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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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江山- 第5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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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你也知道了,琐琐碎碎发生了太多事。直到一年多前,他来跟我说,可以去你家提亲了。”暖菱默默地望着手中河灯,“那时候,他说,‘我可以娶小茴了’,神色很沉静,但是语气间,明明就兴奋得像个孩子。可惜,好事多磨。” 

“十三岁的落水……”我蓦地想起娘亲说,我内息紊乱时,总有一刻,还在说着话做着事,然而醒来后却不曾记得,不由蹙眉道,“他怎么救我一次,就这样想娶我?辰檐真是奇人。” 

“他倒是常说情之一物,不知所起,却一往而深。何况他又是言出必行的人。”暖菱笑道,“以后日子还长着呢,你自己问他。” 

这夜月亮圆如玉盘,青凉明透。淡淡的辉光将天穹浸在一片澄澈当中。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是我一直不死心,总跟着他。后来他知道自己的身世,又识破梁脩的阴谋,辞了官,只说或许人生来便有己任。我为了能跟着他帮着他,去了倾城楼。” 

“他是不要我去的。不过那时我对他说,除非有一日,我看着他成亲,不然这一辈子我就跟着他。”暖菱笑道,“昨日看这你们拜堂,心中酸楚,但也总算放下了。” 

楛璃笑道:“这样的事大家都莫奈何,看来了便好。” 

“是呢。”暖菱笑靥如花,“我只是平凡女子,一生不过求一个好的归宿。有人等我许多年,过些日子便到这河里放这盏百合河灯吧。” 

我与楛璃一愣,片刻恍然大悟。夜空之下,欢声笑语不止。 

芙蓉暖帐,轻纱飞幔,一夜鸾凤。 

我轻咬李辰檐的锁骨,喃喃问道:“我十三岁那年,是你将我从水里救起的?” 

“嗯。” 

我仰头问他:“怎么从未听你说起?” 

他笑了笑,伸手摩挲着我的脸颊:“你想听什么?” 

“为什么喜欢我?” 

李辰檐的表情诧异了片刻,笑道:“说不上来。” 

“为什么,从那个时候就想娶我?” 

“那个时候……”依稀开始回忆,笑容渐渐漫上嘴角,越来越兴味盎然,“那时候,你很小怪。”他揉揉我的发,手有老实不安分起来,“以后告诉你。” 

“很小怪……”我一脸语塞地望着他,道:“不听也罢。” 

8 

翌日晨,别话无多,只约了三年后与众人在永京相见。暖菱一脸笑得清淡释然,张立春依旧带着些许惆怅。楛璃大咧咧地站着,朝扬起尘土的马车招手。 

我放下车帘,朝车内另外两人笑笑,又对李逸然道:“逸然也该好好为自己考虑了。修泽今年秋闱,你也一起罢?” 

李逸然闪忽眨眼,兴奋道:“好啊。”又狡黠一笑,“现在小茴姐真是我嫂子了,你说的话我怎能不听。” 

李辰檐道:“永京时局渐稳,修泽从武,逸然你是从文?” 

“这个……修泽兄文武双全,我倒是从未考虑过自己长于何处。”逸然挠挠头,“总之跟着去试试,大哥和嫂子呢?” 

李辰檐看我一眼,笑道:“先帮小茴去千阙楼要回内丹,然后带她四处逛逛,到一处人杰地灵的地方,就此安定下来吧。”随即又扣住我的手,问:“这样可好?” 

我笑着点点头:“嗯。” 

李逸然连打三个激灵,颤声道:“咳,车中太……诡异了。我去外面坐着。” 

