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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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缘- 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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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风可没有那般运气,遇见一个如青阳真人这样的世外高人。他结交的修道之士虽多,研读的道藏不在少数,酬金也花了不少。可是若说炼丹,凡丹炼出无数,仙丹一颗也无。若论习剑,那几招几势倒也优雅从容、颇有风骨,但真动起手来连洛府的护院都敌不过。因此洛仁和越看越怒,终于禁止洛风再谈修道之事,要他一心读书,将来好承袭父荫,在仕途上有所建树。

只是洛仁和公务繁忙,难得有时间检查洛风的课业。洛风又是天纵之材,只消稍下苦功即可应付过关,大多时候仍是在研读道藏,探寻飞升之途。他过于醉心此道,连身边随侍的小小书僮也被他私下改名为采药。

洛仁和虽然不喜洛风研习丹鼎之术、黄老之学,但自己也并非对仙道一味排斥,毕竟从本朝开国高祖皇帝始,历代君王都十分推崇修仙炼丹之学,这些做臣子的,又怎能不得懂一二,否则如何上承君心,体贴圣意?而且洛仁和这座宅第也非寻常,前后四进各有两条游龙浮雕,合起来是就是一座离龙阴阳阵。据那布阵的道士说,阵中锁着一头北海冰龙之魄,此阵不光可以调和阴阳,驱邪避鬼,而且具有扭转风水、福荫子孙的大功效。

这阵中是否真的锁了一头北海冰龙之魄自然无人可知,不过那调和阴阳之效倒是颇为显著。整座宅院冬暖夏凉,十分怡人,府中诸人全然不受寒暑之苦,就是洛阳王的王府也未必能及得上。

至此时为止,离龙阴阳阵建成刚刚三年,洛仁和就得玄宗皇帝圣恩,召入京中叙事。只是不知这是阵法之功,还是洛妃枕席之能。

洛惜尘精灵跳脱,然而性情脾性颇见大气,在洛府年轻一代中与洛风最是相得。她自幼时起,即被一位游历而过的女道士相中,授以养气明心之术,并嘱她勤加练习,待她满十六岁时再来收她为徒。那女道士自称出身灵墟,为白云先生传承弟子。然如洛惜尘这样的官宦之女,自不会下什么苦功,三五天能练上一回已很是不错了。就算如此,洛风也自对她另眼相看。只是她自己到对那所学养气之术不屑一顾,称之着力于旁枝杂径,背离大道本源。洛风对此很不受落,每每力陈已见,希望洛惜尘能识得其中真味。但洛惜尘心高气傲,自然不服,何况洛风自己虽读过诸多道藏,也未见修出什么神通来,因此兄妹二人每每探讨道法仙源时,倒是以争吵居多。

洛风虽然醉于道术,无心经济治国之论,然则仅是应付了事的诵读,已能使年未十八的他崭露头角,把经史籍典诸子百家之学解得头头是道,将国事民情世间道理洞察于秋毫之间,每每有惊妙之语。然他痛下苦功的道法反而一无所成。

世事难测,由此可见。

兄妹二人在书房聊不上几句,又回到了金丹之学上来,自然少不了又是一顿争吵。激辩一番之后,二人就都有些累了。洛惜尘忽望了一直乖觉侍立的采药一眼,道:“你先出去,我有话要同三哥哥讲。”

采药顿时长出一口气,转头就跑。

洛惜尘又气又恼,喝道:“跑这么快干什么?本小姐还能吃了你不成?”

那采药伶俐,又仗着素得洛风喜爱,当下只作听不见,脚下发力,转眼间就消失在院门之外,直把洛惜尘气得贝齿紧咬。

洛风笑道:“且莫管他,你有什么话要向我说?”

洛惜尘恨恨地一顿足,这才望向洛风,道:“哼,便宜你了。我听说姑父此次在京中另有重用,一时半会之间不会再回洛阳,你又可以肆意妄为了。可是天下也没有那般的好事,我偶尔得知,这一次西门老先生受姑父所托,要狠狠考究你的课业,绝不止是三卷高祖本记而已。”

洛风笑道:“那也不妨。那几本经史早已在我腹中,何惧……”

他一句话尚末说完,忽然从窗外吹进一阵急风。这风来势十分凌厉,顷刻间就将书桌上的书卷纸笔一道卷起,劈头盖脸地向洛风与洛惜尘砸来,甚至那一方产自前朝的古砚也不得幸免,随风而起!

