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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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雀- 第2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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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活一下子变得开阔起来,他不再是孤单的一个人了,他有了许多同盟者;尽管他见不到这些同盟者,但他知道他们确实存在,他们就在这个城市中,在机关家属院那些千篇一律的单元房中,或者在清晨河边遛弯儿的人群中——他不认识他们,但他们认识他,他们在暗中支持他。  
  通过唐三儿,他们为他提供了许多信息,这些信息大都是模糊的、不确定的、表面的,或者是推测的,更多的只是线索。尽管如此,他仍然感到很振奋,毕竟许多情况他闻所未闻。相比之下,他掌握的情况简直少得可怜,而且多是以前的。他觉得自己对王绰已经够了解的,可他们说的一些事情仍然让他感到震惊——他们说王绰是一个最虚伪的人,他把自己树成廉洁勤政的模范,而骨子里却不是这么回事。他坏事做绝,称得上是“五毒市长”:传说他每星期要搞一个处女;他到澳门赌博一次输掉200万元;他有5处房子,其中临江两处,省城一处,京城两处;至于受贿多少,没人说得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数目不会小。还有一个更重要的情况,是说他和黑社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让黑社会为他服务……这就是王绰,春风得意步步高升的王绰!  
  他们说王绰经常到玫瑰山庄去,而那儿是一个淫窟。  
  为了证实他们的说法,刘树根装扮成乞丐在玫瑰山庄北边的沟渠里守候了5天。    
  一枝火焰 坚硬无比(6)    
  这是怎样的5天啊,开始两天他几乎是在喂养成堆的蚊虫,简直比在看守所的日子还难挨,后来更糟糕:下雨了,天像被戳了个窟窿,雨水从天上倾倒下来,像突然长出的茂密丛林,他深陷其中,不辨南北。他从隐蔽的地方出来,幽灵般地在雨中徘徊,冷得发抖。他也许应该放弃,可他没有;他回家换换衣服,穿上雨衣,揣上馒头又出来了。妻子不让他出去,但没拦住。  
  他终于在第5天傍晚发现了王绰的车。王绰来这儿干什么呢?而在这儿又能干什么呢,除了逍遥自在?王绰待到很晚才出来……第二天电视和报纸都报道了王绰这天晚上的行踪,但报道的不是他在淫窟销魂,而是冒雨到大堤上去检查防汛工作。  
  不幸的是,刘树根被玫瑰山庄的保安给抓住了,他们没收了他的相机。他想,这下完了,这些人穷凶极恶,不会善罢甘休的……那个经理模样的人审问他,扇他耳光,还给他肚子上来了一拳,这一拳打得他灵魂出窍几乎昏迷过去,借着一道枝形闪电,他看到了自己的可怜样……一个一直在旁边看着他挨打的小个子走过来,他的目光像刀子一样锐利,竟然叫出了他的名字……小个子劝他好好过活、养家糊口……  
  类似的话他曾从包学正那儿听到过,但包学正给他的是关怀;此人给他的却是嘲讽,好像要故意刺激他似的……他想把唾沫吐他脸上,但忍住了……不可思议,也是万幸的是,小个子做主把他给放了,看来小个子是他们的头儿……  
