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朦胧,芳菲看不清青琐的表情,听她话语含糊却颇为轻松,也就放宽了心,思忖着等她空闲谈点心事,落了窗帘睡去了。
青琐勉强洗浴完毕,感觉身上每块肌肉都涩涩的疼,身子忽冷忽热的没个究竟。总感觉口渴,喝了一大碗水,人又似慵懒的想困。借着月光摸到胖婆的床,在她身后颓然寝下了。
夜深了,月光和着院外赶早市的车轱辘声穿过院墙,隔窗传来。青琐睡得死沉,眉头微凝,她真的太累了,或许她又进入了那个令人难以排遣的梦境中。
早晨槐树上的蝉声叫得欢,把青琐从迷梦中吵醒。人又渴得难受,便起了身去桌上喝水。刚端了茶碗,身子禁不住的晃了一下,啪的一声,茶碗磕在了桌面上。
“青琐,又早起了?”胖婆迷糊的问。青琐应了一声,拿了桌上的鸾凤镜照去,被自己的脸色吓了一跳。急忙回头往床上张望了一下,悄悄的出了屋。去厨房梳洗完自己,轻轻的开了院门,出去了。
一路慢慢的走,来到了天清的行宫。
这日的行宫里冷清了不少。这世道就是这样,一人莫名其妙的红了,众首仰慕,蜂拥而至,唯恐被别人落下。潮水汹涌而来,稍纵退得无影无踪,因为皇上带着一大帮嫔妃从淮德避暑胜地回来了,那些王公大臣的目光自然重新转移到皇后、宠妃的身上。
厨房里恢复了往日的秩序,闲话笑谈又多了起来。青琐这回也是难得歇靠在门拄旁,无精打采的闲眺着。外面一带回廊曲折萦纡,十分好看,如若平日,她必是好奇的探眼过去,只是今日身子散了架似的酸疼,眼皮沉重的只想蒙胧的睡去。
“青琐。”小福子满目亲切的过来,“在看什么?”
青琐直了身,指着前面一株桂树道:“福管事,你看那边,这株金桂到了中秋必定开得灿烂,颜色也好。等到那么一天,花儿茂盛些,采来做球带倒好。”
小福子笑道:“这里就你最喜欢那些花啊树的,和你说话最让人高兴。多采些儿,做几缸桂花梅儿,未为不可。”
青琐点头称好。拍手道:“福管事,我是最喜吃梅的,到时候,我们来做些与大伙一起吃可好?”
小福子道:“好,好。”接着压低声音道,“你不是在打听四顺的下落吗?你这样到处乱问会闯祸的,还不得结果。”
青琐傻眼了:“那怎么个问法?”
小福子拍了她一下:“要问就问那些老宫人。跟你说,那个周总管二十年前在宫里做过侍卫,还是现在的楚都尉手下的。你去偷偷问他,兴许可以问出些什么。”
青琐一听,精神大振,拉住小福子道:“你这就带我去问。”
小福子一听急忙摇手:“你知道我是最怕他的。我是跟你合得来,才帮你打探来着。你想问直接去问好了。”
青琐为难道:“刚来的时候跟他有过过节,不知道他是否还在耿耿于怀?”
“这好办。”小福子听了,嬉皮笑脸道:“周总管极为好色的,你若有陪他之意,我不妨教你几招。”
青琐啐了一声,来打小福子。小福子慌了,一躲却跌了个仰面朝天。青琐看见小福子跌了,恐怕他跌痛,连忙去扶他,又没什么力气,反倒被他拉住,人倒在了小福子的身上。大伙本来坐在另一边,听到动静往这边看,看他们这样好笑起来,善意的起哄着,场面立刻热闹起来。
正喧哗着,谁也没有料到有人已经站在了院外,俩人滚倒在地的情景看的是清清楚楚。看青琐与宫人作伴,随人调戏,脸色十分不悦。一旁侍候着的周总管正要直起喉咙叫唤,他摆了手,一声不吭的往天清寝宫里去。
“好了,别闹了。”院子里有人眼尖,招呼大家道,“方才我看见周总管带了个年轻的主往这边瞧着呢,大伙小心了,别让周总管抓了把柄去。”众人闻言一哄而散。青琐也被闹了个面显绯红,瞪了小福子一眼,跟了众人复至归位。
这日小福子放工稍早,青琐出宫门时,正是太阳已落,外面昏沉一片。想着今晚去小姐房里坐坐,小姐自从大夫人去后,加之性情又内敛,更加显得沉默寡言。她俩好多天没再谈及明雨少爷了,也不知道明雨少爷何时回来?
