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些无聊的繁文缛节,走吧。”霏霏终于不再刺激她那颗玻璃心,当先向外走去。喜娘一呆,顶着张苦瓜脸,急急忙忙跟了上去。
霏霏没有拒绝喜娘的搀扶,任由她把自己带向前方,带向她一片漆黑的双眼之中,最黑暗的地方。嘴角的笑容仿佛是画上去的,一直保持着那个弧度——她的幸福根本不在这个男人身上,谈什么相敬如宾,和和美美?
霏霏弯腰进了喜轿,一动不动地坐着。轿子终于平稳地抬了起来,几个穿红戴花的男人喜气洋洋地吹奏着唢呐,铜锣敲得梆梆响,一切都和民间普通的嫁娶没什么不同。王赭率领了几百名卫士,负责护送,或者说押送。
喜娘面如土色地跟在旁边,不断在心底祈求这姑娘一路上不要出妖蛾子。只要她好好地嫁她的人,她就能好好地回她的家——她刚刚看得真真的,那新娘不止穿了一双白鞋,里面还有一套纯白的长裙,边缘勾着一圈阴冷的黑色莲纹。
新婚之日见到任何白色都是不吉利的,哪有人会在自己的吉服下面早早套一身白衣?那是成亲还是送葬啊?
然而,喜娘其实杞人忧天了。一路上霏霏真的一直很安静,静得像是他们抬了一顶空轿一般。若非偶尔轿身震动,轿帘掀起,露出一方薄薄的雪色下颌来,喜娘简直怀疑她凭空消失了。
与她所想的完全不同,霏霏根本也没打算折腾什么,她已经累了。近日来所发生的每一件事,对她而言都可谓雪上加霜。她曾经倨傲,曾经倔强,曾经恨不能与天比高,无论如何誓要自己掌握自己的命途……但如今,她已经认命。
所谓穿一身白,不过是霏霏不想让宫南傲太痛快太得意罢了。敌对至此,她凭什么成全他?
不过,从某方面而言,喜娘有一部分的预感确实是对的。这成亲之路有坎坷,却不是霏霏折腾出来的。
走了接近一个时辰,天从熹光微薄到日上梢头,抬轿的轿夫又换了一批,喜娘已经走得快要累趴在地的时候,走在最前的王赭终于传令休息片刻。他不屑地瞥着气喘吁吁的喜娘,这才走了一半呢,还是主上英明,让他们早早启程,否则就该耽误吉时了。
喜娘苦着脸捶腿,似乎从她见到霏霏起,就一直保持着这个表情。
正当喜娘稍稍放松下来,眯着眼睛四处打量的时候,旁边的喜轿突然被人掀起了轿帘,一个好听却沉冷的声音响起,“这里面太闷了,扶我出去走走。”
喜娘本来就受惊的脸顿时又添了几分愁色,当着霏霏那张冷脸,早就准备好的理由一个也想不起来,只得老老实实把王赭的话重复了一遍:“夫人,统领说了,除非您的夫君来了,不许您离开轿子半步。”
她以为霏霏听了这话必定要冲她发怒,谁知那美艳女子只是蹙了蹙眉,面无表情地放下了帘子。
霏霏的脸上波澜不惊,帘子落下的瞬间,纤瘦的手指却深深地陷入了自己华美的喜服。她的手指多次受伤,就算上官昭璃和宫南傲一直用最好的药养着,仍然不复当年完美修长的手型,此刻死死攥紧一截袍角,像是要将自己的骨节拧断。
无法言喻的情感充斥了她的整颗心……这么熟悉的感觉,这么熟悉的气息,难道,是那个人来了?
