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李沐风定定的看着他,缓缓道:“若不是当年的事,你本该是太子的。”
李承乾一怔,凝神看了李沐风片刻,摇摇头道:“昔年的事情,我已然不想提了。”
“那你来此为何?杀我,夺这江山?”李沐风突然笑了起来,“这些事情你却还看不透么?”
李承乾半晌没有说话,只是脸色愈加冷厉。终于,他淡淡道:“此话怎讲?”
“杀我有什么用?我一不是皇帝,二不是太子,又能有多大分量?”李沐风晒笑道:“你无非是想搅乱这时局,好混水摸鱼罢了。然则你却想过没有,当真天下大乱,让百姓如何
自处?这便是你所要的?秦王我素来敬佩,谁想后人却如此不堪!”
“住口!”李承乾勃然大怒,然则除了让对方住口之外,他却找不到什么可以反驳的话。他紧紧握着剑柄,似乎想怒而一击,心头却是一片茫然。
李承乾清楚自己的内心,他从来不想去夺什么天下。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做一名游侠,一柄剑一壶酒浪荡天涯,追求剑道的极至。为了自己并不情愿的目的,却要牺牲李沐风甚至无
数百姓的性命,这样的天下,争之何益?自己现在的作为,究竟是对是错?
然而他又无法将这些放下,他背后的殷切目光如一座沉重的山峰,无时无刻不压在心头。
“你不明白!你不明白的!”李承乾摇着头,喃喃道:“这世上总有许多身不由己的事情……”
陡然,一抹剑光如清冷的秋水,无声无息的刺向他的胸前。李沐风趁李承乾一瞬间的失神,毫无征兆的攻出了迅捷的一剑。在适才的语言交锋中,他成功的占得上风,这一剑攻得
恰到好处。
然而他却错了。若没有这一剑,本就犹豫不决的李承乾或许会抽身而退,而这一剑十足却给了对方一个动手的理由。
或许,李沐风太过自信了。
猝然对敌,李承乾的动作却毫不迟疑。手中长剑轻巧斜挑,划出一个完美无缺的半弧,仿佛切合着星辰运行的至理。
李沐风长剑递出,却发现李承乾随手一招,看似毫不起眼,竟是如羚羊拐角,无迹可循,把秋水剑的去势全然封死。李沐风身体猛然一震,杀气大盛,秋水剑被这股气势催动,突
然作出了无数次微妙的颤动,去势飘忽不定,不知要刺向何方。
李承乾骤然滑退半尺,衣带被李沐风的剑气掀动,如鹤翅般的飘飞。他把手中长剑毫无规律的疾速挥动,剑刃突然消失不见,似乎化作了一片虚空。
在李沐风看来却并非如此,他只觉得对面漫天都是剑影,晶亮的剑锋如实质般挤压过来,自己的秋水剑再也无法回避。
“叮”的一声,两人的长剑第一次接触。李承乾漫天的剑影骤然消失,雪亮的长剑在金属交击的声音中颤抖着弹回,一股寒气沿着剑身侵袭而来。他嘿了一声,只觉得胸口烦闷,
不由得退了两步。
李沐风却感到一阵暖洋洋的气息直接侵体而入,自己的皇图霸气居然挡之不住,他只觉得心口发甜,一口血喷了出来。几丝鲜血落在秋水流波的剑身上,如同鲜红的露珠般滚动,
却没有在晶莹的剑身上留下丝毫痕迹。血珠自剑尖缓缓滴落,仿佛这剑饮的是别人的鲜血一般。
“嘿,好剑法……”李沐风低喝了一声,略显沙哑。
李承乾却没有乘胜追击,他恢复了不紧不慢的悠闲姿态,方才的犹豫茫然已然一扫而空。李沐风一剑未能得手,反激起了对手的杀意,心头不禁大为懊悔。
只听对方悠然道:“要论霸剑,你确实算是大成了……可惜却忘了皇图二字。”
李沐风一愣,旋即明白,李承乾既然敢如此的悠闲,说明他必然有了能一击必杀的把握。或许,他看透了什么连自己也不清楚的致命弱点?