一阵大风过了,犹是萧萧瑟瑟的树叶摇动,雷声从远处轰轰而来,只是不住。要下大雨了,她抬眼望天,心一紧,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后面有急速的马蹄声传来,她转头去看,眼前一阵清清冷冷,又一阵萧萧如潮涌。马上的人一身杏黄,衬得他愈加的面白唇红,只是看她的眼光阴沉冷鹜。青琐的心被谁莫名的刺痛了一下,呼吸急促起来。
天濂的马在她的身边停驻,然后伴着她缓缓行走。沉默了片刻,他低沉的声音:“上来吧,我送你。”
青琐并不答话,只是一个劲的低头走着。他生气得嚷道:“我说丫头,你听见了没有?”
青琐被刚才的一阵猛走脱了劲,浑身的酸麻感又上了来。嘴里咬牙说着:“你走吧,不用你送。”
“你怎么这么不识好歹,要下雨了,你知不知道?”他也生气,说着下了马来拉她。
她也只顾着逃,哪赶得及他的动作快,他一伸手就将她拽了回来。终于一阵晕眩,她的整个身子软瘫在了他的怀里。昏暗中,隐约有只大手覆盖在了她的额角上,她听见他惊惧的叫声:“丫头,不许你吓唬我!”她反而笑了,嘴里还在努力挤着几个字:“你走,我不让你送…”
飞尘撼木,刮地扬沙,满世界落叶如潮,斜阳似梦。
第二十二章 一寸柔肠情几许
风好像停了,空气中有了湿润的水汽,掺合着那股闻着心悸的瑞脑清香,吸进肺里,身上的痛也随之慢慢地散开来,就像石落水中后的涟漪。青琐任由这涟漪散到最大处,然后猛地睁开了眼。
“别动。”耳边有低沉而熟悉的声音传来。她这才发现自己蜷曲在一个宽阔的胸膛里,她甚至还可以感觉到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声,那声音不断地撞击着她的耳膜。一种复杂的、混合着依恋与痛苦的情绪油然而生,她打了个寒噤——自己一定是病了,她不禁轻声呻吟起来。
“好了,快到了。”天濂的声音,“死丫头,病成这样了还逞强。”
听到他的声音仿佛远在彼岸,又是那么的近在耳边。她知道自己在他的怀里,湿润的水汽丝丝引入鼻孔,她有了一丝舒坦。她在心里虔诚地祝祈着,希望就这样永远的蜷缩在他强而有力的臂弯里,她就是一只娇痴懵懂的小猫。但是她又不敢说出口,生怕把她的病吓跑了似的,他换给她的又是一张冷霜讥诮的脸。
事实上她想的并不是很多,因为她又看到了那座行宫,自己曾在阑池畔发誓不再进来的地方,幽怨矛盾的心情如网一般的罩住了她,她只是徒劳的挣扎了一下,再次昏沉过去了。
天濂抱着她穿梭在通往寝宫的径道上。一阵较大的风又吹过来,两边的树木好像预感到了雨的来临,兴奋地抖动着枝叶,一只鸟儿尖叫着掠过去,寝宫里的侍女惊慌地跑了出来,他不由自主地更紧的抱住了她。
黑压压的天空变成了凝重的铅灰色,紧接着,雨点儿啪啪地摔到了地上。刚开始雨点很稀,渐渐地就密起来了。雨愈下愈急,天空中像有无数根银丝在抽曳。太子行宫里的灯光在这样的雨夜中,更显得异乎寻常的混乱失色。
大雨足足下了一夜。
青琐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白日光景。雨过天晴,外面通亮的光线照耀着步步锦纱窗上,那层薄薄的光晕,反射在内室里光亮的镶金地砖上,使所有的陈设都笼了暖色的光辉。
