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凯说：“把避弹衣给您。”
顾教授拍了拍胸口：“不用啦，刚才你们那个队友，已经把他的避弹衣给我了。”
“队友……”彭凯愣了一下，咽了口吐沫；解着扣子的手一下子僵在那里。他突然明白刚才轩辕朗为什么要他断后；然后又要跟他换过来……那之间的几分钟，他把避弹衣给了顾教授。他想到了顾教授没有避弹衣，他早就想到了！
彭凯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他揪出别在衣领上的通话器，几乎是吼着说：“轩辕朗！你他妈给我回来！”
彭凯是军校的高材生，平时在队里最文明，从来不爆粗口。这一嗓子却吼地中气十足，还是对着自己的顶头上司。通话器那边，隐约可以听见一声声枪响，咝咝的气流声里，轩辕朗倒还是平常那种赖儿吧唧的腔调：“长能耐了啊，连我都敢骂。”
“我他妈还想揍你呢！连防弹衣都没有，你还不快回来！”
“后面尾巴好几条，不割了他们，咱们谁都走不成。”轩辕朗说着，突然顿了一下，通话器里“嘭”的一声枪响，大约是又干掉了一个敌人。彭凯心里一紧，然后听见他接着说：“知道我危险就别磨叽了，带着教授赶紧走，找到咱们的飞机告诉我，我立刻过去跟你们汇合。”
轩辕朗说完，马上关了通话器，彭凯对着话筒喊了几声都没回应。他用力攥了一下拳头，终于咬牙背起顾教授，拼命奔向丛林深处。
彭凯说到这里，小倩的脸已经白得不像话。她的嘴唇哆嗦着，好半天才问：“后来呢？他没跟你们汇合，你们就把他扔那儿了，对吗？”
彭凯的鼻翼阖动着，垂下头说：“嫂子你骂我吧！队长为了我，连命都不要，可是我却把他一个人扔那儿了！你骂我打我吧！我他妈的不是东西！”
他一边颤声说着，一边伸手甩了自己两个耳光。曾鹏看见他这样子，忙着过来拉住他：“凯子你发生什么疯！那是任务，顾教授必须安全转移，搁谁谁也得走！”说完又转向小倩，看着她苍白颤抖的样子，却不知道说什么，只是红着眼圈叫了一声：“嫂子……”
嫂子……小倩第一次明白，这两个字的分量到底有多重。
眼泪顺着脸颊刷刷地流下来，可是小倩的嘴边竟然绽开一抹笑痕，眼睛飞快地眨巴着，那表情像是在做梦，又像是游离到了另一个空间。她的嗓音也渺远得像是从天边飘过来，带着某种虚空而悲伤的，不真实的质感。她只问了一句：“几天了？”
曾鹏一下子没听明白，下意识问：“什么？”
“我是说……”小倩说：“他失踪几天了？”
曾鹏艰难地咽了口吐沫，正要说话。于队看着他的下属，突然觉得不忍心。于是清了清嗓子，抢先说：“今天，是第四天。”
“四天……”大批敌人的围攻下，对于一个连避弹衣都没有的，孤军奋战的军人，四天，是个什么样的概念？小倩心里针扎一样疼，却只是安静而淡漠地问：“你们都不去找他吗？”
于队尽量表现得平静而严肃，这个时候，他必须让所有人觉得安心，尽管他的不安和担心不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少。他说：“鉴于这次行动的隐蔽性，而且因为是在境外，短时间内，不适合进行大范围搜救。所以……”
“我明白了。”于队还没说完，小倩就接了口：“您别说了，我都知道了。”
于铁成看到小丫头眼神空空洞洞的，突然想起不久前，轩辕朗把她带到队里来。那个顾盼生辉的红衣小姑娘，开朗而热忱，快乐地像个孩子。而现在……于队咬了一下嘴唇，沉沉地说：“小倩……对不起。”
那一句“对不起”让小倩心里一酸，她说：“于队，您别这么说。我既然决定跟他在一块，那这些，就是我应该承担的。”
她说完就吸了吸鼻子，转身对着纪敏行：“老纪，先送我回去吧。事情都了解清楚了，我就不给队里添乱了。”
纪敏行一直沉默着，他本来还害怕小倩会失控，现在看到她这么镇静，就说：“也好，回去歇歇，等着队里消息。”
俩人说完，跟于队告了别，正要往外走，于队又叫住小倩：“哎，等等。”
小倩回过头：“您还有什么事儿？”
于队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有点欲言又止：“这是朗子的……遗书。信封上写的你的名字，现在，把它给你。”
遗书……小倩缓缓走过去，下了很大勇气才伸出手，可是在碰到信封的那一刹那，却好像被火烫到一样，猛地就缩回来。她的一脸苍白已经变成惨白，哆哆嗦嗦地不敢去碰那封遗书。纪敏行抿着唇，伸手帮她接过来：“我们出任务之前都写遗书的，没什么，你别怕。”
小倩泼辣惯了，突然在人前表现出这么柔弱的一面，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她把额前的碎发抿到耳后，低着头把信封接过来，“嗯”了一声，就和纪敏行一起出了于队的办公室。
把小倩送回家之后，纪敏行本来想留下来陪她一会。可是看到她一副恍恍惚惚的样子，一到家就闭着眼睛窝在沙发上，不出声也不动。他轻叹了一口气，觉得这样陪着她不太方便，只说让她别胡思乱想，也就转身出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小倩一个人，她闭着眼睛，却没有半点睡意。光影缓缓流动，像是有了实体的质感，刀刃一样游移在身体肌肤上。每过去一秒，疼痛就多一分。
她不知道，异国他乡，千里之外，她的朗子在忍受怎样的艰险困苦……又或者，他已经连痛苦都不能够了？她曾经以为失去他是人生中最痛苦的事，而现在她才发现，像这样生死未卜、远隔天涯，这才是最折磨人的。
因为每一分、每一秒，她无时无刻不在担心。整颗心都悬着，整个人都像是陷进某种虚空里去，四下里是黑暗和虚无，仿佛一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
