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着急,方晏却上了心火,很快地,宫里传出陛下第一位龙子尚未成形便流失的消息,太妃为此素衣斋戒,祈求上苍垂怜,为圣朝再送一名健康的龙子。
皇帝每日照常上朝理政,看不出丝毫异样,除却偶尔召召贤王入宫商议国政,并不象以前那般无事便将弟弟拉进宫内漫无边际地谈天说地。
好在因为辅国公的离世,皇帝下召一年内上至皇族官吏,下至普通百姓,均不得呈办婚庆喜事,首先便是取消了本定于秋季的才女大选。如此一来,方晏着实松了口气,至少这一年谁也不能再逼着自己纳妃了。
皇帝不动声色,却不代表后宫没有反应,皇后易柳的几番举措令方晏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易柳是个极为聪明精干的女人,贵妃突然落胎令她提高了警觉心,在皇帝的默许下,大肆盘查贵妃失胎的原因,最终查出是贵妃宫中一位宫女受另一名不起眼的才人暗托,将安胎药换成红花给贵妃服用,导致了龙子的流失。
这还了得!微不足道的才人与宫女当夜被绞死在冷宫内,贵妃用人不查,律下不严,也应受些教训,皇后诣旨贵妃降为嫔,闭门思过一年。
风波就此草草平息,方晏知道皇帝终究还是放了自己母妃一马,否则岂会这般简单。他寅夜进宫求见兄长,意欲代母谢罪,被皇帝插科打诨地混了过去,却拉着他说了半宿的废话。
贤王不是一个没头脑的人,皇帝法外施恩,不曾将事态扩大,他却清楚母妃会因此更加有恃无恐,其后还将使出什么手段他一时半会儿也摸不透,可亲儿哪能怨母奸,他可以暗地里制止,却不便明面上与自己的母亲当面锣对面鼓地较真起来,如此夹在兄长与母亲之间,早晚会有出事的那一天。
所以,缌缌不能留在京城!方晏没办法劝得了蔚缌,无奈之下找到尹氏兄妹,表明自己为难的处境,希望二人相助让蔚缌可以安稳地离开。
竹雪微笑着拒绝了贤王的请求,只言小少爷既然自有打算,也不好违了他的心意,王爷不必为此忧虑,毕竟现下还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发生呢!
方晏怎能不忧?事情若发生了再走或许就来不及了,既然尹氏兄妹不配合,贤王暗自留了主意,好歹要将蔚缌送走。
事有凑巧,云岫在津沽的陶瓷分铺不慎买进了一批劣质的瓷器,数目颇大,掌柜为了收回成本,冒充优等品摆上货架,不料却被买家识破,声誉大损,尹氏兄妹滞留京城,离津沽最近,接到消息后,只得匆匆赶去处理善后。
双胞胎不舍得离开哥哥,随同兄长仍旧住在王府,如此一来,蔚缌搬进了原来的院子,总不能让方晏日日靠着枕垫睡觉。
竹雪临走前与蔚缌略微说了些方晏的境况,少年心下更是有了计较,这么温和的一个人,对自己始终一心一意,如何能够薄待了他?自己已经失去了一个大哥,不想再失去第二个,好歹要留在他身边,说不定也能助他一臂之力。
他自经历了那桩惨事,心智成熟了不少,再不似以前一般任性胡为,自小的良好教养开始慢慢表现出来,加之他对方晏实有情意,到这关口,索性拿方晏当自己的亲人一般,谁会在亲人有难的时候甩手离开?