122 抢亲2
从一开始出来,她就觉得像是有人在她身后注视着她,哪怕她坐进喜轿,那人犀利灼热的目光也根本没有被木板阻挡,仍然死死绞着她的身影,一路尾随。
她初时还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但刚刚掀开帘子,那一刻落在她脸上的眼神就像有实质一般!那其中的火辣、惊痛、悲伤,无一不是她熟悉的,甚至还有淡淡的怒火和让人心疼的怨。
他不是还昏迷着吗,他不是深受重伤吗?他是不是一个人来的,他难道不知道这里危险吗?他要是轻举妄动,会不会再次落入宫南傲的手心?他的伤还痛不痛,他怪不怪她那天一刀刺进他的胸膛,他,知不知道,知不知道她已经……
霏霏猛地低下头,把自己越来越烫的脸狠狠埋进冰冷的掌心,脑子里无数念头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在几乎把心脏撑得涨破的惊喜之后,就是没顶的绝望。
她颤抖的手指慢慢蜷缩起来,丝毫不在乎脸上精致的妆容会被抹花。就算已经不再抱有任何希望,就算她早就决定嫁给宫南傲,就算她害怕面对上官昭璃知道她失身于宫南傲之后的怒火,她还是忍不住在心底问一句:上官昭璃,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昭璃,你知不知道我好害怕,你知不知道我一点也不想嫁给宫南傲,你是不是来接我的?你知不知道?
霏霏的指缝之间,漏过一丝晶莹,她放下双手,眼角的妆容已经花了,金色的墨痕拖出一道泪水的痕迹。她笑着哭起来,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却大力地仰起头,像要把自己的后颈折断,膝头上手捏成了拳头,全身都在颤抖。
上官昭璃,你知不知道,我好想你?
良久,霏霏才平静下来,绝美的面容更加冷硬。无论如何,只要上官昭璃打算出手劫亲,她就必须配合。以上官昭璃的性格,只要他不死心,谁的话都无法改变他的决定,而一旦时间拖延,他就会有危险。
她宁愿她之前的费尽心思,下决定时的艰难都付水东流,她宁愿再花百倍的决心离开他身边,再费百倍的力气取得宫南傲的欢心,也无法让他因为她,再落进宫南傲的陷阱。
霏霏焦虑不安地坐着,一时希望上官昭璃不要管她,自己逃走,不要破坏她的计划,一时又想要他能为了自己冲冠一怒,做点什么不计后果的事情。越想越烦躁,只能不断深深呼吸,把满腹心事尽量压下去,再压下去一点。
如果上官昭璃要动手,自然是他们走到中途,又处于休息的时候最方便。然而,一直等到王赭传达口令,再次上路,都没有任何动静。
霏霏时冷时热的身体终于完全地冷下去,她虚脱一般靠在软垫上,轻轻地呼出一口长长的气,心头微酸。她茫然地睁大一双无法视物的眼睛,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遗憾什么。
良久,她苦笑着摇了摇头,或许根本就是她的幻觉罢了。她如今的行为形同背叛,上官昭璃是王啊,那样骄傲又多疑的人,若当真清醒,不一刀杀了她就好了,怎么可能为现在的她做什么不理智的事?
然而,不等轿子完全抬起来,羽箭破空之声响起,“啊”的一声惨叫,随行的侍卫们突然大叫起来。
有兵刃相交的声音传来,花轿也开始左右摇晃。因为才休息完,人人都还有些懒散,甚至很多人没有回到自己的岗位之上,队伍稀稀拉拉,拖得比开始还长一些,王赭大声地吼叫着什么,声音从那头远远传过来……霏霏靠在软垫上的身体蓦地坐直,脸色苍白得可怕。
她征了怔,随即掀开轿帘,毫不犹豫得钻了出去。
“砰!”
将出未出的时候,她的额头狠狠地撞上了一副胸膛,霏霏脑子一晕,差点又跌回去,那人却后退一步,低低口申吟了一声,似有痛意。
霏霏霎时如遭雷击,头很痛,她却像感觉不到,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身体直直向后倒去。
“蠢女人,你这么迫不及待往后倒,是想摔得后脑开花吗?做了他的女人,人也变傻了?”一个熟悉刻骨的声音狠狠地想起,带着一股子咬牙切齿的味道。或许是因为之前的大病,许久不曾说话,哑得厉害,不复曾经的磁性清朗。
他清爽的气息扑面而来,修长有力的手臂将霏霏的身体拉了回来,没让她摔下去。
霏霏的身体已经完全僵硬了,每一个关节都像生满锈铁的失灵机械,那灼着自己后腰的热度,那揽着自己身体的力度……这一切,就好像是梦。她的泪水哗啦啦地落下来,反反复复在心底自语,反反复复向自己证实,是他来了,他竟然真的来了!
