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且慢。”皇太后从震惊中缓了过来,声音冷静如水,“听礼亲王说完再做打算。”
福临恨恨坐下,双目冷寒如星,代善叹了一口气:“眼下只是听闻,具体制作这些东西的工匠、单据、以及物证人证都还没有下落,贸然发难只会打草惊蛇。”
皇太后深深颔首,“大哥说得对,只是让大哥只身犯险哀家于心不忍,哀家会让正黄旗的索尼大臣助大哥一臂之力,务必要拿到多尔衮篡位的证据。”
代善点了点头,向着福临说道:“皇上切勿心急,微臣必定为皇上分忧,还请皇上静候佳音。”
福临感激道:“大伯的话,朕记住了,还请大伯一定保重身体。”
代善眼中含泪,“这辈子南征北讨,能够亲眼看着我大清入主中原,代善死而无憾,临死还能为皇上做件大事,代善也可以笑着去见列祖列宗了。”
皇太后看着礼亲王衰老的面庞,气若游丝般的声音,心里很不是滋味:“大哥说得哪里话,等到福临亲政,还要多多依仗大哥呢。”
代善摇摇头:“皇太后不要安慰我了,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能拖一时就是一时了。”说着,他艰难起身,“不打扰皇上和太后了,微臣告退。”
皇太后和皇帝亲自送了礼亲王到门口,皇太后唤来一顶轿子,仔细吩咐送礼亲王回府。
“皇儿,回乾清宫读书去吧,额娘要静一静。”送走了礼亲王,皇太后有些疲惫地说道。
福临点点头:“皇额娘宽心保重,儿子晚上再来问安。”
皇太后笑了笑,拍拍儿子的手,慈爱道:“去吧。”
福临行了礼出了慈宁宫,皇太后看着儿子英挺的背影,拢了拢身上那匹茜红色紫貂皮披风,也不进殿,只是慢慢走着。
慈宁宫的青石板砖地上,花盆底鞋轻轻走在上面的声音清亮缓慢,大清朝的圣母皇太后,她纹丝不乱的两把头上,点翠凤凰红宝石步摇摇曳出清冷光辉,她的眼睛比红宝石更加清冷。
“苏茉儿。”良久,太后向侍立在不远处的她招了招手。苏茉儿赶忙小跑过来,太后在她耳边轻语了几句,苏茉儿神色慎重地点点头,急步出了慈宁宫。
皇太后久久望着冬天灰蒙蒙的天空,多尔衮,事到如今,是你孤注一掷呢?还是早有此谋?我原本想着,也许我们之间,你不会死,可是现在……你把自己逼上了绝路,也把我逼上了绝路。
乾清宫的东暖阁,福临看着上次从翰墨斋买来的那副字出神,突然,他大步走到书案后面,拿了最大的那支狼毫,在雪白的高丽雪浪纸上奋笔疾书,笔走行云流水又气势磅礴,勾完最后一笔,福临随手把笔一丢,拿起自己刚写完的行草,挂在了那副字的旁边。
突然,他很想再去一次翰墨斋,看看写这幅字的主人还有没有别的佳作。
他唤来了傅达礼,准备微服出宫。
鄂硕将军府的正厅中,鄂硕将军刚刚送走了传达皇太后密旨的苏茉儿。
“阿玛。”十三岁的董鄂氏芷芬施施然走了进来,正值豆蔻的她,是鄂硕将军的独生女儿,容貌身材已经将将长成,娉婷可人,娇小玲珑,全然不像是满洲贵族家的格格。
鄂硕看着灵秀逼人的女儿,眼中的笑容漫到了眼角,温和问道:“今天的功课做完了?上次吕师傅夸你的行书有了些进步,可还好?”