李承乾摇头叹道:“皇图乃是一统天下之王道,你却用的霸道之剑,弃本逐末,李家的人均是如此。”
皇图霸剑虽说是李氏皇族的不传之秘,可终究是起源于道家典籍,讲究以柔克刚,正气沛然,重王道而非霸道。可李家以武力得天下,渐渐取了其间的杀伐之意。现在李沐风手中
使出,更是杀气逼人。
李沐风闻言心头一动,却无暇细想,眼下的最该他注意的是面前好整以暇的李承乾。
“是吗……”李沐风冷笑了一声,用手背抹去口边的鲜血。殷红的颜色丝丝缕缕的沾染在手上,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肺叶中的浊气变得清冷。
李承乾忽然感觉面前的人气势骤然发生了改变,若说原来身边散发出的是涌动的杀意,那么现在已然全部变成了慑人心魄的剑气,此时的李沐风,简直已经变成了一把剑!
“剑身合一……”一抹笑容逸出了李承乾的嘴角,手中长剑指向一个古怪的角度,“好,我就来接你这最后一招,让你死的瞑目。”
凛冽无匹的气势不断涌动、聚集,脚边的落叶被剑气催动,刚刚翻滚几下就撕扯成几片,飘散而去。李沐风的心神抽离了本体,已然把自己当作一柄无坚不摧的名剑。他知道,倘
若一击不中,将是自己的死期,李沐风想要毕全功于一役。
枝头的一片叶子挣扎了片刻,终于无奈的盘旋坠落了。它飘飘摇摇的落向两人中间,在两股极端不平衡的气势压迫下,蓬的四散成千万点粉末。就这一瞬间,李沐风已然和秋水流
波化成了一道青濛濛的剑气破空而至,快的如同要追溯千百年流逝的光阴。那一瞬,天地间只剩下这一剑的光采。
或许在今后,两人都会不断回忆当时的那次相逢。而这惊天动地的一击,也将长留在两人的脑海里,随着岁月的冲刷而愈加鲜亮。
李沐风剑身合一,化成了经天的青虹。这是他凝聚全身精力的一击,若是不能成功,恐怕自己再也没有作战的气力。这是也是凝聚他全部意志和信心的一击,他坚信,天下无人能
硬撼这无坚不摧的一剑。
李承乾突然静了下来,静的十分自然,就像一只白鹤收敛了自己的翅膀。他的身体渐渐变得虚幻,似乎毫不真实。
尽管对方的身形清晰无比的显露在眼前,李沐风却不知他去了哪里。面前的李承乾似乎已经和这小巷、残枝、落叶融为了一体,仿佛,他就是这自然,他就是这天。
没有响亮的声音,两者刚一接触,只是发出一阵低沉压抑的声响,让人眩晕欲呕,似乎真正的响动已然超出了人类的听觉范围。
那道长虹被自然的力量击散了。李沐风的身形从剑光中显现出来,翻滚着跌倒,身体接触地面,发出沉重的闷响。秋水流波失去了主人,旋转着飞出,叮的贯入地面。晶莹的剑身
不甘的震动着,片刻后,最终无奈的平复下来。
一缕殷红的鲜血,从剑锋上慢慢滑落,渐渐渗入地面。
李承乾望着地面上那柄沾了自己鲜血的利剑,幽幽的出神。刚才那一击他并非毫发无伤,秋水流波从胸口滑过,斜至左肩,挑出了一道长长的伤口。倘若能再深半寸,恐怕倒在地
上的便是自己了。他苦笑了一声,原来自己也一样会流血的……自从剑术大成之后,已经太久没受过伤了吧,疼痛的感觉似乎已经淡忘了。
“我要说一声佩服了……”李承乾止住了血,白袍已经被染红了一片。他收起剑,伸手拔起了秋水流波,抚摸着剑身道:“能以势剑的境界硬撼天剑,你还是第一人。”
“天剑吗……”李沐风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最终无力的坐倒,斜倚在巷边的墙壁上。“人……就一定不能胜过天吗?”
