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左悠然一路狂奔，不想见任何人，不想让自己被任何人看到，不知奔了多久，四周围都是茂密的丛林，听不到一丝声响，完全是死一般的寂静。
天黑的时候，天空里响起了轰隆隆的雷声，顷刻间暴雨如注。左悠然茫然地伫立，任雨柱冲刷她的身躯。当雨停的时候，她又开始前进了。夜晚的街道仍然热闹，不时传来居民们热络的交谈声。穿过大街是平坦的田野，穿过田野又是村庄，她像一个不知疲倦的木头人，永远朝着一个方向执着地走，直到猝然倒下。
夜色中传来幽幽的叹息，一个黑衣人轻轻抱起她隐入黑暗中。
左悠然醒来的时候，最先看到的是一堆火。她的人就躺在火堆旁，另一边是个黑衣人，长发披肩，正用树枝拨着火堆。
“林大哥？”
林枫冲她笑笑，“我看见你从素剑宫冲出来，就一路跟着，没想到你会这么傻。”
“我……”
“你的剑呢？一个剑客不能没有剑，剑是剑客的灵魂和生命。”
“我已经不需要剑了，你为什么不问问我原因？”
林枫摇摇头，“你根本就不愿谈，我也不想问。我很少去想过去了的事情，因为无论怎么想都不可能改变已发生的事。”
左悠然望着他。林枫道：“九月初六各大门派将在泰山召开武林大会，商讨如何对付沙域之魔和处置你的事，也许该是真相大白的时候了。”
“九月初六……”左悠然怔怔地望着火堆，“怎么这么巧……”
“什么巧？”
“我的生日……”左悠然喃喃道。武林公审？好大一个生日礼物！
林枫凝望着失魂落魄的左悠然，幽幽叹息了一声，道：“你要打起精神来，你身边不是还有很多关心你的人吗？他们不会放任不管的。”
是啊，她身边还有很多很多关心她的人，摩云教的亲人们都不会放任她被人欺负而不管。她不怕什么武林大会，她什么都不怕，可是她心里好难过，那些跟她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的人们那样宠爱她，可是她的亲生母亲却抛弃了她，还骂她是孽种！既然如此，他们为什么要生下她？申吾沙现在要找女儿，当初他为什么离开她？她伸手探了探胸口，那里已经空荡荡的了，玉锁交给了申吾沙，再没有证据能够证明她的谁的孩子了。她好想哭，只是这么想着的时候，眼泪就涌了出来。
林枫轻轻道：“如果说出来会好过些的话，就都说出来吧。”
左悠然缓缓摇头，只是默默地流泪。
不知过了多久，火堆的火渐渐变得微弱了，林枫道：“我再去寻些树枝来，你不要乱跑。”说完，有些不放心地看了看左悠然，慢慢往树林深处走去。
左悠然觉得很疲惫，视线朦朦胧胧的，但她的听力依然敏锐，有脚步声渐渐向她靠近。生存的本能令她立即警觉起来，屏气凝神地听那脚步声。
来人并没有刻意放轻脚步，但左悠然听得出来，这一定是个内功高手，因为来人的脚步很慢，每一步所用的力道几乎一样，发出的声音也是完全一样的。普通人根本不可能做到这个程度。就在这时，她听到一道利器破空的声音，紧接着便是衣衫震动的声响。左悠然起身循声望去，就见微光中两道人影正在激烈交手，黑色人影手持弯刀，另一个白色人影则赤手空拳。
左悠然知道林枫的武功已算一流，但那白影的武功更是高得令人吃惊，他的身影快如闪电，举手投足从容不迫，潇洒之极。左悠然心头一动，喃喃道：“左攸远……”
两人动作都极快，转眼间已过了一百来招，忽然“当”地一响，似乎有什么东西撞在了林枫的刀身上，就见他的弯刀突地向空中弹去，不久便落了下来，牢牢地插入土中。林枫呆呆地看着他的刀，整个人仿佛都凝固住了。
左悠然惊叫道：“林大哥。”
白色人影不理会林枫，扭头看向左悠然。本已走了两步的左悠然突然停了下来，脚下仿佛灌了铅似的再也挪不动步子。她看清楚了，这白色人影正是离家出走五年的左攸远！
第四十一章
左攸远朝左悠然走了过来，林枫已经回过神，猛地跃起要攻击左攸远的后背，左悠然大声道：“林大哥不要……”
林枫的动作很快，可是左攸远的移动速度更快，他如同鬼魅般地平移几步，林枫的一掌落空，往前趔趄了一下，几乎就在同时，左攸远的手掌已经落在他的后背上了。林枫微屈着身体不敢动，因为左攸远的手上戴着一只铁爪，冰冷的爪尖抵着他的背心，只要他稍有动作，背心就可能被刺出几个洞。
“大哥不要……”左悠然再次惊呼出声，飞快地跑过去。
左攸远慢慢收回手，林枫也慢慢直起身体，两人都看着左悠然。
“林大哥，你没受伤吧？”她拔出地上的刀轻轻放在林枫的手中。
“没有。”林枫已知道这武功远远高出自己的男人不会伤害左悠然，全身便松懈下来。
左攸远道：“林兄的刀法很精妙。”
林枫道：“阁下的功夫更高，我不是你的对手。”
左悠然道：“林大哥，他是我……我的哥哥左攸远，败在他的手下一点都不丢人，当今世上能胜过他的人屈指可数，我连他一百招都接不了。”
左攸远淡淡道：“刚才的情势于林兄很不利，我已经占了便宜。”
