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蓝色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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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蓝色的告别-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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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球赛,如此而已。众人背景不同,但相去不远:大多是学生,学校不出本市,甚至本区;年龄从高中生到研一不等。阿苗、莱卡和我三人是特例,同校同年级。即便如此,我和阿苗也是先在论坛上认识后在学校见面——以这样古怪的方式,她成了我在高中的第一个新朋友。
  二○○六年的夏天异常闷热。湿润的水汽,喧嚣的人声,兴奋焦灼不确定的心情,一并弥漫在这座城市的空气里,酿成一杯夏日晚间的甜酒。世界杯正如火如荼地进行,大街小巷里,到处都是兴奋谈论着的人们。天黑得那么晚,街灯却早早亮了,在高楼两侧的灰白云层上投射下几缕微亮的光。不远处广场的大屏幕上放映着球赛相关广告,球星们灿烂的笑容和美女们古铜色的大腿齐齐闪过。视线随着人流越过马路,转过一个街口又到下一个街口。商业气息十足的灯光映亮了青灰色的老墙,汇成一种奇妙的荒诞感,墙内是N大古老而著名的校园。
  “对了子渊,你怎么看?”
  过来人甲把话题抛给了我。我清醒过来,意识到他在问高考。
  “我嘛,跟他们一样是待宰羔羊,”我两手一摊,“还是很恐慌咯。真像你们说得这么简单?”
  “不骗你!你想想,就一年时间,考完也就这回事!”
  “真的,之后你会无聊到死……”
  我无声地微笑,听他们左一句右一句地发言。时间是人类思维最大的限制。这一类经验传授,包括很多历史上的教训在内,大多被证明是无意义的——时间的跨度使后来人无法理解前人的所思所为。比如拿破仑的一八一二年战争。才智绝顶如这位法兰西皇帝,却做出了进攻俄国的不智之举,后人谁能理解这一行动的意义?我们无法回归到当时的时空。他们在彼岸,我在此岸。对他们来说,高考是过去时,而应届高三的我们却生活在静止的时空里。对我们来说,高考成了一种众口相传的神秘存在,一个德古拉式的吸血幽灵。恐惧往往源于未知。

最后的相聚与最初的告别 4(2)
其实我并不是那么害怕。那时候我看得清醒:好吧,该来的总是要来的,此刻的生命,至少该无怨无悔地度过。我自以为懂得珍惜时间,即使饱受作业和加课的双重煎熬,抓紧学习抓紧玩才是王道,此其一。其二,我那时成绩稳定(不是徘徊于及格线上的稳定,而是略带褒义的稳定),并不把“高考有风险”什么的放在心上。看看,我就是一个没有远见的傻瓜,直到估分结束,我还天真地相信这一点:我不会考砸。考砸的怎么会是我呢?
  说我预见不到一年后的一切,是对的。
  “高考嘛,不谈这些了,”有个声音说,温柔地,一字一句敲入我的心,“谈谈半决赛如何?”
  我转过头,朝艾叶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她报以微笑。气氛又活跃起来,几位大神兴致昂扬地发表宏论,连伪球迷如我都不能错过。
  “巴西队很强大,可惜运气不济。”阿苗说。
  “喂,我可支持法国队!”法国迷莱卡的声音。
  我咽了下口水,费力地回忆着八年前和四年前的看球经验。“法国队嘛……一开始谁都不看好,我支持它还遭到无数专业人士嘲笑。如今可是状态全开,再次卫冕都有可能。”
  “不是‘有可能’哟,”莱卡两眼放光地抢过话题,“我觉得是一定。拥有回归王者齐达内的法国队可是一流强队。”
  “当然啦。我可看过九八年的比赛。”
  事实上支持法国的专业球迷少得很。但在这个文艺倾向严重的圈子里,这一取向倒很盛行。
  “九八年?那时候你多大?”过来人乙问。
  “十岁。当年跟风嘛,半夜爬起来跟大人一起看。纯属凑热闹,我家没一个真球迷。”
  “来来来,大家都是伪球迷。”他抓过圣代杯,高高举过头顶,“为了伪球迷、伪学术分子——”
  “和伪文艺青年。”我补充。
  “——和伪文艺青年的前途干杯!”