方晏素来温文,不仅蔚缌,连双胞胎兄弟都觉得他十分可亲,平日里跟着兄长一起称其为大哥。这两个孩子自与温瞻认识以后,常往国公府跑,教教温瞻武艺,和温瞻一起读读书,三个孩子玩得很是投缘。小墨常与温瞻说起云岫之事,七岁稚子很是钦羡,三人约定以后一定要带温瞻往出云山一游。
萧彤华既决心入仕,果然闭门备考,所幸温瞻有小砚小墨纠缠着,倒也让他空闲了不少,有时看书看得疲惫,出门见到三个孩子指手划脚地练着武艺,倒也觉得轻松了许多。
蔚缌经过一次大难,恍然明白自己的功夫实是差得离谱,轻功好有时候并不能救己救人,若不是武功太差,见识过少,如何被人轻易擒住,大哥也不会与自己阴阳永隔。
痛定思痛,蔚缌终于理解了父亲当年的良苦用心。蒲歆知道这个儿子懒惰,赵无咎又护得紧,庄中上上下下一昧怜惜着,不好过多管束,却给他下了死要求,让他将云岫所有的武学招术、修练方法背得滚瓜烂熟,以望他哪日兴起时还能练上一练,如今果然有了用处。
住在王府中游手好闲浪费时间实是不妥,蔚缌开始做起了他自小最讨厌的事情──练功,记忆由浅入深,少年天资聪颖,小时候多多少少也曾打下了些基础,他的脸皮又是少有的厚,故而常常向弟弟小砚请教,没过多久,功力大幅提升,连一向最擅长的轻功也增进了不少。
如此一晃一个月悄然滑过,这日方晏从宫中回来,不知为了何事,竟在前厅置了宴席,所请者不过三人,正是蔚缌兄弟。
一桌子铺满了琳琅菜肴,小墨目瞪口呆:“方大哥,你今日碰着了什么喜事吗?”
方晏微笑:“没有,自你们来到京城,我还不曾请你们吃一顿像样的宴席,今日突然有了兴致,故而让厨房准备了。可惜不能饮酒,否则定要喝个痛快。”
蔚缌只当他解决了一件棘手的公务想要放松一下,并不多问,却开口劝道:“我们不喝,大哥可喝得,要不,我陪大哥喝两盅?”
方晏摆摆手:“你胃弱,酒乃烈物,还是不要喝的好,我又不是个酒鬼,何必定要饮酒?”
少年笑道:“人常说无酒不欢,陪我们三个吃饭,真是没趣得紧。”
方晏双眸流盼:“若能日日与你们一起吃饭,方晏死而无憾。”
蔚缌愣了愣:“大哥如何说这样的话?”
方晏自知说漏了嘴,连忙打岔:“虽无酒,我们却可以茶代酒,今年的新茶放到现在怕是已沈了,不过,我府里的全是贡品,用来代酒再好不过。”
他亲手执壶为三人斟茶,不知为何,那执壶的手微微颤抖,以至于到蔚缌面前时,竟有几滴茶水洒在了杯外。
少年隐隐觉得今日的方晏不大对劲,却又看不透究竟是哪儿出了问题,手握茶杯,心里反复思量,难道是宫里。。。。。。
方晏举起茶杯:“以茶代酒,我们先干一杯。”
蔚缌若有所思地望着他,右手慢慢高抬,细小的杯沿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茶水溅洒在杯侧。
双胞胎觉得好玩,站起身与方晏干杯,嘻嘻哈哈一饮而尽,小墨由衷地赞叹:“贡品就是不一样,果然比云岫的茶好喝。”
方晏叫过侍立一旁的梅疏鸿,在他耳边叮嘱了几句,红衣人连连点头,几步走出厅门,再回来时手中捧着两个茶罐,送到双胞胎面前。
贤王温和地笑:“可惜只剩两罐了,待明年再上新茶,我给你们留着,这两罐送给你们。”
蔚缌饮尽杯中茶,皱眉道:“他们又不走,何必特特送给他们,若喜欢喝平日里叫人泡来便是。”
方晏转头望向他,笑容缱绻,带着无尽的爱怜之意:“他们今日便要走了,既喜欢便给他们带走吧!”
双胞胎莫名其妙地互望一眼,小墨好奇道:“方大哥,我们没说要走啊,你为什么说我们今日便走?”