  他没想到他们连相机也还给了他……  
  可是,他并非总是这么幸运。  
  几天后,这场雨还没有停,但已经是断断续续的了,有时简直像蛤蟆尿似的就那么几滴。傍晚,他看望父母回来,骑着自行车往回赶。路上没什么行人,车辆也很少,尽管如此,他还是尽量靠着公路边骑……过往的车辆都打开了车灯,灯光打在柏油路面上,水汪汪黑亮亮的,一个个小水坑像镜子一样反光……  
  他骑着车,看到城市像一个光灿夺目的蛋在远处放射着柔和的光,那儿有一个简陋的住所,妻子正在等待着他。空气清新,他听到从身边经过的车辆车轮摩擦路面的沙沙声……  
  突然,他感到从身后射过来的车灯光发生了偏转,其实这种偏转一般人根本觉察不了。如果是平时他也觉察不了,今天他是靠着本能或者神秘的预感觉得身后的灯光在偏转;随之,他被突然冒出的恐惧攫住,他听到轮胎磨擦路面的声音与别的车辆不同,听到逼近的声音,听到撞击声——他感到自己被用力推了一下,一阵眩晕,他飞了起来……  
  在飞起的一瞬间,他狠狠地踹了一下自行车,要将自行车抛弃,独自飞翔……他要逃离,他依靠惯性往路边的沟里窜去……他擦着沟壁滑了很远,茂密的草、柔软的泥和更为柔软的水消解了野蛮的力量,救了他的命……自行车被撞得像个麻花似的,他却大难不死,而且只是受了轻伤。一位好心的司机把车停下来,救了他,要不他会被沟里的水淹死的。  
  他没住院,只是在家里躺了几天,由妻子照顾他。他的半边脸被擦得没皮了,右胳膊脱臼,不过都问题不大,脸上涂了药膏,右胳膊也复位了,吊着绷带。医生说不碍事的,休息几天就好了。  
  这天唐三儿来看望他,看到他这副样子,很吃惊。  
  刘树根说:“老弟,差一点你就见不到我了。”  
  “怎么回事?”  
  “还不是有人想要我的命呗,”刘树根说,“可是,你看,阎王爷不收我。”  
  刘树根说了被车撞的经过,唐三儿问报案了吗,刘树根说没,车跑了报案有什么用,再说连车是什么样儿也没看到,怎么报案?  
  唐三儿说:“我看是‘蝙蝠’干的。”  
  “除了‘蝙蝠’,没人惦记我这条贱命。”他们不愿提王绰的名字,特意给他起了一个绰号叫“蝙蝠”。  
  “‘蝙蝠’是不是掌握了什么情况?”唐三儿有所担心。  
  “‘蝙蝠’早就想要我死,可我就是死不了。”  
  “有人跟踪你吗?”  
  “没发现。”  
  “你要小心,‘蝙蝠’不会就此罢手的。”  
  “我不怕‘蝙蝠’,他妈的,死了我变成鬼也不会放过‘蝙蝠’!”  
  “你不能死!”  
  “我死不了,阎王爷不要我。”  
  刘树根笑起来,好像这一回合他胜利了似的。其实他就是这样认为的:即使不能说他挫败了‘蝙蝠’的阴谋,至少可以说他让‘蝙蝠’的阴谋落空了。他笑得很天真,很开心,没有一点凄凉和自我怜悯,也没有一点矫揉造作。  
  唐三儿这次来又为他提供了一条信息,说‘蝙蝠’最近老在麒麟小区出没,那儿是高档别墅区,‘蝙蝠’和住在那儿的一个单身女子有来往,那女子有套别墅,不知是谁出钱买的。唐三儿见过那个女的,说那女的经常穿一身黑衣服,脸上还有雀斑,乍一看甚至不觉得她漂亮,但看了一眼之后你就再也忘不了了,你会像中邪了一般老想她,可又搞不清为什么要想她。    
  一枝火焰 坚硬无比(7)    
  “她简直是个妖精,”唐三儿说,“真的是妖精,迷死人不偿命。”  
  “从哪儿冒出来的?”  
  “不知道,没人知道她的来历。”  
  “‘蝙蝠’陷进去了?”  
  “看来是陷进去了。”  
  “有照片吗?”  