芷芬笑盈盈的答道:“阿玛垂询,孩儿已经做完功课了,师傅虽夸孩儿临摹董其昌的行书有了些进步,但孩儿年纪尚小,难免笔力不足,还需要勤学多练。”
鄂硕见她答得认真,笑着点了点头,叹息道:“你额娘去得早,阿玛经常不在家,你多学学这些打发打发时间也好。再过两年,你也到了选秀的年纪,该学的东西都学会了,别丢了董鄂氏的面子。”
芷芬轻柔地笑,笑容乖巧甜美:“阿玛的话,孩儿都记在心里了。”
鄂硕摇了摇头,说道:“深宫是非多,阿玛并不想让你去那里,但是国法不可违,只希望你落了选,阿玛再给你找一门稳妥的亲事,你一辈子平平安安的,阿玛也放心了。”
大多数有女儿的满洲大臣无不盼望着自己的女儿入宫为妃,给家族带来无上的荣耀,后宫之争,向来是尔虞我诈,稍有不慎就会香消玉殒……芷芬想到这里,后背觉得冷飕飕的,阿玛是真心疼自己的。她轻轻说道:“阿玛的苦心,孩儿明白。”
鄂硕点了点头,芷芬退了下去。
翰墨斋的掌柜见上次那位贵客又来了,连忙端了椅子,又上了上好的热茶和点心。
“这铁观音不错,傅达礼,你也尝尝。”福临毫不客气地喝了一口,红茶温暖醇厚,驱散了寒气。
傅达礼也喜欢这种温暖的茶水,一口气喝完,掌柜又连忙续满。
“掌柜的,吕先生最近可有佳作?”福临淡淡问道。
掌柜转了转眼珠,连忙点头,笑道:“有!有!您稍等。”说着,到里面取出一个卷轴。
福临看着眼前的这幅画,是一幅临水桃花图。并不像普通的画法那样,画了水纹和桃花,而是淡淡水墨勾出一抹远山的影子,中间大片的留白,画了一个小小竹排上一个老人在撑船,船后,是片片落花逐水。
寥寥数笔,便勾勒出了一个安宁淡泊的境界,福临瞥见画作的下方的簪花小楷:芷芬。
芷芬,蘅芷清芬,这个名字的主人又是何等的蕙质兰心!福临当即让掌柜的仔细包好画作,他让傅达礼取出自己临摹的一幅行草让掌柜交给画作的主人。
掌柜的自然不敢怠慢,连忙去做了。
福临觉得心里暖洋洋的,人生难得知己,原来是这样的感觉。但他并不想更进一步,只想以文会友,切磋一下。
所以当他晚上去慈宁宫请安的时候,破天荒地吃了许多,皇太后看着吃得津津有味的皇帝,不免笑了:“慢些吃,还跟小时候一样呢。”
福临抬头,用明黄丝绢擦了擦嘴,不满道:“谁让额娘宫里的吃食那么好吃,儿子都觉得意犹未尽,额娘还好意思怪儿子。”
太后听着皇帝撒娇的语气,慈爱地说道:“好好好!,你吃你的,额娘再不说了!”
福临俏皮一笑,说道:“皇额娘说晚了,儿子可吃饱了!”
太后再也忍不住大笑,苏茉儿也在旁边忍俊不禁。
这天,天上黑压压的乌云再也承载不住重量,下起了鹅毛大雪,雪片纷飞,给紫禁城穿上了一层厚厚的棉衣,整个皇城被冰雪包裹,气象愈加威严雄浑,让人不敢生出半点轻慢之心。
“这场雪来得正好,民间不是有话,叫做瑞雪兆丰年?是个好兆头。”皇太后把手放在紫貂皮围里,看着窗外纷飞的白雪。
苏茉儿接口:“是啊,来年肯定是天下太平,五谷丰登。”
太后点了点头,耳垂上的碧玉坠子闪着柔和的光芒。她转身要坐下,却有小宫女打了门帘子闯了进来,苏茉儿正要喝止,却听那小宫女急声说道:“太后,礼亲王府上的使者来了。”
苏茉儿带了使者进来,使者顾不得身上的雪片子,扑通跪倒在太后面前。
太后的心猛地一跳,只听到:“太后,礼亲王病逝了。”
刹那间,殿中沉静如水,太后的心一直冷了下去,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礼亲王去得可安详?”
