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沁好低泣一声,忽然泪落如雨。
朱震天显然神情不乐,却碍着我是江听潮指定的天刀主人,不便多言,神情不免悻然。我看在眼中,只能苦笑,缓缓道:“秋姑娘,我们即为夫妻,实不相瞒,如今北天关之势颇为紧急。天刀流必须马上出手相援。”
秋沁好平静下来,淡淡道:“好无情的男人,你为了北天关,宁可舍去听潮的临终托付吗?可见得你也不是好人。不过,你这个冷酷无情的性子,却也像足了听潮呢。既然我要做你妻子,自然会为你打算的。”说着忽然又嫣然一笑:“雷泽实为绝代神将,就算天刀流出兵,只怕未必有用。其实,我倒有一计,不用一兵一卒,可让那雷泽退兵。”
我心头一动,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反间计。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北国皇帝对雷泽的信任,本来就很薄弱,只怕经不起什么谗言。这一着秋沁好甚至已用过一次,显然她在北国宫廷有相当的影响力,不难说动皇帝。这一次,雷泽只怕难逃噩运。若他坚持那种固执的忠心,只能走向死亡!
我沉默不语,心头激烈颤抖。
这一次,我会彻底毁掉雷泽……
苍天作证!
要我如何面对此后的难堪岁月、无尽思量?
然,北天关中数万人已是命悬一发、南朝万里山河危在旦夕!
我眼前飘过北天关城下伏尸遍地、血流成河的情形,心头已有了决定,缓缓道“反间计,是么?”
秋沁好瞪大美目,讶然道:“果然厉害。”
我缓缓道:“北天关尚可支持十日,你要加紧行事。事毕后南下北天关,和我会合。北天关之围一解,秋姑娘,我当奏明天子,三媒六聘,迎娶你为北定王妃,你可满意?”我一字一句说着,心头痛到翻江倒海,眼前模糊一遍,一口腥甜之气在喉头滚来滚去,却被我暗中吞下。
我知道秋沁好精明险诈,决不能让她看出我的疲弱之态。当下暗暗咬破舌尖,借着一阵悸痛提起神智,取出怀中通灵犀递过去,对着她淡然一笑:“这本来就该属于你的,如今权充我的聘礼,聊表寸心。”
秋沁好一愣,慢慢接过通灵犀,紧握手中,眼中闪过一道烈焰,泪水却又流下。
我笑着吩咐:“军情紧急,你去备两匹好马,我们要立刻赶回北天关。”
我和朱震天快马加鞭,出得天刀流地段,朱震天憋了半天,这时终于发怒道:“丁珂平,你在搞什么鬼?竟然要取主公的未亡人?”
我微微一笑:“若非如此,北天关就完啦!”话音未落,忍了良久的郁血忽然急喷而出,眼前一黑,险些栽下马来。
朱震天大惊道:“丁珂平,你这小子可别吓唬我!”就待察看。
我摇摇头,勉强对他一笑:“没事,内伤复发而已,我熬得起。赶快赶回去……”
我们悄然赶回北天关之日,雷泽的登云梯已造好,正在攻城。全靠牧清野带着叶飞白拼死抵抗,总算城池未失。他们见到我回来,都是军心大振。我虽疲惫已极,也咬牙死忍,匆匆换过战甲,在城头亲自指挥作战。
我知道秋沁好就算能做得手脚,也需要一些时日,这一段无疑是北天关最艰苦的日子。关中存粮告磬,士兵只能靠草皮树根充饥,有人实在饿得熬忍不住,甚至去啃观音土。我看在眼中,却也唯有激励士气,要他们拼死熬过这一关,大声鼓励众兵将:“大家不要急,我们众志成城,最多再挺七天!七天之内,雷泽必定退兵!”
