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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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如盐- 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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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十三) 我的启蒙老师
(这是1969年冬的事)

  我童年记忆里的老师,并不是人们常说的是灵魂的工程师,可是我最可怕的启蒙老师了,听起来好像是亵渎了老师这个称呼。其实,从我那时起对老师就没有太好的印象,虽说不是像恶魔,好像也差不到哪里去。特别是后来的小学校长,打起学生来可从不含糊,在学生中树立了榜样。

  记得我刚上小学一年级的第一学期,大概是十一月了,是个特别冷天气。好像雨下得特别多,天空是阴沉沉的,山也总是灰蒙蒙的只有一点轮廓。那地上的泥泞上留有好多变形的脚印,低洼的地方储有积水,没有干净过。

  因我爸爸被抓了起来,家里的生活也比较困难。我的新书包是妈妈亲手给我缝制的,比不上买的好看,但我还是守在妈妈身边看她给我缝制,其实都是妈妈“学习”回来后给我缝的(大多数批斗妈妈,回到家总能见到妈妈新添的伤痕,这就是“寒人掌权”的恶果)。

  弟弟小就早睡了。妈妈缝好这蓝布书包,笑着让我试试,看书包的背带会不会太长。妈妈看我背书包的样子,幸福地笑了。不知道妈妈是觉得我长大了,还是觉得她自己缝的书包不错。

  “等你爸爸回来,妈妈给你卖新书包。”妈妈对我说,但她的声音里充满凄凉。

  我被他们的“抓”过一次,好久没有去过爸爸那里,场里对“坏分子”管得更严。妈妈怕路上有孩子会欺负我,在开学每次要送我去一次学校。当时,妈妈常被批斗,理光的头发没长好,有很多人在我们背后指指点点。更有些无聊的人,做出明显的低下头姿势,看我妈妈的裤子是男装还是女装;我心里很不是滋味,竭力做出一副坦然的样子,对他们的侮辱没放在脸上。可我从来没有埋怨过妈妈,在我幼小的心里,妈妈是最可爱的人。

  在路上,我很羡慕别的孩子有绿的书包,上面有红五星。是用毛线刺绣的,我觉得挺美。

  有一天上午,下了第二堂课,这同学跑下楼去玩。我一人偷偷地去抚摸了哪毛茸茸的红五星。这时她刚她进来了,硬说我想偷她的东西。我解释说我喜欢她书包上的红五星,只是摸了摸,不承认自己有想偷她的东西,俩人就争吵起来。

  我们的老师是叫欧阳军,个头不太高,脸圆圆的男老师。在我没上学之前,我知道他是中学的红卫兵头头,每次开批斗会上,他领头震臂高呼口号,经常与单位组织批斗会的忙人,也组织了多次批斗我妈妈(我在写《内退情还出轨》里的原形就是他)。当时俗称“红孩子”,不过是一群“铁面无私”的流氓。他没过多久就分到A林场小学教书,我的这个启蒙的欧阳老师,在中学就组织过学生批斗过我妈妈,从没有过心慈手软。在中学时,由他整出一个小反革命集团,叫“雄(雄是广东##县)全(江西##县)*救国军”。打得一个姓王的学生上吊(说他是主要成员,是“*救国军的司令”,十四岁),被一人救了下,这个黑锅背到七八年才*。欧阳的父亲是个木工,他也就是贫下中农的后代,政治嗅觉特别灵敏,善于钻营。这些人根子正的红人,自恃出身好就无法无天,领导革命成了他们义不容辞的责任。这“血统论”原本出自封建君主的世袭制,也被他们捡起来用。这个社会说来滑稽,很快他成了学校和场里的大红人,鹤立鸡群,被场革委会誉为“革命的小闯将”、“红色接班人”,后来保送上了工农兵大学。

  他走进教室问了她(姓邓的女同学)一下情况,要我站在最后一排去。

  “我没有想偷东西,老师!”我委屈地流着泪申辩说,不肯到后面罚站。

  欧阳老师见我不肯承认“错误”,又不肯到后排罚站,很生气地说:“你想偷她什么东西,老实交代?”

