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花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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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花吟-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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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岚知道,她错生作了女儿身。
  “人生在世,哪有事事随心所欲的。但是我才不会让自己过得难过呢……”她说得颠三倒四,却手舞足蹈得兴奋异常,像一个小孩子般无视危险,在面积并不大的桌子上蹦蹦跳跳的。
  拿着酒壶,遥遥对着门边无人的方向,仰头,狠狠地灌了一口。酒水顺着壶嘴而下,淋湿了弧线优美的下巴。浸湿了衣襟。她穿着精美华丽的嫁衣,就这样舞动起来。欲要走过一段新风景,必定要离开一路旧相识。她一直都看得很清楚。
  大漠荒芜,但却牛羊成群,蓝天一碧如洗,冷傲的也是自由的。
  开心是真,因为要去见识这般深邃浩渺的风景;难过是真,因为远离了锦绣繁华的建章,便再没有归期。为了碧蓝的天空,远离了诗情画意的柳絮;为了策马的自由,远离了烟雨朦胧的湖畔。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是个矛盾的人。为了不知名的前景,却依然奋不顾身。
  “所以啊……”语声中带着凄凉的笑意,眼睛里面的泪水仿佛随时都会满溢出来,“在犹豫不决的时候就应该狠狠地把心里的牵绊、回忆通通毁掉。”笑意盈盈的面容因为酒的原因更似三月盛开的桃花。可神情却是前所未有的落寞心酸。
  青岚明白了,没有去阻止她继续发酒疯,拿在手中的解酒药也没有送出。静静地离开了这片死寂的空气。昂首阔步地走了出去,背脊挺得笔直,姿态依然是那么优雅,眼泪却猝不及防地滑落脸庞。
  “到底为何要如此自苦呢?”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甚至侍卫婢女都不在身边。一个人在寂静的黑夜被孤独淹没,心底的希望沉到深渊。绝望、死寂在周身环绕逃脱不开。这样……才能毅然决然地抛弃掉一切犹豫和彷徨,彻底地痛过,重新上路。是最笨额方法,也是唯一能够动摇她的方法。
  青岚知道她一定是建章历史上最怀抱着希望的和亲公主。可是,现在她却用最绝望残忍的方式折磨着自己。想一想那个只有一面之缘,面含冰霜、严肃冷淡的男子。心里忍不住哀叹,他们明明就是同样承担责任的人,也同样是宁愿自苦也不会牵连旁人的人。
  杨昭晔在百花楼外站定了许久,听着门内若有似无的歌声,心如刀绞,双腿却像被灌了铅似的动弹不得。他若去了,又能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呢?他日突厥王子携她回乡。此刻的一线希望就是往后永无止境的折磨,倒不如让她痛过这一时。方才一时冲动飞奔到了百花楼,在门口听见她的声音,却又失去了所有言语行动。
  青岚从百花楼出来,抬头看见的便是杨昭晔痴然痛苦的眼神,想想门内还撒着酒疯的人,叹息更重。
  “她……”杨昭晔只说了一个字,却发现嗓音沙哑得惊人,握成拳的手紧了紧,心跳伴随着他问出的问题加快,“她还好吗?”
  “你现在有多不好,她就有多不好。”
  杨昭晔一手盖住眉眼,低声苦笑,“是吗?”