也不知道躺了多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不知不觉地哭了，也不知道刚才是不是睡着。小倩清醒过来的时候，房间里已经黑得什么都看不见了。她觉得嗓子干的难受，起身打开吊灯，倒了杯水给自己。
突然想起来，她打开轩辕朗的遗书，不算漂亮却刚劲有力的方块字像是图钉，一颗一颗钉进眼睛里来。
他说，要是他不在了，把抚恤金留给她。
他说，要是他出了事，让她好好的。
他说，他从没想过分手，他是不得已。
他说，他爱她。
小倩读完，发疯一样把那张信纸撕得粉碎。如果，如果他真的出了事，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爱你。而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滚！
小倩失魂落魄地蹲在地上，双臂抱着身体一动不动。整个世界都仿佛是静息的，突然有个毛茸茸的小东西拱着她的脚踝，是她的小狗，是她的小朗。小朗发出吱吱嗡嗡的声音，像是在安慰她，又像是在哭泣。小倩看到这个白白软软的小家伙，曾经快乐的回忆一下子复苏，她顿时就哭得崩溃了……
她把小狗紧紧抱在怀里，一边哭，一边哽咽着说：“小朗……小朗你知道吗……”
朗子也许就回不来了……小朗你知道吗？
等待中煎熬的时间总是慢得像是凌迟，可无论多难捱，也还是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小倩给秦薇打了电话，让她这几天帮忙照顾曹小慧。而她整整三天没有出门，每天就将就吃一点泡面，或者干脆什么的都不吃。整天抱膝窝在沙发上，守着电话一动不动。
三天的时间，足以让一个神采飞扬的女孩变得颓废而憔悴。当纪敏行带着彭凯和曾鹏，还有于队到家里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眼神空洞，头发蓬乱，脸色惨白的小倩。
小倩听见门铃声，一开门，她这副样子就把纪敏行吓了一跳。然后其余的三个人也都愣了一下。倒是小倩先有了反应，也顾不得和于队打招呼，她像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紧紧拽住纪敏行的袖子，满含期待地问：“你们来了！是不是有消息了？朗子有消息了是吗？”
纪敏行却说：“还没有。”
58V章
“哦。”小倩刚才明亮的眼睛瞬间黯淡下来；她什么也不说，转身走到沙发边；继续蜷缩着身子窝在那。
房间里关着窗户，大白天的还拉着窗帘；幽幽暗暗的，不见半点光线。地上乱七八糟地扔着方便面的纸盒；还有用过的面巾纸。到处都是发霉的，幽暗的，死寂而绝望的味道。
于队他们三个不放心小倩，所以让纪敏行带着他们过来看看。现在看到她这样的状态，三个大男人只是沉默，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彭凯始终对轩辕朗的事耿耿于怀；又要上去说话；却被曾鹏拦住了。纪敏行却像是有点生气，他两步走到窗前，呼啦一下子拉开紧闭着的落地窗帘。
房间里一下子明亮起来，小倩本能地抬手挡着刺眼的阳光。纪敏行又走到她跟前，手插在裤兜里，居高临下地说：“你看你这是什么样子？我朗哥还没变成鬼，你倒先把自己弄得跟暗鬼一样！”
依着小倩的脾气，被人这样大声吼，早该跳脚了。可现在，她的眼珠只是在眼皮底下转了一下，却什么都没说。纪敏行看不得她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深吸了口气，强忍着怒意说：“轩辕小倩，你给我起来！”
小倩垂着头，还是不动，纪敏行不管不顾的，一下子抓着她的衣领，动作粗鲁地把人提起来：“我说让你起来，你听见没有？”
小倩还是不搭腔，甚至不反抗，就身子软软的任由他提着，像是一具会呼吸的尸体。
纪敏行揪着她乱糟糟的长发，把她的脑袋摇晃了几下，恶狠狠地说：“跟你说话呢！你他妈的聋了吗？！”
小倩终于被惹怒了。“我就是聋了！我不仅聋了，我还瞎了，我还死了！”小倩甩开他，赤脚站在地板上，红着眼睛对他吼：“朗子回不来，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冲你这句话，我他妈的就该替朗哥揍你！”纪敏行很没风度地把西装脱下来一甩，随手把衬衣的袖子挽上去。他把小倩揪到客厅的落地镜前，强迫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暴躁地抓了几下头发，发型乱蓬蓬的，像个狮子一样吼人：“你瞅瞅你现在的德行……”
“纪哥……”曾鹏在身后拉了他一下，却被他一晃身子就甩开：“别拦着我！今儿要不骂醒她，我对不起生死未卜的朗哥！”他伸着手指头在小倩身上一阵比划：“你自己看看，你还像个人吗？！你现在这个样子，你配得上轩辕朗吗？”
“配不配的上又怎么样？我像不像人又怎么样？！”小倩哭得气短，无力地蹲在地上，声嘶力竭地说：“我好好的他就能回来吗？我好好的他就能没事吗？你告诉我能吗？”
“你这样折磨自己他就能回来吗？要是自虐自残就能让他没事，我，曾鹏，彭凯，还有于队，我们他妈的集体去抹脖子！你以为他出事，难过的就你一个人吗？我们都跟他在战场上换过命，我们的难受一点也不比你少！”
纪敏行说完，又把小倩拉起来：“走，你跟我走！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去哪儿啊？我不去！”小倩的手腕被他捏得生疼，她使劲儿挣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