  大家都笑了,纷纷举起杯子,在空中比出夸张滑稽的手势。一片笑声里,我感觉到艾叶的目光,一闪一闪,像黑夜尽头的星星,疲倦而温柔地落在我身上。还有近乎透明的浅淡笑容,让我总是忍不住去寻找她的存在。目光对上了,她叼着吸管,顽皮地冲我点点头,像个永远长不大的彼得?潘。
  在洗手台前整理时撞见艾叶,我略带慌乱地扯下一张纸巾,擦了擦手。她从镜子中对上我的眼神,微微一笑,直到我也笑着转过身来。
  “你呀,真心喜欢法国队?”
  我点点头:“别人都说,像我这种足球白痴对一只球队动感情,很是愚蠢。”
  “一点儿都不。”她小声说,轻轻握住我又湿又凉的手指,“在这种蠢事上,我们总是惊人的一致。”
  “你又不是伪球迷。”跟我们这群凑热闹的不同,艾叶可是货真价实的足球爱好者——官方的称呼,我心底暗笑。
  “有什么区别嘛。告诉我,你为什么关注?”
  “这可是齐祖退役前的最后一场比赛。即使人们说这是愚蠢的感情用事,我仍希望上帝给他一个完美的收场。”
  “会的。”她一字一顿地说,“该来的总会来的。”
  是我一直没能说出的话。某种预感。
  “你相信法国队会赢?”
  “你的高考也是。你不是一直想去N大吗?”
  我迟疑了一下。从小我就怀有一种隐晦的迷信:要等的车一定不会来,说出来的愿望一定不会实现。可对方是艾叶,说什么我都愿意相信的艾叶。她那双有些疲倦的漂亮的黑眼睛期待地望着我。我没有说什么,只伸出手揉了揉她有些凌乱的短发。
  “当然。”没有什么值得隐瞒,尤其是对她。
  “别听那群家伙胡言乱语。把高考当平常事看待就好。我自己对考试不抱什么希望,可是你不一样。”
  “你刚刚考完!分数还没出来。”
  “不,不一样的……”
  我转过身去,恰好迎上窗外刚刚开始降临的暮色。较之转瞬即逝的、柔情的蓝紫色余晖,她的表情显得有点凝重。她走上来,一只手搭在我肩上,努力使自己的语调显得轻松自然:
  “加油,子渊。你会赢的。”
  如你所知,那一年的世界杯没有完美的收场。挑衅,争端,肢体冲撞,红牌;点球及命定的劫数。一切都发生在决赛,当那个名叫齐达内的男人低着头走下球场时,我仿佛听见了许多人心中的梦想同时咔嚓一声碎裂的声音。
  很难想象真球迷们的心情。
  这该是怎样的收场呢?一万次想象中也未必有一次吻合。可是回头想想,小概率事件之所以被夸大渲染,并非由于它们不存在,而是它们的偶然性在众人眼底被放大了。生活处处是偶然。逃不开的死局、完不成的任务、无法实现的承诺很多,反之很少。
  当一件事被人们格外重视的时候,其偶然性才会成比例地被夸大吧。
  完美?我怎么敢奢望完美。我曾经以为,一切会顺其自然地发生,把人们带往既定的目的地:生活之河下游的某一点。这些天真的愿景,现在看来,真是少年时代不堪回首的记忆。
  对不起艾叶,我也一样,没有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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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相聚与最初的告别 5
五点四十分,我推开门,在客厅里倒了杯水,倚在门上慢慢喝。父母正在沙发上默然对坐,见我进来,齐刷刷地转头望了一眼。房间里一片沉寂,惟有钟表滴答作响,仿佛放风的犯人带着脚镣行进的步子。
  “晚上有场演出。”我下决心开口,“跟阿苗她们一起去。”
  “在N大吗?”
