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来归梦满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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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来归梦满青山- 第9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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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想说的话一个字一个字的卡在喉咙里,甚至连呼吸也被阻隔了。我愣愣的瞧着他,第一次感觉这个温文尔雅的医生有些冷酷无情。那是,那是我心底一直小心翼翼隐藏着的一个伤口,却被他狠狠地揭开,堂而皇之的曝露于空气和尘埃之下。 
  “其实,王爷对自己的身子明白得很。”他依旧昂着头,却似乎洞悉了我的一切想法,“只不过,不过我想,你要是能去看看他,兴许会好些。” 
  …… 
  不是头一次来交辉园了,跟在引路的太监身后,走过如往昔般笔直的长廊,沉默的水榭,蜿蜒的曲桥,院子里充满着温暖的青草气息,枝头的残花摇摇欲坠,淡绿色的湖水波光涟漪。 
  来来往往的人都走得很快,但是小心翼翼的,似乎生怕弄出什么响动会打破四下里沉闷的死寂。 
  我下意识的摁了摁胸口,才可以感觉到那紧贴着手指的心跳是一如既往的平缓有力。抬起头,眼前是六角形的拱门,从这里到含晖楼的门口,不过一箭之遥,只是忽然觉得,所有曾经走过的路,再也没有比此刻脚下的更加艰难坎坷。 
  西梢间里的软踏上,十三似乎还在昏睡着,远远的望去,本就瘦削的双颊,此刻更是深深的凹了下去,暗淡的面容,落在帷幔的阴影里,更是瞧不出一点光泽。 
  我蹑手蹑脚地走到跟前,站定了,才看出他正微睁着双眼望向窗外,那目光,仿佛释然通透,却又像是满怀质疑。 
  “允祥……”我试着轻唤了一句。 
  他没有答话,目光依旧凝住在窗格上。似乎隔了许久,才用一种梦幻般的声音对着我道:“玉儿,我刚才梦见你给我做了一桌子的点心,里面有各色各样的花瓣。可你怎么凶巴巴的,非让我一定要在天黑之前都吃完了。” 
  眼睛里突然生出火辣辣的刺痛,连带鼻翼和嘴角,也不由自主地抽动起来。我回过头狠狠地闭了闭眼,才勉强对着他道:“你,你这人真是不厚道,这么多的好处你记不住,就偏偏想着人家的不好。” 
  “说的是啊,”他微不可见的点了点道,“一眨眼都二十多年了,怎么就到临走了,还要带着这样的记性进棺……” 
  “不是!”没等他说完,我已经大声地叫了出来,蹲下身拉住他枯瘦的右手,泪水已是止不住地落了下来,“别,你别这么说,上次跟雅柔去大觉寺上香,让迦陵禅师给你算过,整整九十二年阳寿,还差,差的远呢……” 
  “九十二年……性音这个老糊涂,一定是喝多了酒,把一天当成六个时辰了。”他接过话头,嘴角溢出恍若自嘲般的笑意。窗外的夕阳,正是最灿烂夺目的时刻,透过薄如蝉翼的窗纱,洒在他的脸上,给那笑容镀上一层暖暖的金色。我一下子想起初见时那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意气风发,渊亭岳峙,有英挺俊朗的身姿和睥睨天下的目光…… 
  “玉儿,你是最清楚明白的一个,又何苦用那些个劳什子鬼话骗我。该来的,谁又能躲的过呢?”可还未等那笑容完全敛去,他的声音便哽咽了起来,冰凉的手掌死死攥住我的手腕,攥得那么紧,似乎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最不愿割舍下的。 
  “我……” 
  往事种种,一一从心底浮起清晰的轮廓,只是匆匆如碧空流云一般,片刻也无法驻足。 
  门外忽然间变得嘈杂起来,只一瞬间又平息了下去。虚掩着的房门,突然被推开了,弘昌站在门口,上气不接下气的说着:“阿玛,高公公派,派人送信儿来说,皇上,皇上正往咱们园子里来了。” 
  “哦……”允祥低低的应了一声,抓着我的手却丝毫没有放松的迹象,“你去吧,带着弟弟们迎驾,无论如何也要把皇上劝回去。” 
  “阿玛,不好,您这……”弘昌似乎有些不解,齿缝中挤出几个不连贯的词儿,却还是躬身退了出去。 
  我分明感觉胸膛里的那颗心重重的抖了一下,然后沿着血管一直传递到指尖。只是他却浑然不觉,只是微垂下眼睑,嘴里仿佛喃喃自语的解释着:“小孩子不懂事,我现在这副样子,怎么能,不能让四哥瞧见哪。” 
  一种异样的疼痛把整个人充得满满的,或许,无论到了什么样的时候,他都不会忘记全力维护那个人心里的感受吧。我不知道,也许永远也分辨不清,一个人的付出,和另外一个人的所得,究竟哪一个才会更沉重些? 