  “老师……我没有想偷她的东西,只是摸了摸哪绣的红五星。”

  “你还很会狡辩,老子不是什么好东西,儿子也差不到哪里去。”

  这欧阳老师气急败坏地认为我是狡辩,不肯承认想偷东西的事实,就打了我两耳光,骂我是特务崽子,跟我妈妈一样顽固不化,并把我拖到最后面,用脚踢我的腿弯处,硬逼我跪下。其实,在很多方面这老师都偏颇“红孩子”,我早有这种感觉。

  我就在后排跪了一堂课。这就是我的老师,被人称之为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弄得我至今不知如何感谢他,老师不过是一种职业。所以说老师是人类心灵的工程师,是点燃自己照亮别人,我认为是言过其实。而那些天生就是政治投机的人,是不可能大公无私,毫不利己,专门利人,除非是大脑进了水。

  我跪着上了这节课,一下了课,我就背着书包哭着回家,不再来上课了。我见了妈妈,把这欧阳老师冤枉我想偷东西,打了我两耳光的事告诉了妈妈,也把他要我跪了一堂课的事说了。

  妈妈见我很委屈,抱住我痛哭起来。我说我不去上学了,妈妈也没说什么要我去上学的事。只是说是妈妈对不起我,让我这么小就遭受此罪!我们身上己烙上了“坏人的孩子”,他们可以随心所欲糟蹋我们,在很长一段时间,我听到“老师”就会打寒噤,本来我的表达能力就差,从那以后我就更少说话了,生活的种种不幸最我幼小的心灵去消受;生活中的种种偏见、荒谬在不断扩展,让我有心无心地去观察,去想这个残酷的社会,可始终不让我“脱胎换骨”。这一些事成为我童年往事,也把这些艰苦卓绝的内心活动变成今天的文字。

  大概是过了两个星期,学校组织家访,肖老师(她大概是萍乡一带人,应该算是校长)来到我家,问我妈妈我为什么不去读书。妈妈把学校老师打我的事说了,说我害怕老师打和罚跪,就不读书了。

  “还是送孩子去读书吧,我保证欧阳老师不再会打他了。”

  我还是没有去上学。后来,在肖老师的陪同下,这欧阳老师到我家,给我妈妈保证不再打我,我才去上学。其实,哪女孩的父亲是A林场的干部,而我只是“军统特务”的儿子,自然真理在她那边。我想这就是给我的启蒙教育,知道世态炎凉,“真理”永远是站有权的一边。这也印证了一句话:“权贵里面出真理。”

  正是:世人都知权利好,颠倒黑白谁不晓!

  2004年7月1日 。。

(二十四)往事  目睹三
(这是1970年冬的事)

  在去学校的路上,我们在经过一个水坝,这对我的记忆最深的,是在这儿发生过两件事。一件是在我还未上全托时发生的,另一件是我上小学二年级冬天发生的事。

  这水坝的水主要是用来发电和碾米,先是由东向西流,过了水坝五百米左右就沿山边画了个大S,就一直向北;水坝的南边靠山,山上是人工种的杉树林;北边是一条公路和石头筑起不到一米厚的堤坝。这水坝靠大闸门的地方,有三米多深,北边的山上基本被砍伐光,种了些桐油树。但在坝子边坡上有棵枫树,虽不很高,却很大;在我四岁的夏天,发生了一件事。

  一天下午,突然天空电闪雷鸣,好像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临,吓得放学的孩子拼命地跑(我在《万寿菊》里提到过的那所小学)。他们像受惊的蟑螳,跑到这大枫树下,上面被大风吹断的碗口大有树枝,从树上砸了下来,正好打在三个小学生的身上,两男一女。

