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闸门被李沐风稳稳的托在了半空。他的嘴角逸出一丝略带傲气的微笑,眼神却有些迷茫。眼前的一切都有些朦朦胧胧,看不大清楚了。他努力的挺直身子,所有的力量都运在一只
手臂上,整个人仿佛就是一根擎天的玉柱。右手的秋水流波依然明亮,斜斜横在胸前,却在不为人察觉的微微颤抖着,似乎握住这柄轻巧的利剑便用尽了他全部力气。
城内所有的人都呆呆的看着他,似乎在看着一尊鬼神。眼前人的举动,便是部落中最勇猛地战士也不敢想象,于是震憾中又带了几分惊佩。及道李沐风一口鲜血喷洒出来,那些人才猛然回过神:原来这个青年也依旧是个人。
眼见城外敌人快要杀到了,大贺氏守军才突然醒悟过来。一人举着单刀冲到李沐风面前,挥刀便砍。李沐风朦胧中依稀看到刀影,一股真气不自觉的涌上右臂,化作一缕剑芒洒去,对面的敌人立刻大叫一声,单刀撒手,倒地而亡了。
这一下,让随后冲来的士兵犹豫了半刻。毕竟李沐风适才那道犹如弯月的剑光让人心有余悸,剑出必夺魂,且不只是一两条性命。这些大贺氏的战士们并没有因此而退缩,却在脚下稍稍变幻了步伐,意图让李沐风难于回转之际,不能轻易出剑。
然则李沐风并不需要瞄准。事实上,景物在他眼中已然越来越虚飘。好似天上的月晕,眼前的一切也都披上了一层模糊的轮廓。令他惊奇的是,体内的真气流转越来越快,也越来越精纯,竟毫无枯竭的征兆。只是身体毕竟乃血肉筑成,受了这样的冲击,重伤再所难免,就现在来说,整个身体已然有些酸软不堪了。特别是独立支撑的左臂,竟如断掉一般,毫无知觉,只有真气远远不断的传了过去,却不知去向何方。
他知道,只要挨过这次,自己在武艺上定然还会有个突破。然则能够挨过去吗?他突然有些后悔了,也不知自己这一时冲动的举动对也不对。眼前又是无数人影晃动,定是敌人杀了来。他心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随着笑声,青濛濛的半月再次划出,眼前一片红雾腾起。
青虹乍现,伏尸满地,李沐风也再次喷了口血,铁栅嘎嘎的又压低半尺,将李沐风压的近乎要半跪于地。他艰难的直起身子,双手用力将闸门托起,秋水流波已然跌落在地上,从不沾血的长剑浸泡在一汪鲜血当中。
李沐风朦胧中觉得有无数人从自己身边掠过,又有无数人在自己身边共同支撑。可头上的压力依旧庞大,近乎无穷无尽,他似乎听到顾况在很遥远的地方叫他,却听不清喊的是什么。他用尽全部力气告诉顾况:上边!城上边!
然则顾况听到了吗?他不知道,他只觉得浑身突然没了力气,软绵绵的跌倒,却怎么也无法落地。他好似在同头上飞速压来的铁栅一同下落,下落,下落……
李沐风已经好久没有这样深沉的睡眠了。他在梦中,摩天高楼和堂皇宫殿混杂着座落在一起,现代装束和唐代衣冠在大街上身形交错。他见到了很多人,个个对他说了很多的话,他听不清,也触不到,焦急万分。最终,莫无忧甜甜的笑着看他,欲言又止,突然飘远了。
“无忧?”李沐风惊呼一声,翻身坐了起来,竟出了一身冷汗。他左右看了看,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张软榻之上,看情形,应当是进了城的。只是他心头奇怪,自己怎么无事梦到了无忧?
顾况正在身边守着,被李沐风吓了一跳,他先是一喜,道:“燕王,你醒了?”转而疑惑道:“燕王是在叫谁?”
李沐风靠在床头,理了理思绪,才道:“没什么。咱们是在渝关了?”
