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这般一说,方湛一、刘侠我、陈重霄邵、能容四人都忍不住地大笑起来。【注:明朝时,礼、户、吏、兵、刑、工六部的最高长官为尚书,下有左、右侍郎(相当于现在的副部长)等官员。明朝有十三承宣布政使司(如现在的省),其最高长官为左、右布政使,下面有左、右参政(相当于现在的副省长)等官员。都察院(当时的监察、司法部门)里有左、右佥都御史(大致相当于现在监察部里的司局级干部)等官员。】
老丐叹道:“他家里那么多的什么左的右的人,恐怕连朝廷也给左右住了,我们这等小民就更不用说了。”
蓬头少年道:“还有,还有。朱老爷还和一个王室子弟、什么镇国还是辅国中尉的拜了把子,更是威风凛凛,凛凛威风了。而且他还交结了不少江湖上的大人物,有这帮的帮主,有那派的掌门,还有这‘三杰’那‘四豪’那那‘五雄’的一大堆人。反正他朱老爷要是打个喷嚏,全城就要冷上三天。因此他家的家奴也是狗仗人势,乱吠胡咬,动不动就行凶作恶,比衙门里的人还横。”
那个额头上有血包的汉子道:“听说前不久,那朱老爷看上了城西的一个女孩儿,便让人拉了半车银子去换。不料那女孩儿和她父母都是有志气的人,不管送来多少东西,就是不肯。朱老爷气得要把天捅破,就派人硬生生地抢了过去。那女孩儿到朱家后,哭了两天,第三天,借口到后院走走,谁知是找了口井,跳下去自尽了。知道女儿死后,女孩的娘一下子就给气死了,不久她爹爹也上吊身亡了。好端端的一家三口人,说没有就没有了,好令人心痛。”众人无不敛容,叹息不已。
过了一会,那伤了眼的汉子忽然道:“不过,还是有报应的,他朱昌恒虽然妻妾成队成群,却还是只有死去的发妻王氏生的那个女儿。这样看来,他是怕是要绝后了。”
谁知,此言一出,却有一人大声道:“绝后又如何?我若是他,有那样一个女儿就天足地足了。”众人闻言,都朝他看去。
伤了眼的汉子冷笑道:“到底是在朱家做了几天奴才的人,直至如今还没有忘掉主家!你就不想想当初是被怎样赶出来的?又不想想方才是被怎样一路追打的?”
那人并不理会,接着道:“朱昌恒虽然无子,倒有一个出尘脱俗的千金小姐,七月里出生,那时节石榴正好下来,故名榴玉,如今已十七八岁了。那朱小姐如何聪慧灵秀,我形容不出,若是当朝准许女子科考,她定能蟾宫折桂、金榜题名;如何俊俏娇媚,我也形容不出,反正看到了她,就觉得自己像堆狗屎一样。”众丐听了,哄然大笑。那人依旧不睬,又道:“朱小姐冰容玉貌,冰肌玉骨,冰魂玉魄,如下凡的仙子,降世的玉女。”
说道此处,有人打断他的话道:“听说你就是想打那朱小姐的注意,才被赶出来的。”
那人并不反驳,只是徐徐地道:“像我这般粗俗、卑陋、低贱、脏臭之人,断然不敢、也不会对她那样的人有任何非分之想。更何况朱小姐虽人如冰玉,可内心里一点儿也不冷,温和善良、体恤下人,没有一丝豪门娇女的架子,没有半点千金小姐的xìng子。这样一个人儿,谁又忍心对她起歪心呢?”
说到此处,那人停了下来。众人沉默,整个楼上安静静的。
突然,那蓬头少年像是说给众人,又像是自言自语地道:“如此佳人,不知这世上哪个哥儿有福消受。”
那人清了清喉咙,竟毫无顾忌地道:“依我看来,也或许是我见识短浅。这普天之下,没有几个能配得上那朱小姐的,管他是什么公子、王子、皇子、太子,乃至是什么天子的。”听他这般庄严一说,众人惊得直瞪眼睛。那人还是从从容容地道:“诸位试想,有女如此,纵然绝嗣,又有何憾?”众人又是无语。
少时,方湛一站起来,抚掌大笑道:“说得好,说得好。”
又有一人怯怯地道:“如此说来,那朱小姐极难嫁人了?”