众人听的疑惑不已,但他们向来对我敬若天神,自然十分相信,拼命浴血奋战。
雷泽的攻势一如之前的猛烈,一波接一波。看这样子,他不攻下北天关,是势不罢休了!激战中,我越来越清楚,如果再无后援,北天关必将失守,我们的士兵甚至已没有了作战的力气,能拼命支持到现在,已是罕见之极。
但我甚至并不着急,无论如何,我对秋沁好的手段总算有些信心,当日在北国,眼看她支使天刀流对付雷泽,做事大是狠辣机变。何况以雷泽和皇帝的关系而言,本来就不难挑拨。那北国皇帝就算对南朝江山有些兴趣,却也抵不过雷泽对皇位的威胁来得实在。
我唯一担心的就是,时间上有甚偏差,在北国皇帝撤军圣旨到达之前,我军就抵挡不住,被雷泽攻破。果真如此,想必局势很难收拾。雷泽势必大军南下,一泄千里般扫荡南朝,到时候,就算北国皇帝下了撤军之旨,也挡不住雷泽了,他甚至会自立为王。其实,就算撤军旨意及时到达,雷泽也未必会这么听话,他还是可能造反。但那会造成北国内乱,自然对北天关威胁大减。
我为稳妥起见,还是派叶飞白杀出重围,南下寻求朝廷援助。
这日激战之中,前方北国军队忽然发出一声山崩般的惊呼声!那惊呼如潮水一般滚滚不息,他们喧哗着的,分明就是一句“撤军!元帅下令撤军了!”
我心头一震!成功了!知道北天关之危已解,不由得大大松了一口气!一时间,我甚至说不出是何感觉!
终于过去了,这场数万人的生死之劫!
刹那间,我甚至在北国将士的脸上看到了迷惑与绝望!
北天关的将士忽然窒息般地沉默了,随即,爆发出一声巨大的欢呼!
“雷泽退兵了!”
“雷泽退兵了!雷泽退兵了!”
……
我深深吸一口气,心头清楚,雷泽同意撤军,无疑着他再一次被朝廷废弃——甚至死亡。雷泽对北国的忠诚,甚至超出我的想象。
此时,他是何等心境?
我拒绝去想。
只因我已伤他太多太多次,我早已不再是雷的梦。
我挥手制止了士兵的追杀,静静看着北国人紧然有序的后退,悄立城头,心思茫然。
滚滚黄沙中,我却一直没看到雷泽的身影。
我默默凝视着北国人缓缓远去的后影,耳边传来北天关守兵们惊喜交加的欢呼声,如雷霆般响彻天际。
“北国退兵了,我们赢了!”
“不错!我们赢了啊!”这欢呼竟然伴随着嚎啕大哭!
我们赢了,伴随着城下遍地将士的尸骨!
可我们毕竟挺到了最后!
柳洄雪热泪盈眶,叫道:“丁元帅真是料事如神!竟然料定了北国今日会退兵!”
不知是谁跟着大叫一声:“不错,天赐丁元帅,保佑我朝!丁元帅,你就是我们的不败战神!”
“不败战神!不败战神!”
这声音如春雷般响彻北天关,人潮欢呼涌动,每个人脸上都挂着骄傲而兴奋的笑容。
我微笑着看着欢呼的人群,摆一摆手。
终于,我救回了一切。然,代价超出我的想象。
我终于忍不住,还是把目光投向远处化为一小片灰色暗影的北国军队。
自始至终,我看不到雷泽。
从此永无相见了吧?
有什么关系呢?早就决定的一切。
我沉默着凝视良久,忽然胸口一阵气血翻腾,激痛如万刀穿心,大口大口的鲜血激涌而出,慢慢倒地。
身边传来七嘴八舌的惊叫声。
是,我是北天关的战神,竟在这个时候倒下,想必令众人惊惶失措了吧?
我有些遗憾的想着,却无法克制心头冰寒之感。
没关系……还有什么可以在乎的呢?