洛风吃了一惊,急切间奋力将洛惜尘拉到一边,避过这突如其来出现的猛恶骤风,然而他自己却被那方古砚砸中肩头,忍不住脸色一白,闷哼一声。

猛然间,又一声巨响,一排高高的书架被恶风掀倒,向二人倾覆而下。洛风再吃一惊,顾不得肩背剧痛,猛力将洛惜尘扑倒在地,堪堪避过了厚重的檀木书架。随后一片唏哗之声,什么前朝螭龙彩盘、上古青花龟纹钵、碧玉云纹花瓶,通通摔得粉碎。

恶风来得急,去得也快,杂带着一堆杂物,旋即从另一边破窗而去。

片刻之后,洛风才抬起头来,惊魂未定地看着已是一片狼藉的书房。洛惜尘见尘埃已定,惊惧渐去,轻轻推了推洛风。洛风这才省觉,站起身来,将洛惜尘扶起。本朝男女之防远不若前朝严苛,二人又是事急从权,肌肤之触,也无不可。

洛惜尘道:“真是奇怪,好端端的起什么风啊!”

洛风向窗外望去,也道:“的确有些异样……咦?!”

他跑到窗前,向天上望去,这才发现刚刚还是万里无云、烈阳高照,不知何时竟已铅云密布。那一片黑压压的云不断垂落,似有千钧之威,直欲要触到主楼的屋檐。若这云失了羁绊,这若大的洛阳城,怕是都会被压为齑粉!

此时洛府中早已没了先前的清静,一片喧哗之声,仆役们都在奔走往来,为这即将到来的倾盆大雨作着准备。

洛风走到庭院当中,仰首向天,皱眉道:“这阵风雨来得当真奇怪,必有原因。嗯,让我想想,《玄都九真》经中是怎么说的……”

洛惜尘忽然面色大变,向洛风大喊着什么,只是她的叫声已全然被一记突如其来的霹雳淹没。

洛风仰首向天,木然望着那如九天垂瀑一般落下的滔天电光,早已惊得呆了。

大音希声。

“三哥哥!”洛惜尘也不知叫到第几遍,麻木的双耳才依稀听到了自己的叫声。眼见着那滔天电光直逼洛风而去,她顾不得身躯疼痛,也不避忌庭院中天雷如潮,飞步向洛风冲去。

当莲足落入庭院的一刻,洛惜尘忽地呆了一呆。庭院中翠竹如屏,流泉暗涌,哪有分毫天雷殛过的痕迹?她再一抬头,天上复又碧空如洗,烈阳普照。刚刚那摧城压寨般的黑云,就似从未存在过一般。

直至一眼看到蜷缩在地、已然昏迷不醒的洛风,洛惜尘这才相信刚刚的一幕非是幻觉。她心头一痛,急急跑到洛风身前。

洛风双目紧闭,满面紫红,通体散发着惊人的高热,似欲喷出火来。他胸口衣服一片焦黑,几乎全被紫雷引发的天火给烧去,奇异的是露出的肌肤却是细嫩雪白,宛如新剥的嫩藕,完全没有半分被天火烧灼的痕迹。他颈中系着一道细细金链,链尾坠着一方小小青石。洛惜尘自然认得这是洛风自出生起即抓在手中的青石。

此刻青石正散发着莹莹的光辉,光辉流转不定,宛如活物。见此光景,洛惜尘暗忖:定是那青石护体,才免去了三哥哥焚烧之苦吧。一时,顿觉此物不凡,遂凝神细看。这一看,才见这方小小青石几已变得通体透明,内中似有沸腾的熔湖,不断有无以计数的细小紫金色文字飘浮上来。

这些文字过于细小,洛惜尘仔细辨认,才勉强看清这些文字的一点轮廓。文字与上古的大篆有些许类似之处,她是一个字都不认得。但眼前情景太过玄奇,看到忘形之时,惜尘不禁伸手想去触摸这方青石,然而那纤纤指尖刚一触到青石,她即惊呼一声,迅速将手收回。