  大雨一阵过去,我跟爸爸跑到卫生院去看这三个孩子。病床上躺着一个男孩在输氧,看不出他什么地方受了伤,死了(姓夏);另一个女孩被一个农村妇女抱在怀里,她不停地哭,其实这女孩已经死了(好像姓李)。当时我不懂什么是死,还有一个己送往职工医院去了(姓张)。

  第二天早上,我看到大人扛着担架从山里回来,听说是埋昨天看到被树打死的一男一女。这棵枫树是六九年才被砍倒的,木头没有运走,躺在靠山边的水沟里自然腐烂。

  七O年的冬,有一天早上,枯死的草地上有厚厚的霜,好像没有一丝的风,大地山峦静默得出奇,空气静止……

  我和同学一起去上学(姓李和姓何),经过这水坝时,看到摇水坝闸的架子上,挂着一个纸牌子,上面写有地主分子王光旺。我们在赶去上学,就没有上去坝子上;水坝里的水面上飘飘渺渺的寒气,轻盈地在水面上走动,没有一丝涟漪。

  午饭后,我同几个同学沿着坝堤,走到绞扬机。这牌子还是静静地挂在那儿,牌下还有一双蓝布鞋,整齐地放在那里。 

  这天中午阳光真好,蓝蓝的水面倒映着山上的树,细细的敛滟透着一种美,仿佛像梦幻。当时,我们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同,只是多了这个牌和一双农村自己做的蓝布鞋。

  我们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一人一脚把它踢进水坝里(有一只是我踢下去的。现在想来,他这样做的目的是在告诉家人,他在这跳水自杀了),看着它慢慢地沉下这蓝色的水里。有一个同学(好像姓李)笑嘻嘻地把牌子(硬纸壳做的)拿下来,挂在自己脖子上觉得好玩,从水坝上台阶下来。我们一走往学校走,他要我也挂,姓何的也不肯。他的意思大概就是轮流都在挂一挂。快要到学校的长圆木桥时,我们把这牌子抛到桥下,到学校去上课。

  这事就这什么平静地又过了二天。不知为什么,管理水坝的人把水坝的水全部放了,发现这水坝子里有一具男尸首。

  中午很快在中学和小学传开了,知道水坝里有人自杀,纷纷跑到这水坝上去看。其实这种“自绝于人民”,也是决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这些个红卫兵小将和红小兵,是尽一切方式进行虐尸。王光旺的尸体被看管水坝的人,用竹杠把他划到靠南边的水闸边,躺在稀泥里。他们不停地用棍子或石头打他,还有个女的搬了块大石砸了尸体的肚子,回到学校说用石头砸了尸体,还会放屁。

  对死者,这中学和小学的人都不认得,他不是垦殖场的人。听说是太和围村的人,那天游了一天街就失踪了。原因很简单,说他是地主崽子,家里藏了枪没有交出来,说跟王光美是亲戚(他叫王光旺),都是些子虚乌有的罪名。这些孩子的觉悟真高,野蛮地对尸体肆意侮辱,好像这种恨真是荒唐透顶。听有人说过,社会最残酷莫过于虐尸,这种教育只能归于独特中国国情,传播“文明”下的爱憎分明。

  下午,老师带我们去劳动时,我们路过这水坝。我看到尸体躺在对面的坝子下,双手紧握拳头,弯曲在胸前。现在想起来还觉得他死得太惨!这时,我也觉得自己做了错事,不应该把他的鞋子踢进水里。这是他告诉家里的信号,因批斗的牌子面朝公路。

  他在这流光溢彩的山色中,逃避了现实的残酷,就永远走上了不归之路。谁又能为他们洗去这不白之冤?在无声呐喊里沉默,只有苍天知道这些生命被泯灭,在哑口无言地控诉。这是没有哭声,没有泪水,没有呐喊的控诉;这是没有法庭的愤怒申诉;这是屈从残暴的反抗!

  为这事,我很怕天晚出家门,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浮现他死的惨状。我找不出什么理由原谅自己,来减轻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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