  青岚抿了抿唇,还是忍不住问出口,“为什么不进去看看呢?真的愿意让她这么难过下去吗?你又不是她,怎么知道她忘却一切走后到底是开心还是难过?”她深知,瑾月怕是自己都不清楚离开后能否同从前一样喜乐无忧。那个早已习惯了在人前欢笑开朗,夜深人静时,却独自躲在被褥里哭泣的姑娘。
  “我……”杨昭晔心里正没个回答,楼内却突然传来瓷器破碎,掀桌倒椅的声音,他还来不及回答,人就已先行闯了进去。这一生、这一世,怕也只有这一人如此屡次三番让他丧失理智冷静。
  青岚看着他疾走而去的身影,唇角缓缓勾起一个微笑,眼中却满是悲凉。不管爱与不爱,都是相思愁断肠的折磨。
  他们是血脉相缠的藤蔓,缠得紧了会呼吸不过来,分开又会丧失生命和养分,打不开的痛苦死结,却又是唯一能存活的证明。
  瑾月穿着这一身鲜红如血仿佛啼血杜鹃声声泣血。眼光中满是迷离朦胧的破碎,四周都是打碎了的酒壶,洒在地上未干的酒液像极了她眼中未落的泪水。神情茫然无助得像一个找不到家的孩子,发丝凌乱,动作小心,嘴里哼着悠扬的曲调,哀思的歌词,“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喜几家愁,几家高楼嘛饮美酒,几家流落在呀嘛在街头,在巷口……”
  在空中摇动的手放下,突然倒吸了一口冷气,白皙的手臂不小心被地上的碎瓷片给划破了,可怜兮兮的低声呼痛。
  过了许久以后,杨昭晔自己都不曾想到一向冷心冷情,见了这一幕,不是心急焦灼地问她如何,也不是一语不发地抱住她,任尴尬的沉默蔓延。他轻轻地执起她不小心被划伤的手臂,小心地吹了吹伤口,语气轻柔地不可思议,“疼不疼?”
  早该知道的,桃花林下初相遇,身手如飞破暗箭,翻手覆雨谈心机,与都城百姓亲切殷言。她是一种美艳辛辣的毒,而杨昭晔中了瑾月的毒,这辈子毒中,甘之如饴。
  酒醉中听见熟悉的声音,瑾月迷迷糊糊地转过头,眯了眯眼,不甚清醒,竟有些吞吞吐吐地问道:“杨……杨……昭……将军吗?”固执的她一旦认定的决绝,连酒醉都不忘保持最后的距离。
  杨昭晔苦笑,这是他期望的最合适的距离,可真到了此刻,自己心中才发现那是一把双刃剑,再合适的距离也不过心中滴出的血,都是自欺欺人,不过伤人更深。
  “既是如此,索性更痛一点吧。”伸出双臂,把瑾月揽入怀中,收紧。第一次的相拥,严丝合缝的怀抱,这世上不可能找到再如此契合的两个人。那已定的未来,注定分离的结局,既是要难过,那自然亦要有过甜蜜。
  “杨……昭……晔……”瑾月拉紧了他腰侧的衣裳,从不在人前哭泣的她,竟慢慢呜咽起来。“三天之后,我就要离开了。”
  喉头滑动,艰难地吐出三个字,“我知道。”
  她没有问他为什么来找她?他亦没有解释为什么会做这样出格的动作。如今的拥抱已是千金难求,结果太过明显,已经太累,没有那分心力去询问过程。他们都不是那等轰轰烈烈的人,注定的结局,话本里的故事轮到他们,除去了爱恨纠缠,就只剩下疲惫。
  杨昭晔轻抚着她乌黑油亮的长发,热气喷在她耳侧,两人默契的亲近,再自然不过的亲昵,没有忐忑不安的暧昧,“这三天,跟我在一起吧。”夫妻间的一生相伴,一路走过,他和她相处仅仅三天。这也许,也是足够。
  瑾月扯过他胸前的衣襟擦了擦满是泪水的脸,在怀里闷闷地点了点头。吸了吸鼻子,声音中带着浓浓地困倦,“虽然就要走了,但能做这个梦还是不错的。”
  杨昭晔有些哭笑不得,她酒醉头昏,竟将这些话都看做南柯一梦。
  “瑾月……瑾月……”轻声唤着最亲近的称呼,曾是她的要求,对方紧抓着他的衣襟,却没有半点回应。还真的是睡着了。不动声色地将她又搂紧了些,满足地喟叹一声。原本,他悄无声息地离开,那才是最彻底的断绝,一个怀抱的温暖是虚是幻,都无所谓,将它留成梦境里最皎洁清冷的一片月光,夜半梦醒时,能独自汲取它的温暖。这才该是最好的结局。
  “可是……我真的做不来这种事,对不起。”杨昭晔将她打横抱起,看着她窝在怀中安宁恬然的神情。刚毅的外表下,心里一片柔软。如果她能更快乐更好的生活,痛的只有他自己,也会安然收下这份痛苦。可瑾月偏是那种强撑忍耐又放不下的人,强颜欢笑的她,如此让人怜惜的她。就互相攀折着一起坠入深渊吧。这么想着的时候,烛光照耀的神情闪过一抹阴霾。嘴角勾起的弧度和着眼中溺死人的温柔却感觉苦涩不已。
  次日清晨,瑾月揉着疼痛的脑袋从宿醉中苏醒。脑海中闪过的那些片段、温柔低语、不敢相信的身影,让她疑惑又感到无措。比起宿醉后将自己酒醉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的那种人,截然相反的她却记得极其清楚,一件事都没落下。正为此,才恍觉不可思议,那么一个冷冰冰又死板的人怎么可能说出那么动人的话呢?更不可能的是,忠君为国的他绝不会来找自己。
  四肢都还在酸痛中,意识迷迷蒙蒙的,思及这一点,即便决定尽弃前尘,心中依然不好过。郁闷惆怅地翻了个身,瞳孔蓦地睁大,眼泪就这么措手不及得大颗大颗地掉出来。杨昭晔趴在她的床前,刚毅英朗的面容正好对上她的手掌。昨晚那些事情不是梦……不是梦!