不知是否受到天火所引,青石炙热之极,稍一触碰既将洛惜尘的指尖烫出一个水泡。她乃是钟鸣鼎食的官宦小姐,如何吃得这种苦?当下眼中就有了盈盈泪光。

洛惜尘不停地吹着自己的指尖,疼痛稍息,又想起了洛风的安危,急忙望去,不觉又是一呆。

洛风不知何时已经醒来,但他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怔怔望着高远的碧空,热泪滚滚而出,早已痴了。那方青石也已敛去宝光,安安静静地躺在洛风的胸口。

“三哥哥!你怎么了?”洛惜尘一边呼唤,一边推着洛风的手臂。她心下有些惊慌,隐隐觉得定是有什么大事将要发生了。

过得许久,洛风才转过头来,他似是望着洛惜尘,目光实则穿越了眼前的一切,落到了那幽幽玄冥之中。

“原来……这已是最后的一世轮回了吗?”洛风自言自语,洛惜尘却一点也听不懂他究竟在说些什么。经历紫雷天火之后,在她眼前的洛风似是变了一个人,再也不见原本略有的张狂,而代之以浩瀚深邃,令人看不透,辨不清。

她心下害怕,摇动着洛风的手臂,道:“三哥哥!你到底怎么了?要不要请王府的薛太医来瞧瞧?”

“薛太医?”洛风这一刻才回过神来,缓缓站起。听到她的话,忍不住含笑道:“他能瞧出什么来?俗药凡方,怎破解得了注定的轮回因果?何况这已是最后一世,只消修得圆满,自然消解得一切前尘后缘。又何须去破?”

洛惜尘更是惊慌,她拉住洛风的袍袖不放,道:“三哥哥,你在说些什么,我怎么一点都不懂?”

洛风轻抚她的秀发,道:“都是劳尘之侣,又怎知解脱之门?因果轮回,若论有就有,说是无也无。本来就是个故事,故事又哪里有道理呢?你现在自是不懂。等有朝一日机缘到了,便会明白。”

洛惜尘本是冰雪聪明,此刻心中忽然有悟,当下问道:“三哥哥,你是要走了吗?”

这一问,把洛风也问得微微一怔。他沉吟片刻,道:“生死一场,即证轮回。万千变化,无非因果。也罢,我既投生于洛府,也是一场缘分,且留书一封。他日有缘,自会重见。”

言罢,洛风即回到书房,提笔铺纸,匆匆留书一封,即向停墨阁外行去。

洛惜尘不及细看洛风写了什么,急忙追出书房,向他的背影叫道:“三哥哥,你要去哪里?”

“巍巍者,昆仑。”

此时洛府诸丫环才发觉停墨阁中的变故,匆匆涌了进来,望见刚遭风劫的书房,无不咋舌。然而洛风从他们之中穿行而出,却无一人能够发觉。

“怎么好端端的东西全碎了?”

“三少爷呢?怎么不见三少爷?”

下人们乱成一团,吵吵嚷嚷,洛惜尘却浑然不觉,她只是将洛风留下的那一封书信悄悄收入袖中。

九月的洛阳仍炎若洪炉,然而关外西陲的风中已略有隐约寒意,流窜在这片辽阔苍茫的戈壁。这是一片迥然异于东都洛阳的土地,没有温润适意的青山绿水,没有式样繁杂的亭台楼阁,更没有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的人群。在这里,除了漫漫黄沙,就是片片砾石。

更让人退避三舍的,是戈壁中时时兴风作浪的猛恶风沙。前一刻还是青天朗朗,红日高悬,下一刻就是天昏地暗,飞沙走石。倘遇上那风沙尤其凶猛之时,只见满地黄沙,倏忽成卷,越旋越高,宛如万马奔腾、狂浪拍岸,凌空扑将而去。倘使一不小心碰上此等风沙,那小命自是难以保全。是以边陲之人行路这时,莫不是万分小心,时时辨识天象。

莽莽风沙中,隐约走出一个少年。他缓步前行,鬓发华服整洁异常,全然不见半点尘土,肆虐西疆的风沙与他没有分毫影响。只是他的脸上颇显疲惫之态。

这少年正是洛风。

在紫雷天火殛体的一刹,他忽然证悟了那命中注定的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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