“人怎么能胜过天呢?”李承乾持剑上前了几步,斜射的阳光被他身体挡住,把他优雅和谐的轮廓镶上了一层金边。“天意是不可违的。”
“是吗……即便那不是自己想要的,也一样不可违抗吗……”生死边缘,李沐风的心境忽然变得恬静安逸。无数忧伤的、快乐的往事从心头掠过,一幅幅灰暗的、明快的画面在脑
海中闪现。到底自己是来做什么的呢?一切的处心积虑,明争暗斗,也不是自己想得到的阿。“我的命运,根本就不是我想要的……那么,就放弃也没关系吧……”他闭上了眼睛
,尽自己最后的时间去回忆一切。
李承乾手中的剑颤动了一下。“命运……真的不可违抗吗?”他抬头看了看天,阳光柔和的洒在身上,可心中却感到一片冰凉。面前闭目微笑着的李沐风,是不是悟到了什么呢?
一剑下去,属于李沐风的命运之线会就此断绝了吧?或许,这就是他微笑的原因。那么自己呢?依旧要去争这个无所谓的天下,继续去牺牲更多人的鲜血?这样的命运也不是他想
要的阿……
李承乾忽然有一种怪异的想法,恨不得和李沐风异地而处,那么,自己或许也会笑着等待命运的终结。
“为了表示敬意,我用你自己的剑结束你的性命。”他缓缓扬起了秋水流波,这一剑,终究还是要刺下去的。
一幅清晰的画面在脑海里定格,绝世的素颜,轻盈的微笑着。李沐风浑身一震,猛的睁开眼睛。“等等!”
李承乾一愣,嘴角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怎么,终究是怕死吗?”
李沐风一阵的咳嗽,抬头看着他,缓缓的道:“我还不能死。”
李承乾摇头道:“怕是由不得你了。”
李沐风目光闪动,问道:“适才我也说了,就算我死,也与你没有半点好处。”
“怎会没有?“李承乾冷笑道:“李建成的四个儿子,以你最有作为。倘若你登基,或者为谁辅佐朝政的话……恐怕我再也没有半点机会了。”
李沐风长叹一声,道:“你就这么想登上那龙椅吗?”
李承乾轻轻摇摇头,道:“不想。可很多事情,不是一个人所能随意选择的……”
李沐风嘿嘿笑了几声,似乎牵动了伤势,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他放松身体靠坐在墙壁上,喘了口气道:“是李靖,长孙无忌和杜如晦他们要你来的吧?可惜想的太简单了!以为
我死了就一切都解决了,可笑……”
李承乾没有笑,他凝神看着李沐风,叹道:“至少你死了会比你活着好些……你还不了解,你以为秦王府在朝中的势力早就烟消云散了吗……”
李沐风一惊,思索了片刻,冷笑道:“就凭这些吗?那样的话或许我活着更有好处。”
“何以见得?”李承乾问道。
“可以这样。”李沐风心中盘算了一下,道:“咱们可以且先合力而为,倘若我能得到天下,你可定都洛阳,天下一半由你主之。”
李承乾突然笑了起来,仿佛听到了极为可笑之事,半晌才停歇。他似乎在回忆着什么,一字一字的说道:“‘定都洛阳,陕西以东,由你主之,可自立天子旗号,如汉梁孝王故事
。’这句话高祖曾对我父亲承诺过……嘿嘿,最终怎么样!”他突然杀机大盛,手中的剑嗡的一声轻颤。
李沐风疲惫的闭上眼睛,缓缓的道:“上一代的事情,为什么非要我们来承担……”
李承乾一愣,上一代的事情,下一代承担不是天经地义的吗?这还有为什么吗?他从来没有想过,也想不通。他迟疑了一下,还是举起了剑。
李沐风闭目待死,他心头满是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