  “玉儿,帮我最后一个忙。” 手腕上的力道渐渐松开了,可口中的语气却是不容置疑,“这个,是我一直带在身边的,帮我交给四哥,就算是留个念想吧。” 
  低下头,一个小巧精致的玻璃鼻烟壶正从他的指缝间滑落到我的掌心里。我本能的感到自己犹豫了一下,仿佛是那温热的带着淡淡体温的玻璃灼伤了我的皮肤。我知道自己并没有拒绝的勇气,可却只是呆呆望着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忽然,门外的空气再一次变得杂乱起来,脚步声、话语声隐约可闻。允祥的身子一颤,嘶哑的喘息仿佛是从肺里直接压了出来。我急急的去拿桌子上的茶杯,却失手掉落在地上,清脆的碎响传遍整个屋子,溅起一连串的回响。 
  “你还是,还是这么个冒,冒失性子。”允祥的脸涨得红红的,却还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走吧,帘子后面有,有个小门,最多,我不告诉他,你来过了。” 
  再也没有犹豫的地步,只能点点头应了下来。紧紧地合上手掌,一步一步的向后退去。床上的允祥似乎是想努力的转过头,却只挣扎了两下,身子便软了下去。 
  “皇上驾到。” 
  进退两难之间,高无庸熟悉的声音已经到了门口。我来不及思索,飞快的转过身掀起门帘,只是一刹那间,却依旧瞥见有石青色的衣襟从大门口飘了进来…… 
  踉跄着,走过一条昏暗的走廊,推开一扇门,红到极致的晚霞登时把眼前照得一片通亮。我不自觉地向前迈了几步,避开刺眼的日光,却恰好可以看清对面墙上一幅字: 
  高唐疑雨,洛浦无舟。何处相望?山边一楼。峰因五妇,石是三侯。险逾地肺,危凌天柱。禁苑斜通,春人恒聚。树里闻歌,枝中见舞。恰对妆台,诸窗并开。斜看己识,试唤便回。岂同织女,非秋不来。 
  这是什么? 
