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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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江山- 第3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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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犹豫了片刻,方才进屋,正是方才来通报的黛奴。左纭苍一见她,大吃一惊问道:“眉黛,你如何来了?” 

眉黛犹疑了一下,行大礼跪下:“回晟王,小姐见晟王多日未返,特让奴婢来永京看看。” 

左纭苍愣了愣,倏忽看了我一眼,方对眉黛道:“知道了,我不日就回去,你也与我一同回吧。”眉黛听了磕头应了一声便退出去了。 

左纭苍迟疑了一下,问道:“小茴,你是何时知道的?” 

我得意笑了笑:“若说左公子的身份,在沄州时小茴便知了。若是黛奴的身份,”我顿了一下,道,“相府家奴的手上不许佩戴首饰,而她手腕上却有一个宽镯。” 

“不错。”楛璃接过话头,“我曾听说在恒梁国,高官皇亲的贴身家婢,手腕都需刺上家族图腾已表忠诚。想来当是情急,黛奴未找到合适的手镯,跟我们通报时不小心露出一截刺青。” 

“能随意进出红梅轩伺候软爷的只有青桃和筷子。黛奴情急之下,说自己送药时见你们起了纷争。”我又笑道,“何况左公子深谙恒梁乌冕城宫闱之事,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实在不像一个护卫。” 

风和伸手摸摸我的头:“干女儿这会儿挺聪明。” 

我拨开他的手,“别用顺毛的方式摸我的头,弄得我像毛球一样。”毛球本欲跟着叫两声,然而望见风和,它恭恭敬敬地匐在我脚边,不吭声了。 

这世上,果然有一物降一物之说。 

左纭苍淡淡点了点头,说:“我确然不是什么护卫。当时来永京,需得用护卫身份做掩饰。”说着他转头又对风和拱手道,“风前辈。” 

风和笑了笑,又跟洪软说:“你去床上歇着,啧啧啧,这血流的跟不要银子似的,回头玉娘说我虐待你。” 

“玉娘没死?”洪软猛然望着风和。 

“歇着。”风和瞟了他一眼。 

洪软“哎哎”应了两声,翻身在床榻上躺得笔直,眼神愣愣地盯住风和:“玉娘没死?” 

“肢体放轻松。”风和又瞟他一眼。 

洪软又“哎哎”两声,深吸一口气,肌肉松弛如烂泥摊在床上:“玉娘没死?” 

“不想告诉你。”风和趾高气扬地说。 

洪软脸色一变,蹭一下坐了起来,风和懒懒看他一眼,他又乖乖地躺了下去。 

风和亲切笑了笑,微欠了欠身,对左纭苍道:“晟王。” 

左纭苍拱手回礼:“雍福客栈一事,多谢风前辈相助。” 

“不必谢我。”风和说,一副无谓神情,“我不过是不想看这天下起纷争,无趣得紧。” 

左纭苍沉吟一番又道,“如今贞元将军兵权在握,姬州姬家控制着通往永京的要道,倾城楼做了暗线,落昌形势已岌岌可危。而我恒梁朝中有一多半大臣党锢营私,立场不定。这中间又有太师梁脩暗中作祟。” 

风和笑道:“你父皇让你以身犯险来落昌行走,如此孤注一掷难道没有收获?” 

左纭苍长叹一声:“恒梁落昌双边动荡,不过是有野心之人想要一举并吞两国,光复当年一朝治天下的局面,如此一来,缺的只是一个枢纽,与一个名正言顺的人。” 

“你说的枢纽,不就是梁脩么?”风和反问道:“越明楼将此重任交付于你,让你亲自来朝出其不意,除了让你探查落昌政局,取得英长泣的信任,另外的目的便是寻找那个名正言顺的人,必要时斩草除根。” 

统一天下名正言顺的人,我心中惶恐突起,满眼震惊地望着左纭苍与风和。 

风和冲我笑笑,左纭苍的神色黯然下去。 

这时洪软忽道:“主人!如今姓罗的眼红官职,做了反贼的狗腿,借上次在倾城楼闹事的幌子,让红晓镖局的人全做了反贼的内应。我们先拿他开刀!” 