“不错。”顾况想起当日之事,登时眉飞色舞道:“燕王,你当真是武艺绝伦,气概超群!那耶律正德都说了,从没见过燕王这样的大英雄!”他把大英雄这三个字咬的很重,显见十分钦佩。
“嘿!”钱义已然闻声从外面走了进来,见顾况如此说,不由得摇摇头道:“这可当真不是逞英雄的事情!我到现在还心有余悸!”他上下看了看李沐风,又道:“燕王气色看起来好得多了。不过,以后这等事情,可要——可要三思而行啊!”
李沐风知道钱义的心底话是“量力而行”,却觉不大中听,临时改了口,便苦笑道:“我确实是量力而行的,若必死之局,我怎会作这等傻事?可现在想想,我也是心中后怕的很,可当时又不得犹豫。”
耶律正德带着耶律丰等人就在钱义后面,他见燕王醒了,便想上前说点什么,可又觉得羞愧万分,开不得口。自己在整件事中仿佛半点忙也未曾帮上,简直是坐享其成的。耶律正德半天才尴尬的笑笑,道:“燕王没事就好。我们耶律部竟帮不上忙,实在愧煞了!”耶律丰也道:“实在有负燕王厚望,幸好这渝关拿了下来……”
钱义正有这想法。他嘴上不说,却不由在心冷笑道:你们倒还知道!耶律正德曾经将他软禁,也无怪他对耶律部毫无好感。
顾况却插口了。他不和耶律正德讲话,却对耶律丰道:“大哥,何出此言?若没耶律部的兵力,这渝关也夺不回来的。”
“不错!”李沐风朝顾况赞许的点点头,对耶律正德道:“若无族长鼎立相助,我纵有通天本事,还能一个人夺了渝关不成?”说到此处,突然一愣,朝顾况道:“你叫谁大哥?”
顾况搔搔头,指着耶律丰笑道:“承蒙大哥看得起……”耶律丰打断他的话,正色道:“兄弟说的什么话!你少年英雄,谁敢看不起你了?”他不大明白汉人的客套,这番话说的乃是肺腑之言,若不是燕王手托起千金闸的事情太过震憾,犹如神迹,顾况原本可是他们心中的第一英雄。
“哦,是这样。”李沐风不露声色,心中却有了盘算。这两人结拜,虽说乃是私交,却无形中又巩固了两家的结盟。况且就他看来,这耶律丰颇有才干,人又恳切,比这耶律正德要好得多。倘若他日后当了盟长,便真正是两家之福。
旁人自然猜不透他的心思,见他不说话,还当是身体不大舒服。钱义忙问道:“燕王觉得如何?”李沐风见他们错会,也不点破,顺着他们的意思运了一遍气,不由得稍稍皱了眉头。
“内伤自然有一些,气血受了损,还无大碍。”李沐风试着动了动左臂,道:“只是这条胳膊很不对劲,真气运转不过去,而且刺痛的很。”
顾况皱眉道:“啊呀,这可不是好兆头!”钱义瞪了他一眼,顾况也觉得失言,忙闭上了嘴巴。
李沐风淡淡一笑,道:“自己知自家事,这条胳膊没什么,就是要些时候才能恢复。”说到此处,他话锋一转,问道:“战况如何了?”
问道这话,耶律正德眉梢突然露出一抹喜色,他压低声音道:“窟哥败了!”