小砚忽地低声道:“不好。。。。。。”身体晃了晃,小墨功力浅,话刚说完便软软地趴在了桌子上。
蔚缌眼前发花,强自提起精神:“大哥,你。。。。。。”身体向下溜去。
方晏上前将他拢进怀里,手臂紧紧收住,喃喃道:“缌缌,你不能留在这里陪我遭难。。。。。。若过得两年,我还活着,定会去云岫寻你,缌缌。。。。。。”
蔚缌努力睁大双眸,却觉眼前愈来愈模糊,方晏清俊的脸庞渐渐看不清了,耳语般的呢喃传进心里,少年大急,大哥。。。。。。意识慢慢消散开来。。。。。。
第八章
碧纱窗下洗沉烟,薰风唤昼眠。
蔚缌模模糊糊醒来时,旦觉四肢酸软,头脑沉滞,体内似乎出了什么状况一般,只是半点力气都提不上来。鼻间隐隐荷香沁心,夏日温暖的风带着丝丝水汽浸润着五官双颊,少年深深吸了口气,神智完全清醒了过来。
睁开眼,自己身处在一个雅致的小阁中,藕荷色的镂空纱制长幔随着轻风微微飘拂,透过纱帐,可以看见敞开着的琉璃镶边精美窗框,窗下有一个向内沿升的小窗台,红长的彩陶颈瓶中插着一枝含苞欲放、亭亭玉立的芙渠。微微侧过头,屋子另一侧还有一排宽大的折叠式窗户,其下置着一张红檀书案,案前一个修长的身影背负着双手静静地凝望窗外。
蔚缌撑着手臂慢慢坐了起来,身体异样的沉重引起了他的疑惑,试着提用真气,骇然发现丹田似是被什么东西封住了一般,真气一丝一毫都用不上来。
蓦然拉开丝帐,这里是什么地方?自己。。。。。。发生了什么事?犹记得昏迷前是被方晏紧紧抱在怀里,难道方晏他。。。。。。
窗前的人听到了响动,倏然回过身来,瞧见蔚缌半坐着的模样,惊喜连连:“你终于醒了,朕正担心着呢!”
这个人朗目疏眉、清俊优雅,却不曾穿那套尊贵的衣服,随随便便一身滚银边云纹白袍,长发束起,舒适闲淡,正是圣朝的天子至尊方荀。
蔚缌有些反应不过来:“你。。。。。。你。。。。。。”
方荀笑眯眯地走到床边坐下:“醒了便好,已经睡了三日了,再不醒,朕一定找黄需算帐。怎么样?饿了吗?想不想吃点什么?”
少年理不清头绪,沉下脸:“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里?”
皇帝微笑着:“先别问那么多,你已经三日没有好好吃东西了,饿不饿?”
蔚缌揉了揉腹部,不提倒也感觉不到,这么一提果然觉得饥饿难耐,胞弱的胃竟还有些隐隐生疼。
方荀瞧见了他的动作,收起笑容,皱了皱眉:“是朕不好,竟忘了你的胃有毛病,疼吗?”
少年慢慢向后靠在床栏上:“我怎么会在这里?”
皇帝没有回答,却蓦然扬声道:“来人。”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手执拂尘的太监总管苏文走了进来:“陛下!”
方荀吩咐道:“替蔚公子洗漱,将蔚公子的午膳取来。”
苏文行了个礼:“是。”复又退了出去。
皇帝转过头:“缌缌。。。。。。”少年皱着眉,不容他多言,开口打断了他的话:“这是什么地方,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小砚小墨呢?他们在哪儿?”
方荀好脾气地替他拉了拉丝被:“别着急,你的问题朕自然会一一解答,只是你刚刚醒来,可觉得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蔚缌眼光一闪,警惕地望着他:“为什么我的真气提不上来?”
皇帝继续问道:“别的呢?有没有感觉别的什么地方不舒服?”
少年摇摇头,复又顿住:“你搞的什么名堂?”
方荀像是松了口气,喃喃自语:“幸好没什么问题,要不然朕宰了黄需那小子。”翻上一个自认为灿烂的笑容:“缌缌,你别害怕,还记得昏迷前的事吗?”
蔚缌愣了愣:“昏迷前的事?”那晚,方晏突然起了兴致,设晏款待自己兄弟三人,不料,茶水中放了迷
药,最后的记忆是方晏温暖的怀抱。。。。。。大哥。。。。。。
皇帝观察着他的神色:“想起来了?”
少年抬眸望向他:“你把我掳来究竟有何目的?”
方荀怔了怔,忽然大笑了起来:“你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