迟茂峰西邻涭山,余涯阁建在涭山峡谷的一个小盆地内。这里山势陡峻,两面山壁如同斧砍倒削。余涯阁是一行沿着山壁高低纵横相连的殿阁。底部用十数根柱子撑住。 

而实际上,支撑着殿阁的却是每一层平台下,十几根深深插入岩石之中的横木飞梁。 

山壁呈赭黄色,高处略往前倾,崖顶突出的部分像一个屏障,为余涯阁遮风挡雨。千阙楼在众殿阁只见,檐牙高啄上翘,远望而去,倒真是山川缭绕苍漠外,殿宇参差碧落中。 

李逸然与我和辰檐一道去余涯阁,再从栾州折转回沄州,准备入秋的科举。 

前些日子还在丰年别苑时,风和便拖姬扬带话给我,说仲夏时分,在千阙楼等我与辰檐。离仲夏还有段日子,于是我等三人一路缓行,到了栾州又逗留了三两日。 

栾州与沄州都临着芸河,民风相似。一路走来,李逸然倒有几分回到故乡的感觉,啧啧喟叹,说以后有机会了,应来栾州好好游历一番。 

我笑道:“男子汉大丈夫,正是为国为家的时候。” 

李逸然打诨说:“这倒是,如大哥这般年轻就功成名就,抱得美人归的人可谓少之又少。” 

前面上山的路有些崎岖,通往余涯阁的阶梯修在山腰上,几近笔直。 

李辰檐携了我的手,笑说:“小心脚下。”又转头对李逸然道:“人都有自己的际遇,建功立业的机会是老天给的,有的人耗时长,有的人耗时短。你以后做事只要有担当原则,苦尽甘来卸下重担的一天,倒不如四处游历一番,长些见识,也算不枉此生。然则有的时候,难就难在拿得起,放得下。” 

李逸然愣了半晌,却道:“成了家的男人果然不一样啊。大哥几时也讲起大道理了。” 

我笑说:“看你一人要出去闯荡,我和辰檐又不能常陪着你,他这时说几句,你记住了以后受用一辈子。” 

李逸然大叫:“受不了你们。才成婚几日,就夫唱妇随成这样。”想了想,又道:“以后大哥定然怕小茴姐。” 

李辰檐诧异道:“为何?” 

“都说越疼爱娘子的夫君,越怕娘子。” 

我一笑,踮脚敲敲他的头:“小小年纪心术不正。” 

李辰檐也笑起来:“若是如此,那怕便怕了吧。” 

阶梯连着栈道,沿山蜿蜒盘旋,穿梭在楼阁之内。见栈道楼阁斑驳之迹,想必早年也有鼎盛之时。如今梁脩失势,这一幢幢凌空危殿人去楼空。 

午时太阳**,而千阙楼却在一片山峰投下的阴影之中,承载着山岚。飞檐粉墙都有些残旧了,剥落一地青灰。 

楼阁与楼阁的衔接处又有悬空的桥梁。那里少了遮挡物,风声犹大,挑起我们的发轻拍在脸上。 

这样的古楼,恍然间带着一种死生若梦,繁华如尘的沮丧感,悠悠然满溢人心。我下意识抓紧了李辰檐的手,他转头来一笑,帮我理了理飞舞的发丝。 

那些发丝弥漫在眼帘之间,被风吹着,像在最剧烈的阳光中荡起的黑雾。我依稀见得他的脸,在千仞孤壁之前,笑容缱绻。 

他说:“小茴莫怕,有我在。” 

余涯阁的铜门被缓缓推开,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如凿穿千万年光阴,直落在耳膜上。 

第九章华胥梦(五) 

9 

“辰檐,是你吗?”厅内两侧是灰尘扑扑的红木椅,中间的香鼎足有半人高,上刻繁复雕花图案。梁脩站在香鼎旁,背对着我们。 

李辰檐松开我的手,上前几步,恭恭敬敬作了个长揖:“师父。” 

梁脩回过身来,征战奔波后,他稍见消瘦,从前红润和气的脸庞颓败发灰。他看了一眼李辰檐,目光落在我的身上,苦笑道:“好,好!你果然娶了这个妖女。” 

我虽知自己真实身份,然而第一次被他人称作是妖,心中难免浮起一丝异样感受。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师恩如山似海,徒儿没齿难忘。” 

“罢了。”梁脩摆摆手,“我欲利用你的身份重建瑛朝,你却利用与我的师徒关系,识破我的计谋,又挫败于我,这等情谊,还提它作甚。” 

“师父!”李辰檐猛地抬头,沉了口气,言辞恳切道:“徒儿小时逢祸,幸得师父将我母子二人带至沄州,又将毕生所学悉心传与徒儿。饮水思源,辰檐不敢忘怀。” 

“只是家国天下,徒儿心中自有轻重,还望师父原谅。” 

“家国天下……”梁脩重重叹了口气,“想当年平宗帝与第一任禹王越伯央共赴沙场,抗敌杀寇,为的又何尝不是家国天下。只因先帝承诺,若战胜,划九州一京为禹王封土,迫不得已派我来此,其实不过是为了一保瑛朝江山。” 

“未想华亲王叛变,你爹称帝。我梁脩一生为瑛朝鞠躬尽瘁,竟连平宗帝的遗愿,保住瑛朝天下也未曾做到!” 