  我愕然睁大了眼睛。 
  挂在澄心堂书斋里,临过无数遍的《后唐望美人山铭》,就连横竖撇捺间的勾连顿挫,我也能记得清清楚楚。可是末尾,末尾初,那本该是董华亭题款的地方,怎么会,怎么会明明白白印着朝阳居士①的印宝…… 
  窗外的日光好像猛地闪了一下,很多年前的一个情景霎时在眼前拉开了帷幕:那是在木兰围场,他说要把自己的字跟我交换,可我心里想的,却只是,只是如何骗到四爷的墨宝…… 
  原来,原来我一直挂在墙上的,何止是一幅字,那是一个人,多年之前,未曾了却的心愿。 
  隐隐的哭声,似有若无的传了进来,紧接着一个炸雷,又将所有的声音都湮没了。手腕一松,一个滑腻腻的东西掉落在地上。我慌忙蹲下身,捡起已经碎成了两截的鼻烟壶,颤抖着,却无论如何也拼不到一处。 
  一条长长的裂痕,从瓶口处一直伸延到瓶底,将瓶身上一个少女的背影堪堪劈成两半。 
  泪水,忽然毫无征兆的掉落了下来,合着窗外骤然而降的大雨,将天地间的一切都淋湿了。 
  我看不见她的容貌,心里却清清楚楚知道她的样子,那个背身而立的少女,昂首站在一片海棠树下,点点绛红色的花瓣随风而下,落在她的头顶、肩膀…… 
  落花已作风前舞,又送黄昏雨…… 
  我知道,尽管时间过了那么久,尽管每一颗心都被更迭的岁月打上无可磨灭的印记,可在他心里,她永远、永远,都还是当年的模样…… 
  ①朝阳居士:十三的号,好像是四四给起的。 
  …… 
  本来这个只想写半章的,可写着写着就收不住了,唉,我喜欢的一个人物,结束了。   
  奈何情深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① 
  自从五月里的一场大雨随着仙逝的和硕怡亲王允祥潸然而落,北京城就陷入了一片前所未有的闷热之中。 
  此时中秋已过,可灰蒙蒙的天空中,依旧是日光凛冽,一览无余的光明下,大街小巷,都如同笼罩在蒸笼之中。街市上原本来来往往的商家小贩,也全都撂了挑子,躲在蔫头巴脑的树枝下面,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儿。 
  “娘娘今儿个,可是执意要去?”才刚进了马车,一旁骑在马上的孙太医撩起车帘,沉着脸色开了口。 
  我回身坐定,也不瞧他,只是缓缓的点了点头。 
  “可是……”他语气忽然有些暴躁,一边气恼的拍了拍车板,一边道,“你算算这些日子,自打,自打王爷殒了,一会子发热,一会子中暑,才好了几日,就又要出去折腾,你,你真是……” 
  余光瞥见他那一副又气又恼的样子,再瞅瞅自己身上明显宽大了许多的衣裳,心底突然生出一种近似残忍的快意,想也不想便望向他道:“孙先生,当初请我给孩子们当师父的人是你,可如今拦着我去上课的人还是你,君可知,言而不信,何以为言?” 
  对面阴郁的脸色愈发的深不见底,沉吟了半晌,他点点头,又朝旁边看了看道,“就算是依着你,那也总该带上小乔,身边好歹有个照应的人才是。” 
  “今天好不容易身子爽利了,也该让她好好歇歇才是,您说是吧。”我学着他的样子,言之凿凿的反驳了回去。 
  “好,好……”他的眼神一凛,似乎勉强还滞留着的一点耐心也被我的无理取闹磨得烟消云散了。负气的一甩手,策马而去,只留下淡青色的车帘无力的晃了两晃,阻隔住恹恹的日光和飞扬的尘埃。 
  心智,一下子涣散开来,伴着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如同陷在嘈杂之中无比的静默。阳光透过层层锦缎的车壁,在眼前折射出昏黄暧昧的光影,即使闭上眼,我也能感觉到,一团温热的橘色正在面前缓缓的流动。 
  忽然觉得手心里,有些微微的刺痛。摊开掌心,原来是一串指甲留下的深深的痕迹。如此的用力,我甚至怀疑自己是在抵挡更加剧烈的痛苦。可扪心自省,我却又找不到,那埋藏在灵魂深处,时时纠缠着的痛不可抑。 
  从未有一个时候,我会觉得自己是如此的软弱无力,我想出所有的办法,使出浑身的解数,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不给自己留下一点点思考的空隙。我以为日子久了,有些事,有些人,可以消散,化作过往的云烟。可我终究错了,错误的以为忘记会是人生必须的一种经历。而当那颗心,那颗束缚在胸膛里却正刻意被我遗忘的心灵,每每悄无声息却无比沉重的捶击着肋骨,似乎都是在提醒自己: 
  我,远远不如想象中的那么坚强。 
  其实,那不过是一种被深埋了许久的渴望,或许是我根本不愿意去面对。但它却是那么真实的存在着,如同每一个清晨,太阳照常升起,万里无云的天空高悬在头顶,对我的痛楚无动于衷。 
  于是,渴望便无法停止。 
  是那个人的怀抱吗?并不安逸也算不上舒适的怀抱,而我却是一直,一直,都在可耻的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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