“嗯,败了。”李沐风并不兴奋,淡淡重复了一遍,就眯起了眼睛。只是耶律正德看到,那微闭的眼睛中,似乎有一缕寒芒在闪动。
“啊——”的一声,一只浑身漆黑的飞鸟从头顶上掠过,朝西北方飞去了。
窟哥抬头看了看,狠狠的啐了口唾沫。他身后,是不到三千的大贺氏骑兵,个个衣衫破败,神情萎靡,松散而拖沓的行进着。地面上的草皮已经被曾经的战斗剥刮零落,浑黄的烟尘随着马蹄弥漫起来。
这已经是大贺氏部族的全部精锐了。留下守城的一千人不堪算数,里面有太多的伤兵。若勉强加上,大贺氏上下也不过四千人,想要恢复元气,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实力锐减,已经让他遇到了一些难堪。其他族长看他的眼神有了些异样的变化,态度也不再恭顺,指挥上也开始调度困难了。
他稍稍有些后悔了,这次的对幽州的攻掠是不是有些轻进呢?他始终想不明白,明明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到了最后怎么成了泥潭般的陷阱,令他难以脱身。
由此,他开始怨恨长安。那个太子明明和自己有着协议,为何一直不见动静?照理说,幽州两线作战,万万抽调不出这样多的部队。可实际上,幽州守军借助地形把这一带守得固若金汤,仿佛一只没有缺口的水囊。契丹铁骑连连在几个城池碰了钉子,铩羽而归。经过连番战斗,初来的气势消磨殆尽,军队如冻蝇穿窗,四下连连冲闯不止,却寻不得出路。
到了此时,窟哥已然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他可以肯定,渝关的大胜是一剂麻痹自己的毒药,而裴行俭和薛礼们早就有了预谋。是要好好想想了,窟哥觉得脑子中总有一缕抓不到的思绪在飞舞,就像一团混乱的线,怎么也找不出头绪。退回渝关,或许是现在最好的选择。
窟哥留下了另外两部人马,独领大贺氏回返渝关。自己的部族损失过大,而留守的耶律部却毫发无伤,这让他心底泛起了一丝酸涩。早知如此,就该让耶律部去打先锋!
快接近渝关的时候,窟哥犹豫了一下,他本想先去见见耶律正德。可转念一想,他还是把这主意打消了,怎能让那人看自己的笑话!他强令所有战士都打起精神,径直朝渝关去了。
到了渝关外,正是晌午时分,阳光似亿万细小的飞虫,一个劲的往人毛孔里钻去,暖洋洋麻酥酥的,窟哥心头的阴霾被驱散了不少。他远远望去,渝关庞大的躯体暴露光明下,显得格外恢宏雄伟。
至少这座城还是自己的,他突然高兴了起来。就算这次攻幽州不成,可毕竟得了渝关。今后进可攻,退可守,全在自己掌握,取得幽州之地,也不过是早晚的事情。他越想越是觉得意,面上登时云开雾散,令一旁的将领都不禁有些疑惑了。
没等他们叫关,渝关城门已然早早敞开,迎在了那里。窟哥虽然心中微感诧异,却并没太过怀疑,眼下的他,或许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在渝关歇息一下了。窟哥纵马走在前头,马蹄踏上了青石路面,在城中发出清脆而空洞的回响。
一种从直觉突然自心中升了起来,不对劲!窟哥四下张望着,极力想要分辨这种感觉的来源。
城墙上稀稀落落的立着大贺氏的守军,个个神情漠然,木无表情。一面旗帜没精打采的在微风中晃荡着,似乎失去了飘扬的力气。而那些房舍要塞,都空荡荡的没有声息,却又隐隐含了莫名的杀气。
不对!肯定不对!依旧是正午的阳光,却让窟哥觉得如针刺般难受,额头竟泌处一层冷汗!他骤然勒住马,马蹄猛然击打地面,清脆的声浪在城内的建筑间反弹折射,一波波散开去,是如此的寂寥孤独。
“快——”窟哥拨转马头,刚要发出命令,却发现一扇重逾的千斤的闸门陡然落下,一声巨大的轰鸣后,城门已然被堵得严严实实。几名不幸的战士,已然连人带马化成闸门下的一摊血肉,而自己的军队正被拦腰截断,一半城内,一半城外!
“怎么——”窟哥一呆,看着自己的部属一阵大乱,靠近城门的地方更是混乱不堪,人马相践。他急切的大叫起来:“都别慌!”
契丹铁骑毕竟训练有素,一阵慌乱之后,纷纷围拢在窟哥周围,形成了严密的保护。就在此时,他们四周突然出现了无数手持弓箭的士兵,居高临下将他们包围在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