  “没有,他们俩从来没一起出现过。”  
  “哼——”  
  两天后,唐三儿又来了。这时刘树根脸上已经结了痂,右胳膊也能活动了,虽然还不是很灵活。  
  唐三儿的神色异于往日,有点紧张,有点不安,有点庄重,而他却竭力掩饰着,故意装作很轻松的样子。他问刘树根的伤怎么样了,又问刘树根能不能单独行动,还问刘树根家里有没有困难,儿子又有信吗……  
  “什么事你就直说吧,别拐弯抹角了。”刘树根喜欢直来直去,不喜欢吞吞吐吐。  
  “上次说的女的查出来了,她叫麦婧,那别墅是以她的名义买的……不过,今天我来不是为这事……”唐三儿又探头看了看外边,小心得有些可笑,他压低声音说,“这件事很重要,包主席说一定得小心,一点儿也不敢大意……”  
  唐三儿有些发抖——也许是激动,也许是害怕。他解帆布包时费了很大劲,其实他只要轻轻一拉就开了,因为系的是活扣儿;可他却将活扣儿弄成了死扣,而且越弄越紧,越是想解开越是解不开,后来他恨不得手里有一把亚历山大之剑,一下子将其斩断……他终于解开时,额头上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他的嘴唇也在抖,话说得结结巴巴:“这很重要,这是28个党员的……”  
  是他们的身家性命吗?是他们的政治前途吗?是他们的钱财吗?唐三儿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词:重托。他说这是28个党员的重托,他们都在上面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唐三儿拿出一份材料翻到最后一页让刘树根看,那是大半页签名,每个名字上都摁有像血一样鲜红的手印,大约一半指印能看清指纹,一半看不到指纹或看到的是模糊的指纹……  
  每个指纹后边都浮现出一张面孔,每个面孔都有一双热切的眼睛,每双眼睛都在注视他……  
  刘树根有些感动,他感到这么多人都站到了他一边,都和他在一起,他们的身躯甚至能挡住不道德的洪水,像一道堤坝一样。  
  这下好了,刘树根想,不信扳不倒“蝙蝠”。  
  他理解了唐三儿的谨慎和担忧。唐三儿说:“夜长梦多,你最好明天就动身,不去省里,直接到北京……”  
  唐三儿给他1000块钱,他收下了。唐三儿让他明天步行出城,不是出北城,而是出南城,在城外坐往吴城去的长途汽车,然后在吴城坐上往北京去的火车。  
  为什么这样折腾呢?省城和京城都在北边,为什么先南下呢?唐三儿说:不这样他就会被抓回来,会再被投进监狱,公安局已经将他当成了破坏稳定的坏分子,他们奉有命令,只要他胆敢去省城或京城,就将他抓起来,先抓起来再说。  
  “想不到他们还挺把我当回事!”刘树根说。  
  “往南他们不防。”唐三儿说。  
  “这倒是——谁的主意?”  
  “包主席……很关心你。”  
  他看到唐三儿在裤子上擦手心的汗,好像是手心痒了他在那儿蹭痒……  
  翌日,刘树根悄然离开临江市,先南后北,顺利地避开了临江市的公安人员,成功地到北京将材料递到了中纪委。他没去信访办,这也是包主席的主意。  
  他从北京回来时是个下雨的早晨,雨不大,但很凄凉。车上的人大多没带伞,不过接站的人都带着伞。他从没有让人接站的习惯,再说,他家里没电话,怎么和老婆联系?  
  秋雨很凉,风吹过的时候更凉。车站的地面总是最脏的,雨一落到地上,马上变得像墨汁一样黑,给人的感觉好像下的是黑雨。出站时没有一个人认出他,也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刚干了一件大事,谁也不会想到他刚在“蝙蝠”的屁股上狠狠地踹了一脚。够“蝙蝠”受的了,他想,“蝙蝠”疯狂是因为“蝙蝠”害怕。  
  发抖吧,畜生!他趾高气扬地走出车站,像一个得胜还朝的将军。他任雨水洒在脸上。出站后,所有人都作鸟兽散。他跑到一个帆布篷下避雨。他抬头看看天,天像一块不透明的灰布,没有一丝光亮从布后面透过来,因为没有一丝缝隙。  
  两个穿黑雨衣的人从他身旁走过,又回过头来看他一眼。有什么好看的?他早上没洗脸,没梳头,没刮胡子,没刷牙,加上夜里没睡好,可以想像出自己那副尊容;他看看脚上的鞋,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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