那人叹道:“这也倒不是,自古以来,婚姻之事都是依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父亲若想让她出嫁,一句话就行了。”
那伤了眼的汉子似是同情地道:“自古红颜多薄命,不知那朱小姐命运到底如何?”
那人道:“但愿上天保佑,让朱小姐有个好的归宿。”
然而这时,却有一人抗声道:“朱昌恒巧取豪夺,横行无法,是恶都作,你还这样偏袒他家!”
那人道:“朱昌恒是该死,是该千刀万剐,是该碎尸万段,可与朱小姐又有何干系?其实朱小姐也是极为可怜的,自小没有了娘,朱昌恒后来娶的大小老婆对她都是虚心假意,没有一个真正疼她。朱昌恒本人虽是极宠爱她,但所能做的,也只是让她穿金戴银、衣锦着缎。那个女孩家没有许多心事,可她又向谁倾诉呢?前年我在她家里做活时,就听朱小姐的丫鬟说,她小姐过得一点儿也不开心,夜里常常独自垂泪,有时都是一整夜。”听他说到这里,众人摇头的摇头,叹息的叹息。
………【第三回 侠我劫富欲济贫 榴玉救父宁舍身】………
() 不多时,空中的云层慢慢地变薄,风也弱了,雨也小了。但毕竟到了黄昏时分,四周的景物渐渐地模糊起来,夜幕悄悄落下。
薛钟到附近的酒肆买来酒菜,设席招待刘侠我。席间,宾主两人言语十分相投,只恨相逢得晚。酒席过后,薛钟换过施夫人照看孩子,让她去给刘侠我收拾住处。施夫人将自家多年都没舍得用的锦缎被子、褥子都给刘侠我用了。收拾好后,施夫人稍稍吃了几口饭菜,就又来照看孩子,让薛钟去陪刘侠我说话。
但过了一会,又有孩子哭闹起来,薛钟道:“天冷了,孩子们比前些天爱哭爱闹了。”遂辞了刘侠我,去帮夫人照看孩子。
听着孩子们的哭声,又想了想午间那些乞丐被朱家人追打的情形,刘侠我心中浪起涛涌,难以平静。他打开包袱,换了身窄紧一些的衣服,带上剑,走过去向薛钟夫妇打了声招呼,直朝开封城内奔去。薛钟看他如此匆忙,料到有紧要的事做,但又不便多问,由他去了。此时风也停了,雨也住了。
薛钟家离城六七里远,刘侠我一路疾行,半盏茶的功夫就到了城里。刘侠我在街上找了个人,问清了朱家所在,径直过去了。
朱家大宅虽比不上王侯将相的府第,但远胜一般的权贵之家。大门虽不是十分的高大宽深,但营造得极为jīng致华丽,两边各挂六盏红纱灯笼,照得七八丈内都亮堂堂的。宅院中楼台高耸,灯火辉煌。酒肉之香扑鼻,琴瑟之音充耳。
刘侠我把剑从背上取下,左手拿着,右手拉起那狮首门环扣了几下门。不多时,门开了,出来两个凶神恶煞的大汉,这两个并不是午间追打众乞丐的人,因此并不认得刘侠我。一人大声喝道:“来者何人,有何贵干?”
刘侠我拱手笑道:“在下乃朱兄故人,今rì稍有闲暇,特来拜访,烦请通报。”刘侠我说得从容不迫,清清朗朗。
一开口就称他家老爷为兄,两人不由地认认真真地把刘侠我从上看到下,又从下看到上,但见他衣装鲜洁,神气十足,仪表非凡,宛然一副世家公子的模样。方才那大声喝叫之人不禁地折腰道:“请问公子尊姓大名,小的也好通报。”
刘侠我道:“见了朱兄,你只说刘公子来见便可。”那人应了一声,忙去禀告。
朱昌恒此时正与山东“沂山派”掌门高自流,徐州“云龙帮”帮主孟海楼在后堂饮酒,此时已是醉意熏熏。听报后,想想不知是刘指挥的儿子,就是刘副使的孙子,便忙不迭地道:“快请,快请!”