左悠然不解道：“林大哥的情势怎么不利了？”
左攸远道：“林兄救人心切，呼吸凌乱，运刀时失之急躁，露出了许多破绽。”
林枫叹道：“左姑娘，林某自入中原以来也跟许多人交过手，也曾败过，但真正令林某败得心服口服的就是你们两位。看来我可以了无遗憾地离开中原了。”
“林大哥，你、你还是要走么？”
林枫点点头，“如果不出意外，武林大会一完，我就要离开中原。有令兄这样的绝世高手在，我完全可以放心了。”说完，道了声告辞，便隐入到密林中。
左悠然望着黝黑的密林，眼泪又涌了出来。
左攸远静静地打量着左悠然，五年不见，这个女孩子变了许多，身形更玲珑了，有种成熟女子都有的韵味。这种变化本在他的意料之中，十七岁和二十二岁本就截然不同，就如他一样，二十二岁和二十七岁也是截然不同的。但更大的不同是她看他时的眼神，不再是当年的依恋和惊慌，取而代之的是此时的淡定和困惑。她终于放下了对他的恋情，心中接纳了别的男子吗？他想知道，但问不出口。
“你回来了？”左悠然终于开口，脸上的泪痕已经风干。
“我回来了。”
“这几年过得好吗？”
左攸远点点头，心里却说，不好。怎么可能会好呢？五年期为了拒绝和左悠然的婚事，他选择了逃避，一个人躲到关外去了。他知道父亲气得暴跳如雷，也知道左悠然伤心欲绝，甚至知道左悠然也离家出走，但那个时候他没有勇气回头，只能躲在关外默默关注着江南的一切。五年中，江南和关外不断有消息互通，摩云教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但是大家还是对他隐瞒了一件事——父亲中风的事。直到半年前父亲身边的高志轩写信告诉他，父亲的状况很不好，要他立刻回来，他才知道自己当年的冲动之举是多么可耻的行为。他在摩云教历代教主牌位前跪了整整一宿，然后从父亲手中接过了教印。把教中事务安排妥当之后，他来到了中原，找到了左悠然，他要接她回家。
左悠然垂下眼，轻轻道：“过得好就好。”
“你呢？”
“我也很好。”左悠然说着，却想起不久前素剑宫中经历的事情，眼泪便又来了。
左攸远迈着忧郁的步子走近她，一双漆亮的眸子注满了关切。“我们好好地谈一谈吧。”
“嗯。”
左攸远在前边带路，左悠然跟在他后面，他们走出密林，坐上一辆马车，马车在夜色中疾驰，很快就到达一座小小的院落。院落里挂满了灯笼，亮堂堂的，一个人也没有。
“今天晚了，你好好休息，明天我们再好好聊聊。”
“嗯。”左悠然乖巧地应道。
左攸远心头微微一痛。左悠然还是如幼时一般乖巧，不管他说什么，她都会乖乖地听话，就是在他当着父亲和她的面大声反对那场婚事的时候，她也只是静静地望着他，眼中闪着泪光。哪怕她说出一句怨恨的话，他也会觉得好受些，可是她没有，从来都没有。
房间似乎是早就布置好的，左悠然和衣躺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这一天一夜对她来说真的好漫长，她实在是太累了。
第四十二章
仲夏的天，天亮得早，刺眼的光线刺激着左悠然的眼皮，她很快就醒了。她费力地睁开眼睛，觉得眼皮很重，大概是眼睛肿了，但她已经不在乎了，因为左攸远不会在乎。
院子里静悄悄的，好像一个人都没有。左悠然走出房门，却看见左攸远那伫立在篱笆门畔的修长的背影。他似乎正在专心看着旁边篱笆墙角星星点点的小蓝花，那蓝色跟左悠然喜欢穿的蓝衫子是一样的颜色。
左悠然没有出声，也没有再挪动脚步，她只想这么安静地看看他的背影。可是左攸远却转身了，她只好收回目光，转向自己的脚尖。
“这么早就起来了？我吵到你了吗？”左攸远的语气很温和，跟五年前的焦躁完全不同。
“嗯，没有，我自己醒了。”左悠然平静地说，平静得连她自己都有些意外，她以为自己会哭的。
“那位林少侠是你的朋友？”
左悠然又有点意外，左攸远居然会关心她的朋友。“是，他是个很好的人，还救了我。”
“他要离开中原吗？”
“嗯，可能很快就会离开了。”
左攸远点点头，“我叫人给你带几件衣服来，应该就快到了。早点已经做好了，我叫人给你端来。”他叫来一名随从，吩咐了几句。
左悠然看见随从是从别的屋子里出来的，原来这里不止他们两个人啊。随从把食盒拎到左悠然睡觉的屋子里，左悠然不认识他，忍不住问道：“你是新来的弟子吗？”
随从很恭敬地应道：“小人入教已经两年了，大小姐。”
左悠然苦涩一笑，五年没有回姑苏，教中似乎又添了新的弟子，应该有很多人都不认识她，但他们知道她是摩云教的大小姐，所以才会这么恭敬。如果是认识她的人，一定会亲切地称她“小姐”，或者是“悠悠”。“悠悠”是她的小名，那些上了年纪的人还是喜欢这么叫她。
有一下没一下地喝着粥，送衣服的人来了，是两个年轻的婢女，却是箭袖短衫，一看便知有武功在身。其中一个左悠然看着觉得有点眼熟。这婢女一看见她，眼圈儿就红了，“悠悠小姐。”