风和双手一摊,两袖清风,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左纭苍思索片刻,说:“红晓镖局的人动不得,一动消息就断了。” 

洪软怔了怔,憬然道:“原来是左公子想的是反间计?” 

左纭苍点点头,又拱手向风和谢道:“风前辈不理世事,这次肯出手相助,在下是大恩不言谢。” 

风和嘻嘻笑了笑,对我说:“改天干爹来向你讨见面礼。”说着,俯身在我耳旁说了几句,又朝洪软道:“小软,小茴儿现在是我干女儿,她若问你什么吗,你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否则,玉娘的下落你也就不用知道了。”说罢,他双袖一拂,便不见了人影。 

楛璃看得呆若木鸡,半晌问道:“他到底是什么人?” 

洪软此刻又好笑又好气,摇头答了句:“正儿八经的神人,武功神,术法神,性格也很神奇。” 

李逸然又问:“小茴姐,那风和看起来顶多二十五六,你怎叫他干爹?” 

“都说了他是神人,他自己自告奋勇要当我干爹的。” 

修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如此风华绝代的人,倒真是第一次见到。” 

屋中沉默片刻,我轻声道:“越公子?” 

左纭苍转过头来,神色黯然地望着我,点了点头。 

我笑道:“我还是喜欢叫你左纭苍,纭苍公子。”见他神色诧异,我说:“管你谁呢,咱们是出生入死的朋友。”想了想,我又道,“我结识的是初遇时淡泊的讲义气的左纭苍,以后不论何时,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大家都跟以前一样,左纭苍是左纭苍,不是什么越纭苍,霍小茴也就是霍小茴,楛璃,逸然,修泽,我们都不变。嗯还有辰檐……也一直是,李辰檐。” 

左纭苍眼神中浮起一丝笑意,轻声说:“好,都不变。” 

楛璃笑道:“想当时,初次结识霍家三小姐,可还是个男人。” 

我挑眉道:“你不也是?” 

楛璃怒火中烧:“那是你弄错了!” 

我指了指她身上的某个部位,“不怪我。” 

楛璃眼神几欲杀人。 

我又说:“你最开始穿得破破烂烂,人又野蛮。” 

“我住在妓院,穿那么好看干嘛?!” 

我笑了:“哟,你还挺贞洁。” 

楛璃狠狠瞪我一眼,怒气冲冲地走到洪软床前,大吼道:“说!到底怎么回事!那玉娘不是罗镖头的姘头吗?!” 

洪软受此惊吓,呼了一声:“哎呀,姑娘,伤口都被你震裂了。” 

我笑道:“楛璃,你在迁怒。”趁她发作前,我立刻窜到门口,招呼着青桃筷子差府里的大夫来为洪软上药。 

忙活一阵后已是月上中天,毛球在屋子里闷得慌,一个狗出去赏月了。黛奴立在左纭苍身后,眼神星火燎原地看着我,差点没把我点燃了。我被她瞧得不自在,咳了一声,走到洪软床前:“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 

洪软瞟了左纭苍一眼,大抵还有些介怀玉娘的事,冷然道:“你可以去问他。” 

“哦。”我笑了笑,“那我把玉娘的下落跟纭苍公子说。” 

洪软一惊:“我说!” 

等他简略把事情始末说完,我才知道原来玉娘表面随罗镖头做事,其实是为风和做镖局的内应。而恒梁献大礼之事,不过是一个为了掩盖晟王来朝的幌子。想必风和与恒梁那边早有了约定,便让玉娘等人在雍福客栈闹事,趁此乱局使左纭苍甩掉盯紧他的探子。可不想玉娘为助他漏了马脚,后来倾城楼联合红晓镖局与姬家追到临河客栈,玉娘拼了命拖住镖局的人,这才让我们与左纭苍得以逃脱至沄州。 

然而玉娘却因此事受牵连,被姓罗的陷害,洪软不知左纭苍真实身份,只当他连累了玉娘,所以气不过去找罗镖头,反被姓罗的打成重伤。 

听他说完,众人皆是沉吟一番,楛璃道:“这倒也说得通,只是不知为何那老鸨和姬圆憨肯突然放过我们,难不成是得了什么别的指令?” 