上官昭璃从来没想到她会哭成这个样子,明明没有表情,没有声音,脸颊上两道泪水却不停地流着,仿佛一辈子的眼泪都集中在这一天流下。他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想放开她的身体,去替她擦脸上的眼泪,又怕一旦放开她,凭她现在这副呆呆的样子,立刻就会倒下去。
上官昭璃几乎急出一头汗来,只好笨手笨脚地拍着她的后背,硬邦邦地道,“哭什么,你这是给他尽职尽责地哭嫁,还是恨我破坏了你母仪天下的机会……”
话一出口,臂膀之间那柔软的身体就颤了颤,上官昭璃立刻住了嘴,棱角分明的俊脸黑如锅底,恨不得腾出手抽自己一耳光。他懊丧地垂下脸,眼底映着一片鲜艳灿烂的大红色,似乎也烧开一片嫉妒的烈焰。实在是她今日太美,实在是他的心太疼太慌乱,所以他妒忌了,并没有讽刺挖苦她的意思。
四处的砍杀打斗之声还响得震天,两人却旁若无人地抱在一起,似乎与世隔绝。言飞不得不承认,这一幕确实很美好,但是……他切菜一般削又下一个敌人的脑袋,抹了一把满脸的鲜血,扯着嗓子大叫道,“主上,要小别胜新婚也请您记得咱们是在抢亲,在战场上!您别一个兽血沸腾,在宫南傲的花轿里就把房圆了!”
“……”
上官昭璃嘴角一抽,脸黑得更厉害。霏霏仍然……是那副呆楞到没有表情的表情,眼泪像下不完的雨,浇得上官昭璃心软成了一团。
他承认自己一直想看她有些正常人的情绪,笑也好,哭也好,尤其想看她为他流泪。
但到了今天,在她真正的为了他哭得花了妆容的时候,他却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像……兵败如山倒。无法去抵抗,无法不心疼,恨不得把她的眼睛封住,让她一滴泪都再流不出来。
他飞快扫了一眼周围,他们暧昧的姿势让他的脸又黑了一点——霏霏的身体后仰,他的身体前倾,两人都是上身在轿子之内,腿在轿门口,看起来既像他“兽性大发”,把新娘子摁倒扑入轿中,又像新娘主动投怀送抱,要把他扯进轿中一样。
“还不起来,真那么喜欢他送你的花轿,那么舍不得走?”他的话依旧难听,声音却轻柔下来,不再嘶哑,低沉悦耳,像哄小孩子一样的音调。
霏霏眨了眨眼睛,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眼泪倒是缓缓收了。
123 抢亲3
上官昭璃轻轻松了一口气,俊美的脸上闪过一丝淡淡的笑容,正当他抱着她站直身体的时候,怀中那受伤的小兽一般脆弱的女子却突然抬起了头,然后,她借着他拉她的力道,“凶猛”地扑进了他的怀里!
同样消瘦的身体狠狠相撞,对方突出的骨骼铬得两人都疼了,上官昭璃伤口被扯痛,忍不住又退了一步,她却紧紧跟上,坚决地抬手环上他的腰,用力收紧。
“昭璃,你来得迟了,但我一直在等你。”
霏霏闭上眼睛,嘴角轻轻勾起,声音轻薄如烟。她这一生从来没有真正放肆过,以前不能,以后也不能,所以此时此刻最后的机会,她不想再放过。
上官昭璃按着她的腰的手颤了颤,随即更用力地按下去,嘴角的弧度霸道而笃定,声音同样地轻,只有她能听得见,“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记得等我。哪怕你认为已经晚到不可补救的时候,哪怕你完全绝望的时候,都不准放弃等我!”
霏霏心里涌过澎湃的暖流,脸颊却离开了他的胸膛,仰着头挑起一边的眉毛,神色俏皮而挑衅:“凭什么?”
上官昭璃学着她的样子挑起眉毛,没有说话。他眼底的光变得戏谑和邪恶,他突然单手搂住她的腰,灵巧地翻身跳上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