室内寂静无人,青琐一眼辨认出那是太子殿下的寝宫,她就躺在那张龙须席上,一件湖青的衣衫遮住肌肤,盖的是清薄柔绵的云丝被。她一骨碌的坐了起来,眼盯着面前的湖色云帐,昨天的,还有前几天的情景一幕幕重现在脑海。
她并不是个容易记恨的人,可是他在拜月亭里的一番话真的难以让她释怀。正因为如此,她在那个皎洁明月下,在幽静的小巷处,看到他向她逐步移近的影子,她只能选择逃跑。那个月夜,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是在等她吗?他为什么要等她?或许他还没有挖苦够,他还想继续用那种刻薄冷漠的语言来刺激她,直到她的心被撕扯得支离破碎才算善罢甘休吗?
昨天分明是要下雨了,她落在了他的怀里,她真的不是故意的。他说:“丫头,不许你吓唬我!”她真的吓着了他吗?那种感觉,那种清香,让人思量着,为何如此的耐人寻思,余味无穷?
想到这里,潮红腾地涌上了脸颊。她低垂着头颈默默地坐了会儿,直到屏风处悄然有人影闪动,急忙将被子往身上一拉,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动静。
两个垂髻宫女穿过屏风,小心翼翼的抬着一桶水进来。
“小翠?小环?”青琐愕然叫道。
“青琐姑娘!”两个丫头也是宜惊宜喜,“你可醒过来了。”
青琐笑道:“我没什么事,瞧你们大惊小怪的。”
“可不是。”两个丫头你一言我一语的,“以前瞧着青琐姑娘生龙活虎的,人机灵着呢。怎么一倒下,看那脸色吓死人,像是换了另一个人。”
“是太子殿下传你们过来的吗?”
“那倒不清楚。自从那位真…小姐走后,没人再来顾及咱们。原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昨晚宫里传了咱俩过来侍候,以为是柳小姐来了,一看竟是你。寝宫里来了两名太医,诊断说你中暑了,身子又太劳累,必须静养几日。那两个太医也是慎重,开了药方不说,观察到快到五更天,看你稳睡了,方才离开。”
青琐掀了被子,往地面上寻找着自己的绣鞋。她的举动吓了小翠小环,俩个人一齐按住了她:“青琐姑娘,这是要干吗?”
“我感觉好多了,家里人定是着急了一夜,我现在就得回去。”
“那不成,昨晚咱们来的时候,太子爷刚要离开,叮嘱咱们好生照看好你。今早看见他骑马出去了,老内侍过来传话,说等你醒来绝对不许你出去。太子殿下已经料着你会这样。现在已过晌午,青琐姑娘稍安养病着,等太子回来,你去和他说也不迟。
“青琐姑娘也是好福气,上次你冒名顶替,太子也没怪罪与你。这次又将你接进宫来,听说还是抱进来的,可想而知你在他眼里是不同的,别人还羡慕着呢,你倒偏要走,真是奇怪了。”
青琐脸上的红潮还未退去,经她们一说,又重新涌了上来。两个丫头看了,只顾咯咯笑着,青琐作势要打她们,人又虚得直喘气。两个丫头这才止了笑,服侍她喝粥服药,擦洗完身子,又劝她睡下,然后回到外面候着。
青琐就这样安静的躺着,这场病仿佛耗尽了她身上的所有力气,身子始终绵软得站不起身。白日里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