  这人怎么可以这样啊,每次自己要放弃的时候,他都会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我要怎么丢得下,弃得掉。
  想要伸手擦擦自己的眼泪,却猛然顿住,顺眼望去,清醒过来的他,捉住了自己的那只手。下巴下还有带着青色的胡渣,眼眶泛黑,定是照顾了酒醉的自己整整一夜。
  想推拒、想懊恼、想同从前一样装得若无其事,却是哭得越来越大声,反捉(即便忠君为国,只想在适当的情况下自私一次)住他的手,试着性子打他、掐他。难过、纠葛、开心,不知道是什么情绪,复杂地纠缠在一起,只剩下毫无形象地嚎啕大哭。
  杨昭晔好脾气地摸摸瑾月的头发,有些笨拙地拿着袖子擦掉眼泪,轻声劝哄着,“不要哭了。”他不是善解人意的类型,每字每句却都是真挚的由心发出。瑾月扭着身子就要去抱他,杨昭晔连忙扶她起来,紧紧地搂在怀中。冰冷肃穆的将军此刻温柔,越发显得醉人。
  青岚在门外看着两人再次相拥,微微笑着离开,没有再去打扰。如果是他们,哪怕这三天内什么都不做,只是拥抱,也是浪漫得可以满溢出来的温暖。
  宫内,因为瑾月公主夜不归宿,在百花楼内喝得酩酊大醉的传言,流言四起,皇帝眉眼阴诡地坐在龙椅上,听着侍卫关于瑾月和杨昭晔在百花楼内的一言一行,面无表情。一向是疼爱小女儿的父亲,此刻看起来确实分外狰狞。
  侍卫犹豫了一下,仍是开口问道:“皇上,打算如何处理杨将军?”这样的事,并不是没有过。大公主在和亲前就曾同一大臣有过渊源。
  扔下奏折,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别管了,瑾月是四个女儿中最聪明识大局。”若非如此,也不会仅仅凭着愧疚就让她胡作非为这么多年。摆了摆手,不再过问此事。然而,在心中却对杨昭晔最后的命运下了判词。他的女儿他了解,不需要在和亲之后还让一个男人来乱她的心。他可不会忘记,他的大女儿就是思郁成狂,以致身亡。
  瑾月坐在床上,看着杨昭晔给她煮的白粥,还是有些犹豫要不要接过来……这能吃吗?怀疑地看着他,然后在杨昭晔没有表情的脸上默默地转移话题,“话说,应该有侍卫回宫报告了,你要是回去的话,还来得及,免得我父皇暗地里给你下刀子。”骗你的,就算现在也来不及了,不过,我也会想办法给你摆平的。
  杨昭晔递粥的动作顿住了,好像真的在仔细思考,却是意味不明地微微一笑,“你确定现在要和我讨论这些问题吗?”骗你的,军人便是要征战沙场、马革裹尸,只要他一日在沙场上,终会有身亡一日。
  瑾月讪讪地摸摸鼻子,接过碗,抿了抿唇,视死如归地喝了一口,“咦!口感还不错嘛。”
  曲起三指,杨昭晔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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