使者从袖中取出了一张纸交给太后,伏下身去:“礼亲王的遗言说,皇太后交给他的事情,他办完了,有脸去见列祖列宗。”
太后捧着这张纸,含泪点头。
礼亲王代善的死震动朝野,这位为大清奉献了一生的老亲王最终熬不过这个冬天驾鹤西去,礼亲王府来往吊唁的人络绎不绝,圣旨厚葬礼亲王,爵位由礼亲王第七子满达海继承,礼亲王为大清朝铁帽王之首,世袭罔替。如此,也是极尽哀荣了。
那张纸上,是摄政王多尔衮的亲笔信,太后看着纸上熟悉的字,却写着忤逆之言,心痛愤怒难以言说。但摄政王迟迟没有动作,事关皇室宗族,太后并不发难,只把那张重要的证据用锦盒装了放在自己床上那块“事事如意”的暗格里。
皇太后坐在床头,耳边还是刚刚多尔衮伤心欲绝的话语:“玉儿……你果真对我下手了……你是要置我于死地么?”
滚烫的眼神,热烈的语气,她的心缩成了一团,痛得无法呼吸:“多尔衮,你停手吧。”
多尔衮却仰天狂笑,头也不回地离去。
皇太后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疲惫地躺下,被子里淡淡的熏香香味让她有些恍惚。
冬去春来,过了年关,转眼已到三月,大地回暖,草长莺飞。
慈宁宫花园的水池中,养了一冬的锦鲤肥壮而色彩鲜艳,水边的柳树冒出了碧绿的叶子,万条垂下绿丝绦,原是这样美丽的景色。
皇太后坐在临池的小亭子中,看那悠闲的锦鲤。
苏茉儿急急过来,在太后耳边说了几句,太后惊得一下子站起来,差点摔倒,还好苏茉儿及时扶住了她:“你说的是真的?多铎染了天花?!”
苏茉儿捂住嘴点点头。
太后一下坐倒,双手掩面,有泪珠指缝间流出,“太医怎么说?还能不能救?”
苏茉儿泣不成声:“太医说,是早晚的事情了。”
皇太后缓缓放下手,“多铎……他还那么年轻……”
苏茉儿顾不得自己泪流满面,亲自去擦皇太后脸上的泪痕,“格格……豫亲王命中如此,您别这么伤心。”
皇太后摇摇头,心痛道:“多铎是多尔衮的同胞弟弟,多尔衮他……”
苏茉儿心下一阵绞痛:“十四爷眼下急得不行,说如果太医救不了豫亲王,太医院全体陪葬。”
皇太后讷讷无语,只无声饮泣。
豫亲王府,天花这种让满人闻风丧胆的疾病,多铎的房间除了福晋和摄政王谁也不敢靠近一步。
福晋红着眼角为自己昏迷不醒的夫君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小声哭着退了下去。
多尔衮看着床上虚弱苍白的弟弟,流下两行泪水。病中的多铎,原本消瘦的双颊上,密密麻麻的点子,两道黑眉痛苦地绞在一起,嘴里喃喃唤道:“额娘,额娘……”
多铎睁开了眼睛,还像以前那样炯炯有神,多尔衮知道,这是回光返照,他张开双臂,抱住了弟弟。
“哥哥……多铎刚刚看见额娘了,还有皇阿玛,他们……在喊多铎过去……”
多尔衮此刻的心被大石碾子滚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血肉模糊,直到怀中的多铎渐渐冰冷。多尔衮突然喷出一口鲜血,倒了下去。
继年前礼亲王离世,大清又少了一位战功卓越的年轻亲王,圣旨明喻和硕豫亲王爵位世袭罔替,厚葬,谥号“通”。摄政王伤心过度,病重不起,往永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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