李辰檐道:“师父,先帝保江山,亦是为了苍生之福。如今天下二分局势已定,若然起了战事,想必也不是平宗帝愿意见到的。” 

梁脩摇摇头:“我早已兵败,此话也无须再说来安慰我。”说着,他直直看入李辰檐双眼:“我传你武功,道法,风水相术。你从前不愿为我所用,倒也罢了。你若当我是你师父,今日,你可还听为师一劝?” 

香鼎中没有燃烟,清清冷冷的灰尘扑落在地。几处房梁裂了缝参差不齐,角落里的蛛网像破掉的尘缘。 

“师父……请说。”李辰檐的声音有些迟疑,仿佛已经料到何事一般。 

“离了这妖女,从今后,师父还是你师父。” 

李辰檐沉默许久,拂了拂衣袍,就地跪下:“徒儿这次来,是想问师父要回小茴的内丹。” 

“你——”梁脩勃然大怒,“唉!冥顽不灵!” 

李辰檐沉吟片刻,道:“记得师父早年收我为徒,便让我学有所成时,去救一位女子的性命,你说我辰时辰分出生,命格天生与此女子相连,她后生的劫难与福泽,系与我一人。” 

“我十七岁去相府见她,亦是依了师父的意思,为何后来又百般阻挠?师父说过,救此女子,是因当年对一个人的承诺,为何师父又要反悔?” 

梁脩的面色灰败不已:“当年我年少气盛,以为诸多事情,只要努力,必定事在人为。辰檐,为师一生为国,如今瑛朝大势已去,不可挽回,我只有你一个徒儿……” 

我转头看了李逸然,见他亦有些疑惑,抿了抿唇,走上前跪在李辰檐身边:“梁太师是辰檐师父,亦是小茴的师父。师父对辰檐恩重如山,此后经年,小茴愿与辰檐一同照顾你。” 

梁脩看着我,叹口气正欲回答,忽然猛咳了起来。一连串咳嗽声像从心肺狠扯出来,令人听之骇然。 

“师父?!”李辰檐震惊地望着梁脩。 

“霍三小姐。”梁脩用袖口抹了抹嘴角,缓慢凝滞的动作,刹那间老态尽显,“我既是辰檐的师父,只做对他好的事情。” 

语重心长的言辞,任谁听了都为之动容。我匐地磕了个头,抬头平静地看着他:“我是辰檐的发妻,请恩师把内丹还给小茴。小茴想活下去,亦想这一生,好好与辰檐在一起。” 

“你……唉——”梁脩望着我,又沉沉叹了口气。 

“许多事情,辰檐虽未跟我言明,但小茴都明白。”我兀自苦笑起来,“明白他小时历劫,朝不保夕;明白师父护他母子二人去沄州,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他心念师恩,视师若父;明白他得知师父的真实目的后,左右于忠义之间的彷徨;痛下决心,汲汲营营,劳心劳力,一个人隐忍着承担了许多。” 

我又认认真真给梁脩磕了个头,“小茴一直想帮他,却总是添乱,最后换他来照顾我。如今一切尘埃落定,我唯一可以做的便是陪在他身边。师父,我不想陪他半载数月,我贪图伺候数年的光阴,我想好好地,与辰檐活在这世上。” 

“不求名利富贵,不求成仙得道寿与天齐,只愿长相厮守,只身相随。” 

一番话说完,倒是自己先泪眼朦胧起来,喉间梗塞,只再次匐磕头。身边伸来一只手,将我扶住。抬眼间辰檐清凉若水的孟子,淡淡的笑容似阳光下的浅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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