那人闻言,更是慌忙,一溜烟地奔过来,和声细语地道:“公子有请,公子有请。”刘侠我道声谢,随他进去了。
朱昌恒已经走了出来,站在灯火辉煌、亮如白昼的厅前。看刘侠我随家丁过来,一边下台阶,一边连声笑道:“不知公子光临寒舍,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可当走近,竟不认得。朱昌恒不禁一愣,一时又不知说什么为好,过了一会才道:“公子是、是……?”
刘侠我笑道:“朱老爷真是贵人多忘事,两年不见,却不知在下是谁了。”
朱昌恒又靠近些,睁大眼仔细打量一番,还是不知是谁,便道:“恕朱某眼拙,实在看不出公子是谁。”
刘侠我昂首大笑道:“朱老爷当真不知我是谁了?分明是看我如今贫困潦倒、落魄不堪,不屑相认了。”
朱昌恒也笑道:“朱某是有些嫌贫爱富,但还不至于如此。我半点都不认得你,叫我如何相认?公子究竟是谁,不妨痛痛快快地说出来,何必这般遮遮掩掩的?”
刘侠我道:“朱老爷只今如此目中无人,我纵然说出来我是谁,你还是不会相认的。不如不说,免得自取其辱。”
朱昌恒终于按捺不住了,厉声道:“你既然不说,我也不强人所难,四贵,送客!”
那个带刘侠我过来的大汉应声道:“是,老爷。”说着上前一步,一把拿住刘侠我的臂膀,喝道:“走,出去!”
刘侠我臂膀一抖,那叫四贵的大汉立时飞出丈远,大骇不已,站起来后,两腿直打哆嗦。
刘侠我又徐徐地向朱昌恒道:“朱老爷还未清楚在下缘何而来,就下逐客之令,未免太不近人情了吧。”
朱昌恒也多少被刘侠我上来的这一手惊吓住了,遂道:“那好,公子请讲,昌恒洗耳恭听。”
刘侠我道:“在下如今家徒四壁、一贫如洗、朝不保夕、举步维艰,故向朱老爷讨些吃的穿的用的。想朱老爷素来乐善好施、急人之急,此番必不会让我宝山空回。”
朱昌恒听了,先是冷冷一笑,继而哈哈大笑。站在他身后的沂山派掌门高自流跨步上前,指着刘侠我道:“一派胡言!你这衣着打扮、形sè容貌,岂像是贫困潦倒的样子?究竟有何居心?此地绝不是你撒野之处!”
朱昌恒也声sè俱厉地道:“何方蟊贼,敢来朱某这里索要财物!四贵,叫人去,把他抓起来,明天送官。”
云龙帮帮主孟海楼却道:“朱兄,不必与这种人计较,给他点东西,打发他去就是了。”
朱昌恒向刘侠我道:“看在孟帮主的面上,就饶你一回。四贵,给他取五两银子过来。”说着甩袖转身,朝厅堂里去。
刘侠我大声道:“慢!若是讨五两银子,我又何必到富可敌国的朱老爷的府上来?”
高自流道:“小子,五两银子已是不少,够你吃好些时候的了。朱老爷和你素不相识,给你这些,可谓是大善人了。别不知足,免得鸡飞蛋打!”
朱昌恒好不耐烦地道:“四贵,取十两给他。”
刘侠我道:“十两?朱老爷钱财无算,却这般小气,真不痛快!既然朱老爷给的难合在下之意,那我就开口要了。”
朱昌恒又不由地转过身来,怒笑道:“果然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你到底想要多少,朱某倒也想听一听。”
高自流又道:“rǔ臭未干的小儿,安敢如此狂妄,也不看看谁在这里,竟如此明目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