我点点头道:“抑或是有别的什么人来接手。” 

此言一出,众人目色皆是无比震惊,面面相觑,良久无话。我心中渐沉,忽然想起左纭苍说的那个名正言顺一统天下之人。 

瑛朝史上,曾有皇女之子即位的先例,若皇帝无所出,只要是皇家之子,便不算玷污了血脉。 

左纭苍淡淡道:“天晚了,都早些休息吧。”说罢,一行人便要出屋。 

“小妮子回来!”洪软叫道。 

我忽然反应过来,回头冲洪软一笑,“干爹说,玉娘的下落软大爷不必知道,只消好好养伤,来年开春找个好日子把你们俩的喜事办了就是。” 

即便豪放粗狂如洪软,自己心里那点事被众人听到,也不由脸红到了脖子根。 

10 

这一夜睡得极不安稳,纷乱的梦境零零碎碎,全是在沄州的旧事。后来见李辰檐来府要带我走,我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说要一起踏遍江山。他却越走越快,拉出好长一段距离,我怎么跟,也跟不上。 

追随的脚步似乎被一双手紧紧扣住,我猛然醒来时,窗外仍有月色如霜,几朵芳溪秋雨凝了露水,沉水香轻烟朦胧。 

甩了甩头,我想起早前风和与左纭苍说的话,心中拧起来,睡意全失。 

睡起秋声无觅处,满阶梧叶日明中。池塘边静立一人,墨发随风扬起,格外俊朗。 

“左公子还不睡?”我笑问一句。 

左纭苍回身道:“小茴醒了?” 

我点点头,行步至水边:“先前逸然和修泽在这里喂鱼,”我道,“其实我不喜欢锦鲤,尤其是肥大的,扑腾起来溅人一身水。不过看他们玩得开心,明日我也找些鱼食来。” 

“你只睡了一个时辰。”他淡淡说,“小茴,你如此忧心,是因为我要离开,还是因为李辰檐?” 

我怔了怔,抬头见左纭苍眸深如海,不知如何作答。 

左纭苍背过身,声音听不出情绪:“其实我又何必多此一问。” 

“都是。”我答道,“你和辰檐,楛璃,还有逸然,对我的好我都记得。谁真心对我好,我便记挂着谁。” 

浮光水色映在他修长的背影上,恍恍荡荡。左纭苍身形滞了滞,依然清淡立着。 

我又说:“小茴虽心思简单,但还算清晰明朗。纭苍公子,我心深处所牵挂之人,确实是辰檐。” 

“但你与楛璃,又何尝不是我以命相交的知己好友?不问出身,不问因果。”我笑道,“与君今世为兄弟,又结来生未了因。” 

左纭苍回过身来,眉目清冷,淡淡道:“来生太远,我在落昌事毕,明日就要启程,此刻只怕往后人面桃花。” 

我移目望水,强笑道:“日后又是另一番光景,晟王声名显赫,必有金玉良缘天赐,是人面桃花相映红。” 

“不。”左纭苍静静地看着我,“是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秋风声起,扬起旧时笑语,欢悦声处,是情到浓时。 

“左公子。”我微微福身,“一番情意小茴必将铭记于心。”我又笑起来,“光是眼下光景就扑朔迷离,又遑论日后,遑论来生。只要现在大家安然无事,便是好的了,想那么多也没有用处。” 

“这便是你了,今朝有酒今朝醉。”左纭苍点头一笑,又问,“你刚才心境沉郁,可是在想辰檐的身份?” 

我黯然道:“我知道他是谁,他便是你寻找的家弟,恒梁冷贵妃之子,静王越辰檐。”顿了顿,我沉声问,“纭苍公子,辰檐他……是不是就是你们口中说的,名正言顺一统天下的人?” 

“是。”左纭苍道,静了半晌,他又说:“但是小茴,你要相信他,辰檐有自己的苦衷,他有担当有骨气,我也十分佩服,其他立场的事,没有谁对谁错,我也无法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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