我的意识逐渐滑入黑暗。似乎有人镇静地扶起了我,是牧清野吧。
我慢慢清醒过来,发现躺在床上,牧清野静静坐在一边看着,为我熬药。
我吃力地说:“谢谢。”
牧清野静静扫了我一眼,摇摇头:“不用。我只是不想假手别人,免得被人知道你是个女人,搞得军心不安。”
我淡淡微笑,知道这个人恐怕一辈子不会对我说一句好话了。但没关系,我已很清楚他其实是个温柔脆弱的人。
兰若能活到现在,想必牧清野的温柔会令她幸福吧?
只恨当年我的出现,令一切走了样。
忽然想起当年林归云的忿然咒骂:“你是个妖孽。”
呵呵,是,妖孽,毒龙。
断尽恩情,负尽人心。
我辜负了太多,这条命却还是留到现在,实在可笑得很。
牧清野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冷冷道:“别想一死偷懒。我花七天时间救活你,可不想白做。京中传来消息,叶飞白不知如何,得罪谢广宁,要被处斩了。你要想办法救他。”
我眉头一皱,喘息着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沉声道:“我去。”
二十九、男儿到死心如铁
雷泽,北天关之战。
我毕竟高兴得太早,这天,就在激战之中,军中忽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激战之中,传令兵飞速来报,叫道:“雷元帅,圣旨到了。”
我听得心头一愣,在这样的关键时刻,圣旨到来,到底意味着什么?
刹那间,我有一个非常不妙的预感,似乎想到了什么,我甚至忽然有了一种抗旨不接的冲动。但我毕竟忍耐下来,一挥手,吩咐铁图:“你继续指挥攻城,我去接旨。”当下急步奔向营帐。
我进去之时,看到钦差的脸,心头微微一沉,来的居然又是木豪!木豪是朝廷最为信任的老将,他每次出现都不会没有原因。看来,这次圣旨,绝无好事。
不幸事情正如我的预料,皇帝要我立即班师回朝,若不遵旨,以谋逆论处。看来,无论我如何对他毕恭毕敬,也无法得到他的彻底信任。
当我静静听毕木豪宣读圣旨,心头居然是一片冰水般的平静。
这样的朝廷,呵呵,我浴血奋战,为了什么呢?
苍天啊,我一生所求,难道毕竟虚空?
我用颤抖的手接下了圣旨,那一声“遵旨”却迟迟说不出口。
叫我如何遵旨?在我最接近成功的时候,皇帝却要我放弃一切。这样的难堪感受,就好象自万丈高崖失足落下,竟会如此虚空迷惘!
我的手慢慢痉挛着握向腰间刀柄,头脑中刹那间转过了千万个念头。我似乎想拼命抓住什么,又想挣脱什么——
我是不是要杀了木豪,就此造反?
手上汁出如浆,心跳就如沉闷的战鼓,一声比一声滞重而激烈。
造反吗?难道,我毕竟要做一个世人唾骂的乱臣贼子?
呵,不。这辈子,无论生死,我只是北国的子民。皇帝不肯信我,可要我如何能够起兵作乱,背叛家邦?
或者,我该趁着此时手拥重兵之际,自立为王?
但要我怎么做得到!沧海一战,屠戮同胞,虽是不得已而为之,已足以令苍天震怒。我若扯起反旗,无异于又一个御锦,势必令北国兵祸连绵、生灵涂炭。就算起兵称得一时快意,却要遗害苍生。更怕那南朝丁珂平乘北国内乱之机起事,反而踏马北上。这场杀局,我就算全都赢了下来,想必也是惨烈异常。更何况,我虽擅长兵法战阵,毕竟无治世之能,实非人君才具。我雷家历代祖上都是名垂青史、天下传诵的大将,难道到了我雷泽这一辈,却要留下千古骂名?!
罢!罢!罢!
就此收手吧……
木豪目光炯炯,一直紧张地看着我。显然他也心中有数,一个不好,只怕就会首先杀他祭祀。
我眼中的烈焰逐渐平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