色的月光如同活过来了,水一样在人群中,桌椅间流淌。

再次挥动衣袖,哗啦风声中,吴节看起来直如那云雾中的出尘仙人。

只一道目光热烈灼热,依旧朝屏风看来,就好象要将其看穿。

“记得小颦初见,

两重心字罗衣。

琵琶弦上说相思,

当时明月在,

曾照彩云归。”

……

“记得小颦初见,两重心字罗衣。”

唐宓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那件暗红色衫子,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滴落下来,又转眼被月色吞没:“小颦,小颦不就是我吗?”

“依稀记得小颦和我在下午时见面的情形,她穿着绣着两重心字的衫子。此刻,有人拨动琵琶弦述说乡思的滋味,就如这时的月光那样皎洁如玉,她却如飘然而去的彩云,袅无音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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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挥手自兹去(继续求推荐票支持

唐宓哽咽着嗓子,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将这首《临江仙》反反复复地念了两遍。只觉得斜飞的燕子和着微凉的春风,化成一缕柔丝,将无脏六腑都收束在一起。

然后狠狠一勒,勒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那缕缕丝丝深入骨髓,如刀如刺,或痛或苦,或麻或痒,清晰深刻,偏偏却无从把握。

待到最后一句“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罢了,那已经绷紧的丝缕却猛地碎开,随着雨中丁香花瓣,纷纷扬扬落在心中最柔软所在。将已经五味杂陈的那颗心熨贴如初。

“原来吴节公子的诗词竟好到极处,可笑我唐宓还想着为他捉刀,当真是羞煞了人。”欣喜之余,一张脸有微微发烫。

再看看那白衣飘飘的少年,神采如此飞扬。虽然相貌平凡,却不让魏晋高贤。隐约觉得,也只有如此男子才配得上我唐宓。

风流当如吴士贞,余子不过豚犬尔!

见唐大小姐痴痴地站在那里,如同梦魇,小环不懂诗词,忍不住问:“大小姐,吴大傻……吴公子这首词作得如何?婢子看他又唱又跳的,跟小丑一样,估计又丢人了。”

唐宓这才清醒过来,一挥袖,转身就走,只幽幽一叹:“若吴士贞这词早一些出来,也没人敢上前献丑。一曲《临江仙》,前有‘滚滚长江东逝水’,后有‘曾照彩云归’,已将这个词牌写尽了。也许,百年之后,依旧有骚人墨客对此情此景津乐道。”

……

整个大厅堂鸦雀无声,没有喧哗,也没有先前吴伦词出来时,震天也似的叫好声,还挂在众人脸上的嘲讽已经被震惊和瞠目结舌所代替。

吴伦的词大家还能叫一声好,而吴节的“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一出,大家都不知道该如何喝彩。

刚才他所念的正是北宋晏几道的作品。

晏几道是北宋词人晏殊的第七子,人称小晏。有词作两百多首传世,除三首长调,其余全是小令,他的小令词在北宋中期发展到一个高峰。小令词多怀往事,抒写哀愁,最能打动人心。尤其是这首“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更是他的代表作,便称之为九曲回肠,千古名篇也不为过。

其实,宋词中的〈临江仙〉还有不少佳作。比如李清照的“庭院深深深几许,”、秦观的“千里潇湘?道镀帧薄?p》尤其是李清照那首之中“浓香吹尽有谁知,暖风迟日也,别到杏花肥。”更是婉约秀丽得让人柔肠寸结。

只不过,李易安是个女子,若吴节用她的文字,味道未免有些不对。至于秦观,甚至苏轼的作品,不但不应景,也不甚佳。只小晏的这首合此间意味,其中最妙的是还嵌进去了小颦和彩云二人的名字。

这个异世界的明朝因为没有唐诗宋词的滋养,文人们诗词唱和,走的还是隋、卫两朝宫体诗的路子。即便元曲也算非常不错,可未免有些粗鄙,典雅之处尚且不足。

杨慎那首“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豪迈苍凉,已是从隋至今的第一流作品,普通人认为,就算强行去作,也未必能超越小杨学士。可没想到吴节这首词,走的是现代人口中所谓的小清新路子。两首词,一首苍劲雄伟,一首婉约典雅,竟珠联璧合,相得益彰。

这就是千古绝唱。

念完这首《临江仙》的吴节将飘飞的长袖一卷,收拢在一起,朝为首的文同知等人一施礼,一声:“告辞!”

然后潇洒地朝门外走去。

众人都还处于石化状态,却没人想着说什么,也没人去拦吴节。

远远的,吴节朗朗的笑声传来:“上一场吴节非不能,不屑为之。不过是一首长江、三峡而已,又有何难。吴节又得一首打油诗,博君等一笑。”

“风急天高猿声哀,

渚清沙白鸟飞回。

无边落木萧萧下,

不尽长江滚滚来。

万里悲秋常作客,

百年多病独登台。

艰难苦恨繁霜鬓,

潦倒新停浊酒杯。”

……

声音苍劲悠长,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凉。可细细品之,其中还带着一种看尽人间炎凉的明悟和胸中壮志未酬的寂寥。

刚才那首《临江仙》婉约隽永,乃是白衣少年的轻吟浅唱。

这首七言却是一个沧桑老者在那三峡的蜿蜒栈道中艰苦跋涉,脚下是奔流而去的大江,头顶是亘古不变的青空。

一声长叹:逝者如斯夫,如同这不息流水,不舍昼夜。

白衣少年、堪破世情的老者奇异地汇合在这么一个人身上。

……

长吟之声袅袅不绝,却终不可闻。

吴节已消失在那一片皎洁月色之中。

静默良久,文同知突然一叹:“这若是打油诗,却置他人于何地?”

话音刚落,就有一个士子一脸羞红地站起身来,快步走到文同知等人面前,从案上挑出自己的词稿,一把扯得碎了:“吴士贞大才,有他佳作在前,小生所写的这点东西当真是不堪入目。可笑我先前还极尽嘲讽之为能事,现在回想起来,真真让人羞死。小生今生再不言诗。”

“蜀中有子吴士贞,谁人敢言诗词绝?”又有几个心胸豁达的士子站起身走过来,将自己的稿子扯碎了,依次在文同知等人面前长长一揖,却不说一句话,转身离去。

“胸襟坦荡,大有古人之风,我成都士子当真不错。吴节诗词一出,千秋之后,定然有人记得今夜种种。”文同知抚须哈哈大笑,转头对唐老爷道:“唐讷,我听人说吴节是你未来的东床快婿。你唐家的唐宓小姐已是名震四川的才女,杨宗之一代学问大师。还有仙逝的杨阁老、小杨学生。我巴蜀一地的文脉都汇集到你们家了,当真让人羡慕。既然吴节有如此绝世之才,先前你因何要轰他出去。是怕他抢了其他士子的风头吗?”

听文大人提起吴节是自己女婿一事,又想起自己先前对他诸多呵斥,甚至要着人将他轰出去。唐老爷唐讷面庞和脖子都热辣辣的,喉结滚动半天,尴尬得说不出话来。

府学教授见唐讷满面羞愧,心中好笑,道:“看样子,这个吴节得头名是实至名归了,大家没意见吧。”

站在那里的吴伦身体一颤:“他得第一……不……不行……”

文同知呵呵一笑,也不理睬吴伦,对教授道:“吴节进前十四肯定是没什么问题的,是否拿第一,还得问彩云姑娘。”

“对,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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