  我点点头,面无表情,冷静如常。
  “去吧!去散散心也好。”我妈长长地叹了口气。看我这副德行,任何半路找片林子上吊的可能性约等于零。没心没肺的家伙,她一定在想。
  我洗了把脸,换上套能见人的衣服(在家我一整天穿着睡衣),把钱包、手机、家门钥匙扔进手提袋里,飞快冲下楼去。
  阿苗果然在楼下等着:“磨蹭这么半天?”
  “我这是卡点——”习惯性的申辩。
  “没卡准。看,晚了五分钟啦!”
  她掏出一块怀表,在我面前晃了晃,我微微一愣才抢过来。表是仿古式样,做工很精细,黄铜颜色,长长的链子,浅圆的表盘齐整地刻着罗马数字。
  “好看不?”阿苗炫耀似的望着我,“旧货市场淘的,才几十块钱。”
  “好看。”
  “喂,单单‘好看’就够了?你最喜欢这种风格。”她有点沮丧,旋即换上理解的表情,拍拍我的肩:“走吧。”
  “你特意叫上我去N大?”我直截了当地问。看得出她有些吃惊。
  “算不上。他们剧社的演出,你又不是第一次看。”
  “……也是啊。”
  今后的话,看演出的机会少得多了吧。我本可以名正言顺地坐在礼堂里,像每一个N大学生一样,享受独一无二的小小荣耀——不是为了虚荣,而是为了获得承认。还有那些表演。多少次远远地,带着欣羡的目光望着,不过是期望有一天,自己的努力也能得到同等的承认而已。
  “你的高考也是。你会赢。”艾叶这样说。她不是个成功的预言家。她只代表了某种善良的愿望,就像我们希望法国队夺冠一样。至于预言与现实出现偏差,这种事情就像赛马赌注般正常。谁会希望一个不好的结果?听我的吧,请不要相信什么直觉。既成事实决定命运。
  “我只知道今后会离这里很远,越来越远。”
  “拜托,分数线还没出来,你怎么知道第一志愿不成?说不定擦线了呢。只是专业不好,你不想去罢了。”
  “你还真是高估。”我打断她,“第一志愿不可能了。”
  她猛地停住脚步。我靠在墙上,在她的注视下感到深深的无力。
  “真的……到那种程度吗?”
  “真的。”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二本不会去的。最可能的情形是,远远发配去另一个城市,越远越好。”
  越远越好。在遥远的地方看日落也好,在陌生的街道上游荡也好,用不熟悉的语言与不熟悉的人们交流也好,每一样细节,都像是被提前设定好了似的。从未细想过远方生活的情景,由阿苗随口一问,才意识到那该是离开这里不久以后的事,感觉却是那么久远。
  又能怎么样呢?复读没有可能。已经在油锅里煎了一年,没必要翻个面再煎一年。或者心甘情愿地接受一所二流大学的录取通知,庸庸碌碌地混上四年消磨生命?我的直觉不允许我这样做。这不是虚荣,而是出于对自己的责任。再没有别的选择。接受吧,如果你失败了,放逐总比死刑好得多。
  “这大概是最好的出路。”
  我说话时异常平静。阿苗伸出手来,似乎要老样子地拍拍我的肩膀,中途却缩回了手。
  “我不会说那些安慰人的傻话。可我总觉得,事情会好起来——无论如何也会好起来。”
  “谢谢你这么讲。”
  她不再问下去。抓着我的手,她一边走,一边低头发短信。街的对面空空荡荡,像月球表面的灰色荒野。毫无生气的灰白的天,凝滞的云,每一张匆匆迎来的面孔上都写着刻板的空白。熟悉的城市骤然陌生起来。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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